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影離開後, 邢辰修好奇道:“聖上要與我說什麽?連卓大人也不能聽?”


    若說原本邢辰修還無法理解邢辰牧的一些做法, 那麽在他遇到衛衍後, 他是真正體會並且認同了邢辰牧所走的每一步, 理解這份想要保護著愛人, 又急切想要在一起的心,以及背後深情。


    如今邢辰牧竟特意將人支走,邢辰修扶著床上的邢辰牧,挑眉隻等著他開口。


    “大哥。”又過了一會兒,邢辰牧才開口吐出兩個字, 可僅這兩字,也足夠邢辰修愣住。


    邢辰牧幼時是極不愛稱呼他為皇兄的, 總覺得叫大哥顯得更為親近,還藏著些自己與其他皇子不同的小心思,後來他封了王,邢辰牧登基, 對他的稱呼便改為了王兄。


    邢辰修清楚他這四弟近些年到底成長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因著他當初簡單的幾句話, 邢辰牧幾乎是一夜間褪去了童真, 逼著自己處處注意,不落人話柄。


    這塵封多年的一句“大哥”, 幾乎是立刻讓他意識到邢辰牧想要說的是什麽。


    果不其然, 短暫停頓後, 隻聽邢辰牧認真道:“大哥蟄伏十餘年, 如今亂黨已除,是時候該拿回地位了。”


    此時便是邢辰修拿回皇位最好的時機,兩日前,叛兵圍了皇城,大臣們全無法入內,黃城內眾人也僅是親眼目睹他中箭,傷勢如何無法定論。


    如今大臣們都在殿外焦急等候著消息,他可借重傷之名,假死讓位於邢辰修。


    邢辰牧做了十年太子,三年天子,沒有一刻敢鬆懈,出去每日睡夢中的幾個時辰,他幾乎用了所有精力來謀劃、布局,想的全是如何除亂黨,安朝堂。


    如今終於事成,說對這個位置毫不留戀是假,但他心中十分清楚,這個皇位,本就該是邢辰修的。若非當初邢辰修主動犧牲自己,別說皇位,他與母後能否在這深宮之中活到此時尚是未知數。


    在製定這全盤計劃時,他早已經將自己未來的路一並鋪好,離開皇宮後,他打算帶著卓影雲遊四海,走遍這冉郢的大好河山,再不需太多顧慮,不必時時在意外人的評判,那樣的日子,想必會十分快意灑脫。


    邢辰牧想了許多,卻唯獨沒料到,當邢辰修聽罷他的計劃後,竟是“噗”的一聲,直接笑出來。


    “我說牧兒啊。到底是什麽讓你誤會我對這個位置感興趣的?”


    邢辰牧被問地愣住,仔細想來,這麽多年,邢辰修似乎確實從未對皇位表現出渴望,可他本以為是因為他......


    “四弟小時候挺可愛的,怎麽現在總愛想這麽多。”邢辰修搖了搖頭,似乎是有些無奈。


    邢辰牧有傷在身,邢辰修與他說了幾句後便扶他躺好,笑道:“行了行了,這個皇帝,你安心當著吧,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就不在這兒多停留了,卓大人在外頭怕是也等的著急,我讓他進來陪你。”


    邢辰修說完,又不放心地回頭交代:“我剛剛探你脈息,發覺近日來你似乎都未休息好,現在又有傷在身,別再成天想這些。”


    邢辰牧一時還有些難以消化邢辰修對皇位淡然的態度,但見邢辰修此時顯然懶得再談的樣子,便也隻能道:“嗯,大哥一路辛苦,快些回去休息吧。”


    ###


    而正如邢辰修所說的,卓影早已經換好了一身幹淨衣物,此時正之分焦急的等候在殿外。


    與他一同候著的,還有跪了一地的大臣們。


    見邢辰修推門而出,眾臣齊聲道:“參見永安王爺。”


    邢辰修先向他們大概說明了邢辰牧的傷情,又宣布早朝暫停三天的消息,待打發了一眾大臣,這才反身對卓影道:“卓大人進去陪著聖上吧,之後有什麽事,可隨時派人來王府尋我。”


    卓影怔了半響,想起邢辰牧原本的計劃,以及剛剛邢辰修對大臣說的話,立時跪地行了一禮:“卓影謝過王爺。”


    看慣了天家手足相殘,卓影怎會不知邢辰修對邢辰牧的這份維護有多麽可貴。


    邢辰修卻隻是淡淡笑了笑,伸手將他扶起:“卓大人既然已經決定要與聖上比肩,日後端的便是聖上的麵子,對任何人都不需如此。”


    邢辰修話中之意太過直白,卓影麵上有些發熱,此刻他十分慶幸自己換回了半麵,至少能遮擋一二。


    不論日後他與邢辰牧如何,能得邢辰修這一句,對他來說,足矣。


    半晌他道:“聖上敬重王爺。”


    所以縱有一天,他真有幸能與聖上......他也還是會如此時一般,替聖上記著永安王爺這份情。


    “我知曉。”邢辰修抬眸看向他身後的那扇木門,眼神中多了幾分讚賞,“卓大人進去吧,聖上在等你呢。”


    “是。”卓影又行了一禮,這才轉身入殿。


    邢辰牧傷在背上,隻能趴伏著,聽見響動也無法起身,便試探著問道:“卓影?”


