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葉元清的臉上神色複雜至極, 還透著尷尬, 甚至還帶著有教養的少年不小心偷聽到了人家說話, 而且是不該自己聽到的話的不好意思。方婉不由的有點惋惜,真是難得這樣純良的人啊!


    方婉往葉元清身後看一眼,韓九垂著頭站在那裏,還是淵渟嶽峙的一派大家風範, 她當然知道葉元清是被韓九放進來的,否則,景王殿下所在之處, 必有警戒,哪有那麽容易進來。


    景王殿下還一臉看好戲的樣子,方婉知道自己不能打爆他的頭,隻得當沒看見, 她微笑著站了起來,若無其事的道:“葉公子是與我有事要說嗎?快請進來,喝一杯茶。”


    她風姿綽約站在那棵樹下, 一樣是那樣的眉眼,一樣是那樣溫婉微笑,可是整個人看起來就宛如換了一個人一般,葉元清猶豫了一下, 還是走了過去。


    方婉請他坐,又親手執壺給他倒了一杯茶, 看一眼桌上的盤子, 笑道:“都是些甜甜的, 葉公子不愛用,隻有這個荷葉糕清淡一點,葉公子嚐一嚐。”


    葉元清一臉蒙圈,感覺方婉好像被人調了包。


    看葉元清還沒有在這種情況下喝茶聊天的能耐,方婉也不十分意外,到底葉元清才十七,又還沒有經曆世事,如今還是溫室裏長大的才子,當然不是當年那位經曆過父親冤死後又平反,成為賢臣之子這樣大起大落的葉七公子。


    葉元清來之前要說的那些話,此刻已經說不出來了,方婉見他不知道要說什麽,便笑道:“葉七公子來的真巧了,我們正在談葉大人的案子。”


    方婉覺得自己應該對葉七公子有所交代,她是倒黴催的,讓葉七碰見了,可不能偷雞不成蝕把米,因此還叫葉七心裏有個疙瘩。前日的布置沒有用了,他既然聽到了那筆銀子,那不如索性把這救葉正成的事兒攤開來,葉元清不感激也就罷了,難道還好意思生她的氣?


    果然,葉元清聽了這件事,立刻就怔了一怔,他終究聰慧,這時候也還沒完全被震傻,既然說是巧,那就是和自己有關了,他試探的問:“家父?”


    方婉微笑點頭:“葉大人被人舉報私下變賣朝廷賑災糧的事,你們家可知道?這位蕭大人就是親自來查這個案子的。”


    葉正成被人舉報了這件事,沒有聲張,但葉正成一代賢臣,在川北活人無數,就是有些不需要被救助的富戶等,也對他頗為敬佩,這些人雖能量不算大,但多少有一些消息來源,聽到一點風聲,就曾私下相告。甚至連葉元清讀書的書院,能在裏頭讀書的人,家中非富即貴,年輕人又更熱血些,也曾給過他風聲,隻是風聲雖有,卻遲遲沒見朝廷勘察,但心中多少有點不安穩。


    沒想到已經暗中查證了起來。


    葉正成變賣賑災糧中的米麥等,換成雜糧,雖然是為了救人,但卻沒有上級批準,這私下兩個字,確實是有的,隻是沒有落在自己的荷包裏就是了,認真追究起來,一樣是觸犯律法,葉元清雖不十分清楚,但終究知道一點,立刻就不安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深信不疑,連忙就站了起來,趕緊道:“家父也是被逼無奈,拚著身家性命……”


    他還沒說完,方婉立起一隻素手,阻攔了他,葉元清竟然下意識的果然就停住了。


    方婉笑道:“葉大人做的事情,現在正在查,葉公子且別急。”


    葉元清怎麽可能不急,他又要說話,方婉柔聲說:“葉大人是清官,這點兒已經有證據了。是以我才請葉公子不必著急。”


    葉元清一怔,隻覺得貪官有髒銀可以證明,可是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清官呢?方婉就道:“剛才葉公子在門口,大約正好聽到蕭公子正與我說起一筆五萬的銀子,這就是證據。”


    葉元清看了蕭重一眼,蕭重此時閑適的靠在椅背上,一臉高深莫測的淡然神情,自他進來之後,就再沒有說話,似乎完全縱容的把這裏都交給了方婉,此時顯然也沒有要說話的打算。


    這一種淡淡的倨傲和上位者的尊貴姿態,出自天然,讓葉元清印象深刻,多年後也不曾忘記。


    葉元清隻得道:“我不明白。”


    方婉也看了蕭重一眼,見他完全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把這五萬銀子的來曆解釋了一遍,偏這個時候,蕭重插進來解釋一句:“這是方四姑娘的意思。”


    那就是方四姑娘在這件事上幫了葉家大忙,而且也就解釋了為什麽會聽到這位大人要分銀子給方四姑娘的話了,葉元清想了一遍,除了感激,他也再沒有其他話好說了。


    葉元清向方婉作揖,方婉笑道:“哪裏敢當葉七公子的謝呢,葉七公子隻要不怪我,也就夠了。”


    這話的含義就多了,葉元清簡直招架不住,呐呐的不知要說什麽好,甚至臉都有點紅,他的少年心雖然受了傷害,可現在又得了別的補償,他現在對方婉的觀感複雜的猶如亂線,對於今天之前的自己那些心思,葉元清簡直都不敢去回想。


