第六十九章


    方婉被這個消息震的有點懵起來, 皇上這又是什麽意思?


    她很少這樣懵, 因為上一世的經驗, 她覺得皇上並不是把帝王心術用到極致的人,大部分時候,皇上治下,還是中規中矩, 四平八穩的。


    不過她也從來不會因此小看這位帝王。


    這一個賜婚,實在太出乎方婉的預料了,她相信蕭重當然有努力爭取過, 可皇上應該不會就因此便立刻答應下來。


    還是那句話,皇上終究是一位帝王,不是尋常的兄長和父親。


    方婉隨父親接了旨,還在那一臉懵呢, 等在旁邊小花廳的方家眾人和周圍的下人們都笑逐顏開起來,方書餘看起來好像要對方婉教導幾句為婦之道,叫鄭氏拉了拉衣角, 輕聲道:“姑娘處事見人最周全的,且這如今是景王妃了,自有太後娘娘教導,老爺還有什麽好說的。”


    親王妃為正一品, 就算還沒成親封浩,也得當正一品來待了, 方書餘才一個四品空爵, 還是沾的姑娘的光, 這會兒叫鄭氏一說,還真得覺得不好說的,隻對方婉道:“爹爹知道你最懂事,就不用爹爹多說了。”


    人這麽多,方婉知道,這個時候不是想那些的時候,她收起了那一臉懵,又換上了溫婉的微笑。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底下人一起一起的進來磕頭賀喜,因為這事兒確實來的突然,方家自然沒來得及預備東西,還有這裏還有蘇太太這樣精明能幹的人,也不知道這麽一小會兒,就去哪裏抬了一籮筐新錢來,擱在方婉屋子廊下賞底下人,一頭又搬出來紅布等,整個院子披紅掛彩,底下人都賞一條紅汗巾子。又立叫開了單子,叫采買的人出去買一應要用的東西。


    回頭還跟方杜氏商議道:“今日旨意下了,四姑娘明日就要去謝恩,接著隻怕能巴結得上的各處人家都要上門賀喜了,各處屋裏的花和擺設都得換了喜慶的擺,來的人家回禮要預備好,就是人家的底下人進了門兒,也是要得咱們的喜氣的,每個小子丫頭賞五百錢,有頭臉的大丫頭和嬤嬤媳婦子,少不得要賞一兩銀子,寧可大方些,免得叫人笑話,且四姑娘這樣的大福氣,也是京城裏頭一份兒,越發要喜慶熱鬧才好。”


    方杜氏還是懂這個意思的,就是單聽這個話,不知道多少銀子要出去了,有點心驚膽戰,一時來不及算,隻得先笑道:“蘇太太說的很是。”


    蘇太太接著道:“還有席麵是要預備的,咱們這裏地方小,廚房裏把來人的茶、熱水,點心,茶果能伺候好了就算是巴結了,席麵不如去與一品樓說一聲,叫他們預備八珍席,每日裏隻管看來人多少去吩咐送來,方便又省事兒,也不至於怠慢了人,沒了麵子。”


    方杜氏更聽的連回話的聲音都沒有了,一品樓的八珍席,水陸八珍為主菜,看菜單酒水不同,一席就要二三十兩銀子,加上回禮賞錢,各種雜項開支,蘇太太一口一個體麵,這每日裏隻怕不要幾百兩銀子的花銷?


    熱鬧上十天,就要幾千兩了。


    方家就算是在錦城底蘊深厚,頗有家底,這樣連四姑娘出嫁的正經事還沒辦,單賀喜就要花個幾千兩銀子了,這也有點受不了啊。


    這與高門大戶人家做親真是不容易啊,光看著榮耀了,可人家就是出了大頭,你在一邊配一點兒,都能折騰個精窮。


    蘇太太見方杜氏這會兒連個答應的聲音都沒有了,她這樣精明的人,當然立刻就明白了方杜氏心裏頭的想頭,心中不由的鄙夷,四姑娘做景王妃,給你們家帶來的好處有多少?哥兒姐兒的前程都不一樣了,有這樣的好處的時候是巴不得要的,要出點兒銀子,就舍不得了。


    蘇太太解釋般的笑道:“這就是京中的排場,別說四姑娘這樣榮耀的事兒,就拿舊年裏董姑娘賜婚三殿下,三殿下如今有齊郡王比著,成親後必定是郡王爺,董姑娘又是長公主府的大姑娘,還不是名正言順的嗎?可董家感念天恩,那排場擺的,家裏下人全賞了新衣服,雙份月錢,因著不是一兩天的請客,便也是一品居叫的八珍席,每日裏流水一般的送上來,還用的內造好酒。我剛才說的那些,其實也是比照著長公主府,咱們四姑娘如今身份高著一層,就算比不得公主府有內務府伺候,那些內造上用的自是沒有,那也別差的很了,讓四姑娘叫人說起來沒體麵。”


    看方杜氏還在那囁嚅,鵪鶉般沒啥聲音,蘇太太意味深長的說:“太太是掌家的,自是知道艱難,可我說句托大的話,這可是貴府最要緊的事,這公中的銀子,花在這上頭,也不為過了。”