    卓影沒應聲,一步步行至床榻前,蹲下身,視線恰好與邢辰牧對上。


    邢辰牧鬆了口氣,又露出幾分委屈的神色:“怎麽那麽久才進來,朕還以為你氣沒消,不願意見著朕了呢。”


    “聖上一直在說屬下生氣之事。”卓影這次沒再把那句幹巴巴的“屬下不敢”掛在嘴邊,而是反問,“依聖上之見,屬下該生氣嗎?”


    邢辰牧被問地愣住,似乎此時說該與不該都不合適,若說該,未免顯得有些自討麻煩,可若說不該,萬一卓影順勢往下接,又似乎會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猶豫過後,他小心道:“朕讓阿影擔憂了。”


    阿影這個二字,那日邢辰牧曾喊過一次,但當時卓影的重點全在後半句話上,全然忽略了這個稱呼,此時再聽,才覺出其中親昵來。


    但他不允許自己在此時心軟,隻得繃著臉將話說下去。


    “聖上心中十分清楚屬下會有多擔心,必然也知曉您有個三長兩短,屬下不會苟活,但您還是以身涉險。”他說到這裏,目光微閃,看向邢辰牧輕聲道,“屬下在聖上心中實則也算不得什麽吧?”


    “朕這是萬不得已......”邢辰牧被他這結論驚到了,片刻後才想起替自己辯解。


    卓影哪裏是在他心中不算什麽,卓影分明是占滿了他整顆心,讓他心中再容不下其他。


    卓影以往因太過在意邢辰牧,在對方麵前便總少了幾分冷靜,但這事他已思考了半月餘,哪裏是邢辰牧幾句話能糊弄的,聞言便反駁道:“何來的萬不得已?陳司、寧遠等人起了異心,您手上掌握了一部分證據,雖不足以將所有亂黨一網打盡,但影衛軍已展開秘密調查,待戰爭結束,鎮北軍與錦衛軍回朝,一切可從長計議,何須您如此冒險?”


    “可是朕等不及了。”這些連卓影都能想到,邢辰牧又怎麽會想不到,他沉默半晌,伸手貼上卓影所佩戴的半麵:“朕雖貴為一國天子,但也有私心,等亂黨一點點露出馬腳再將他們鏟除,需要多久?五年?十年?那在這期間,朕是否需要事事小心謹慎?連心愛之人,也要因著怕被他們當做出兵的借口,而一藏再藏。”


    “阿影,你怪朕讓自己涉險,你又可曾想過,你身為朕的影衛統領,朕若有一分危險,你便有八分,好比今日一戰,影衛軍中犧牲了多少人馬,若你在那其中......”


    邢辰牧移開了目光,沒再說下去,因為哪怕隻是想象也讓他無法忍受。


    卓影身為影衛,眼神本就好過常人,邢辰牧動作再快,他還是見著了對方眸中一閃而逝的水光。


    歎出口氣,卓影實在冷不下心再質疑邢辰牧的決定,但又有些不甘自己之前那些日子所承受的痛苦與不安,索性便不做聲。


    哪想,邢辰牧見他沉默,知道他心軟了,竟得寸進尺地道:“阿影,朕累了,你上來陪朕歇一會兒吧。”


    卓影咳了一聲掩飾自己那不合時宜急促心跳,他起身退後,離開邢辰牧的觸碰:“聖上說笑了,您是君,屬下是臣,屬下怎能與您同榻而眠。”


    “朕以為......阿影回來時,已經想好了要給朕的回答呢。”邢辰牧也不生氣,隻是看著他笑。


    “聖上龍體為重,傷愈前還是別考慮這些了。”


    按理這箭傷恢複倒也不需太久,但兩人已經心意相通,每日卻依舊什麽也做不了的感覺著實不好受,邢辰牧聞言抿了抿唇道:“阿影連朕的定情信物都收了,該不會是想始亂終棄吧?”


    “什麽定情信物?”卓影一時沒明白,愣愣地問完,見邢辰牧的視線掃向他胸口處,他才恍然,從衣領中取出那塊玉佩,“聖上當初給屬下玉佩時並未說明,屬下趕回皇城的一路上便一直想問問聖上,難道送屬下玉佩,就是為了讓屬下睹物思人嗎?”


    不知多少個日夜,卓影就那麽拿著玉佩看著,想著邢辰牧,睜眼到天明。


    現在想來,以邢辰牧得睿智,必然早已經看出他的心意,在送玉佩之時,甚至更早,邢辰牧一邊對他表現出親近之意,讓他越陷越深,一邊卻又時時計劃著該如何將他送離......


    邢辰牧見卓影情緒有異,頓時有種作繭自縛之感:“朕錯了,是朕錯了,你別再多想。”


    “聖上連死都不懼怕,又何須擔心屬下生氣。”卓影說完,規規矩矩地跪地行禮,“屬下須統計影衛軍傷亡,便先告退了,還請聖上務必好好休息。”


    言罷,他不再多停留,轉身出了承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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