    蕭重在一邊做的派頭十足,可暗地裏看著葉元清這樣子,心花怒放,頗為得意。


    方婉又道:“至於令尊私下變賣賑災糧這件事,雖出自無奈,但並非朝廷之令,最終要如何處置,還要朝廷斟酌,甚或要恭請聖裁。”


    葉元清的心自然又立刻提了起來,他說:“家父當初也說過,當時糧價頗高,能換三倍的雜糧,自然能多活人命。此事也曾上報,隻是上峰以無此前例,不予照準,當時有些人家已經斷了糧,事情緊急,家父言,為百姓計,若是定要舍棄頸上頭顱,那就舍了也罷,這才命人開倉運糧去賣。”


    葉元清說著,眼中也泛起淚水,又向方婉和蕭重一輯:“大恩沒齒難忘。”


    就算此事現在沒有塵埃落定,葉正成也不一定能脫罪,但蕭重肯查清緣由,以為民之舉上報,已經是極大的恩典了,方婉笑道:“不敢當,我隻隨便出了一個主意,蕭大人才是青天大老爺呢。”


    青天大老爺架子十足,淡淡的道:“此事牽連頗廣,且內中頗有些膽大妄為之處,如今有些還沒查實,你今日是碰巧知道了,暫時還不能聲張。”


    蕭重官威十足,方婉不由的抿嘴一笑。


    葉元清連忙應承,他到底是個精乖人,知道今天實在是碰巧知道的,不能再多打聽,便起身告辭,方婉也起身笑道:“我送一送葉公子。”


    蕭重不滿了,怎麽也沒見她送過我。


    兩人走到門口,葉元清才有點忍不住的問方婉:“這位大人是什麽官職?”


    他其實更想知道的是方婉不是方家的四姑娘嗎,為什麽能是這個樣子,方婉此時剛好走到門口,離韓九不過兩尺,她瞟一眼韓九,故意小聲的對葉元清笑道:“這位是景王殿下。”


    “啊!”葉元清終於克製住沒有回頭看一眼景王殿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韓九眉眼不動,心裏卻熱鬧的很:這位方四姑娘狐狸一樣精明,怎麽可能瞞得了她!


    葉元清是滿心的疑問,這會兒走到外頭,忍不住又問:“那銀子,方姑娘真的不要?”


    這銀子的事叫他覺得尷尬,他的母親挑媳婦家底的事,雖然是世俗之道,可叫人這樣說出來,才十七歲的少年當然不好意思,忍不住想要解釋他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思,不由的就挑了這個話題。


    方婉笑吟吟的道:“那一位是景王殿下,陛下愛弟,多少人想要送銀子還送不進去呢,這會兒銀子既然在景王殿下那裏,我急著拿回來做什麽呢?景王殿下既收著我的銀子,今後我若是有事請殿下幫忙,豈不是容易些?”


    葉元清什麽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失魂落魄的回了葉家,從此讀書更加刻苦,但凡有人說他天資聰慧,他都搖搖頭,想起那清麗婉約的容顏來。


    方婉覺得葉元清本來就娶不了她,如今陰差陽錯,結果也不差,便把此事丟開了,方家熱火朝天的收拾東西上京去,京城有姻親故舊,難得去一次,自要打點送禮,齊郡王府雖然要封賞,可多少也要孝敬,還有家裏這麽多人口,哪些留在家裏,哪些一起進京,也要商議。


    方婉是定然要去的,不過四姑娘去了,其他幾位姑娘也不好撇下了,且京城裏好人家多,說不準可以看一看,於是便定下一起進京。而老太太年紀大了,三太太眼見得要生產,自然都不去,方家便由大老爺大太太帶著幾位姑娘,幾位少爺,並管家等伺候人等一起進京去。


    出發的那一日,方家浩浩蕩蕩四五輛車不說,還有康家的車架,因朝廷選秀,此次放寬到了六品,康家便在此列,康家二太太正是方大太太杜氏的親妹妹,兩家人都要進京,便相約一起走,路上還要用杜家的船呢。


    方婉與方柔坐在一輛車上,見康南雲也來了,方婉隻當沒看見,康南雲是沒事也要撩撥方婉的,此時拿起一個食盒來,叫丫鬟給她們車上送去:“前兒碰到四表姐和葉七公子,請我吃了糖,今日我請四表姐吃,咦,葉公子沒在嗎?”


    方婉覺得這種小孩子行徑還是挺有趣的,就叫綠梅接過來:“你們拿下去分一分,就說是我賞的!”


    “你!”康南雲眉毛立刻豎了起來:“你竟然當著我的麵賞人?”


    方婉笑道:“你說請我的,我既然收下了,當然我做主,怎麽你後悔了,舍不得了?”


    “綠梅!”方婉又喊了一聲:“康姑娘說舍不得了,不賞了,你叫他們都還回來!”


    “我什麽時候說了!”康南雲氣的跺腳,方婉怎麽越來越缺德了!


    正在這個時候,後麵傳來了馬蹄聲,一行幾人都是高頭駿馬,踏起煙塵,到了近前,才放慢速度停了下來,赫然正是景王殿下蕭重輕衣簡從而來,錦袍玉帶,溫文一笑:“方四姑娘。”


    方婉意外:“您這是去哪裏啊?”


    “表姐。”康南雲的語氣突然變得好親熱,她一轉頭,見康南雲一臉溫婉宜人,大眼睛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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