    這是公中的銀子,方杜氏勒掯著不花,真要是落了方婉的麵子,心裏不滿的卻是他們房,方杜氏斟酌半日,雖說她的嫡女已經嫁出去了,但若是有點兒什麽,難免還有回來求到方婉的時候,且還有兒子呢,實在容不得她不捧方婉的場。


    方杜氏正要應,卻見方婉跟前的丫鬟綠梅笑嘻嘻的掀了簾子進來,她隨著方婉的賜婚,在府裏地位就水漲船高了一層,哪裏還有人敢攔著她不叫進,綠梅進門兒行了禮笑道:“我們姑娘打發我找蘇太太,原來您老人家在這裏呢。”


    蘇太太忙站起來:“姑娘叫我?我這就去。”


    綠梅忙拉住了她,笑道:“您老聽風就是雨,一句話就慌的要走,我們姑娘是吩咐我來跟蘇太太說,眼見的這些日子花費多,怕府裏一時不湊手,景王殿下那裏收著我們姑娘的銀子,請蘇太太過去支五千兩,回來就給大太太使吧。”


    聽說方婉要自己出銀子,不承她的情了,方杜氏反而慌了,連忙道:“四姑娘這是什麽話,辦這樣的喜事,哪有往景王府支銀子的道理!蘇太太快別去了。翡翠!”


    方杜氏高聲叫來自己的丫頭吩咐:“你去回四姑娘的話,咱們家事事公中都是有例的,斷沒有姑娘自己出銀子的道理,姑娘這事兒,與別的喜事自是不同的,我自然與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商議。姑娘這些日子要進宮,要見人,自然疲累,就不必理這些瑣事了。”


    綠梅也不攔著,隻是笑道:“我們家姑娘也是怕府裏銀子不湊手,姑娘說了,這是太後娘娘的恩典,要是叫人挑出一點兒錯來,今後也不好見娘娘呢。”


    蘇太太見方婉連麵都不出,隻叫一個丫鬟來,就把方杜氏說的額頭冷汗都出來了,心中也是佩服的很,這小姑娘的手腕可不是普通厲害,關鍵還是才這麽個年紀,這真不是狐狸精托生的嗎?


    今後這位就是她的正經主子了,蘇太太忖度著,虧的她管著百花胡同,近水樓台先來伺候了,占了先機,比別的人強上一分,可得好生奉承,不能叫別的人給擠下去。


    於是辦起事來越發盡心盡力。


    方婉屋裏隻坐著來賀喜的家裏姐妹,要明日裏進了宮謝恩之後,各家賀喜的人才會陸陸續續的上門,今日隻是自己家人和家下人等。


    方柔與葉家的事,換了庚帖,葉家給了回話是大吉,已經定下了下定的日子,方澄與方瑩,都是換了庚帖,對方人家還沒回話的,不過今日方婉的賜婚旨意已經下了,她們兩個的婚事應該就會順遂了。


    方澄那邊是一個戶部正五品的員外郎的次子,姓吳,家中是第五房,單他們房看起來不顯眼,可家族卻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族,出仕十數人,姻親盤踞,互為呼應,這一回選秀進宮,旨意上排在第一的吳氏女,進宮就封慧嬪,就是他們家三房的長女。


    方瑩是老太太替她挑的人家,老太太想著方瑩的脾氣不怎麽穩重,以前叫唐氏養的嬌且霸道,如今遇到一件大事了,這些日子顯得沉靜了些,突然長大了似的,與姐妹們間相處也比以前強,雖是如此,到底時日短,怕她掌不住,給她挑了一家人口少的人家,姓白,幾代都在內務府當差,家底厚實,家裏沒有老太太,自己婆婆當家,上頭兩個哥哥都是前頭大娘留下的,後頭兩個哥兒才是現今這位婆婆養的,自然會偏向他們。


    且這家子往上兩代都沒有納妾,家裏向來清淨,家風如此,方家挑的那哥兒,大約也不會納妾了。


    這些都是跟方婉商議過的,方婉覺得,老太太雖然菩薩似的不管事,還是眼明心亮的,人家挑的委實不錯,吳家她打過交道,隻不是這一房,橫豎是屹立不倒的,白家她就不記得了。


    姑娘們臉皮薄,雖說心中多少都明白她們的親事,都沾了方婉的光,否則光憑方家,是挑不到這樣的人家的,但都不好意思說,隻是靠送東西表達一下,一時間不好開口,倒顯得有點兒尷尬了。


    方婉也不好說什麽,這時候她的親妹妹方媛跑到她屋裏叫姐姐,正好打了岔,鄭氏已經給她換上了紅色如意紋的衣服和撒腳褲子,頭上紮著兩個包包頭,纏著紅色珊瑚串,頗為喜慶,小姑娘生的白淨,蘋果腮,大眼睛,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月牙兒一般,與方婉生的不像,有些像鄭氏。


    後頭奶娘又抱著祥哥兒來給姐姐磕頭賀喜,頓時便熱鬧起來了。


    這樣的事,鄭氏自然要出麵,給宮裏遞了帖子謝恩,第二日絕早就與方婉坐車進宮去,麵見太後謝恩,而方書餘也要穿了禮服,在禮部的指點下,去宮門磕頭謝恩。


    方家品級不夠,在宮門口就下車走路進去,到了壽寧宮,就有宮裏姑姑等在門口迎接,待方婉還是另眼相看的。


    鄭氏這是這輩子第一次進宮,在之前,她差不多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進宮的一日,且因時間太緊,昨日有嬤嬤來,隻能突擊指導了一下進宮參拜謝恩的禮儀,還安慰道:“不用怕,隻要恭敬些,照著這規矩磕頭謝恩就行了,太後娘娘問什麽,站起來答一句,不要說的太長,大麵兒上不錯就行了,太後娘娘向來寬厚,不要緊的。”


    說是這樣說,鄭氏進了宮,見這樣高大幽深的宮殿,鴉雀無聲侯在周圍的伺候人等,深切的感受到了皇權威勢,自然而然的又緊張起來了。


    她是真的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說一個字,悄悄的看一眼方婉,脖頸都有點僵硬不自然,卻見方婉臉帶微笑,腳步輕盈,比她自然多了。


    他們家姑娘這是怎麽練出來的啊。


    鄭氏想著方婉的事,自己反而就不那麽緊張了。


    在壽寧宮侯見了片刻,太後娘娘就叫進了,鄭氏不免又緊張起來,幸好還記得昨日嬤嬤教的,規規矩矩的磕頭請安,起來後又要謝恩,鄭重的三跪九叩,雖然僵硬些,好歹是照著做完了,沒鬧出笑話來。


    太後笑著問了鄭氏幾句客套話,就再沒有話跟她說了,轉而跟方婉說話,方婉坐在那裏,笑吟吟的答話。


    她比鄭氏自然,抬頭的時候就多的多了,是以方婉覺得太後娘娘今日看起來很歡喜。


    不是因為看到準景王妃的驚喜,她很有自知之明,太後娘娘這幾個月常見她,現在大概還算喜歡她,但絕不會看到她的時候,目光溫暖如冬天的爐火。


    就是為景王賜婚,也不至於這樣喜歡,說句不算妄自菲薄的話,景王殿下又不至於娶不到媳婦,賜個婚,歡喜的是女家,太後娘娘不至於。


    那是有別的什麽好事嗎?


    太後對於掩蓋自己情緒這一點,大概不是特別精通,而且做了太後,也有點犯不著總要掩蓋,又落在方婉這火眼金睛的眼裏,就琢磨開了。


    方婉也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們在這裏坐了一會兒,說了些話,太後是景王殿下的嫡母,自也要囑咐方婉一些話,方婉一一應了,看著這場麵差不多了,方婉便笑道:“還該去給太妃娘娘,宮裏的娘娘們都磕個頭去,才是禮數。”


    太後點頭:“是這個禮,哀家已經吩咐下人了,這就送你們去吧。”


    停了一下,太後又吩咐:“太妃那裏,暫時就不要驚動了,太妃這兩日有些不自在,需的靜養,不能見人。”


    方婉悚然一驚。


    景王殿下賜婚,太妃娘娘卻不見人,不管什麽病,都有點不尋常。


    方婉麵上不動,隻笑道:“太後娘娘這樣說,那自然是不敢驚動太妃了,隻好歹也要去太妃娘娘門口朝上磕個頭才是。”


    太後想了一想:“你說的很是,她終究是重兒的親娘,空過誰也不能空過她,也該去行個禮的。”


    方婉越聽越覺得不太對頭。


    她和鄭氏辭過了太後,隨著太後宮裏的姑姑往前頭去,快要走到宮門口的時候,卻見段雙兒拿著一個食盒過來,遠遠的就笑道:“我昨兒知道了姐姐的好信兒,歡喜的了不得。”


    說著就腳下生風走到方婉跟前,把食盒遞給方婉:“我也沒什麽好送的,姐姐什麽沒見過呢,隻有我親手做的一盒點心送姐姐了。”


    段雙兒頗得太後娘娘的青眼,那姑姑在宮裏混成了精的人物,當然也想著要捧著段雙兒,何況這位準景王妃也犯不著得罪,她此時見狀,不動聲色的就退後了兩步。


    方婉笑道:“妹妹這樣客氣,那就多謝妹妹了。”便是方婉,這個時候,也不能怠慢了段雙兒。


    段雙兒笑道:“姐姐吃著好,就是我的心到了。”


    方婉連忙道謝,段雙兒伸手摸一下方婉耳畔的新耳墜子,還是上回蕭重給她的珊瑚的,這一次用的水滴狀的,她笑道:“這個倒好看。”


    段雙兒傾身細看,在方婉耳邊小聲道:“前兒晚上,太後突然去了長春宮。那邊處置了不少人。”


    段雙兒語速飛快,方婉還是聽的清楚:“皇上臉上好像帶了傷,叫人用東西遮住了。”


    方婉這樣的人,手都不禁一抖。


    方婉還是鎮定的到長春宮磕頭,長春宮宮門緊閉,連一個出麵的女官都沒有,裏頭悄無一絲聲息,好像荒蕪了許多年的宮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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