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一夜素縞,聞訊而來的朝中官員和文人一早在曹府正門前堵的水泄不通,連皇帝都命貼身宮人來了,似全京城都因他的逝去而陷入悲愁中。


    曹誌奎四年前不再庇佑南瓊酒館,當時還鬧出不小的亂子,但不管那群文人如何吵鬧他都在府中閉門不出,隻說要頤養天年。


    白岐隻和曹帝師見過兩麵,一回是他離開南瓊酒館後遞來帖子相邀,兩人一起討論南丘國情天下局勢,白岐絲毫不瞞一統天下的壯誌。


    第二回是白岐下了放棄峽城的命令,當時朝中上下一片反對聲,寧王黨更是借機控訴他誤國,若非曹帝師及時現身支持,隻怕白岐要學原身開殺戒鎮壓了。


    曹府,白岐一身素白長袍,肩披銀色狐裘,幾乎和屋外的雪天融成一體,靈堂上哭聲一片,唯獨他直挺挺的站著麵上不露悲喜。


    曹誌奎活了一百又六年,於白岐而言雖不比自己年齡的一個零頭,但在凡人中已是長壽,萬物有始有末結束亦是開始,他不懂有何哀悲。


    白岐上過香以示尊敬哀思後,曹帝師曾孫拿來一封信遞給他,“王爺,此信是曾祖給您的。”


    白岐接信,信封一片空白,打開後信箋上麵隻有短短一句話,‘老夫無緣親見王爺一統之日了。’


    “……”白岐怔住,他未料到曹誌奎的遺憾竟是這個?


    白岐捏著信思緒萬千,馬車一路晃晃蕩蕩的回到王府,車夫在車外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於是出聲問了一句,白岐這才斂了思緒下車。


    早早候在府門口的管家見他回來立即迎上,同時命令下人“立即傳膳。”


    “本王在曹府喝了盅茶吃了塊酥餅暫時不餓。”白岐開口阻止道。


    靠近白岐後管家聞見一股香燭味道,於是又問,“王爺可要沐浴?”


    白岐抬手嗅了嗅袖袍上的味道,也聞見了在曹府中粘上的氣味,“去罷。”


    白岐沐浴時不喜人侍候,下人們備齊沐浴所需的東西後就相繼退出浴室,白岐徑自脫衣下水,懶洋洋的靠著浴池沿長長舒了一口氣。


    “情緒不高,因為曹誌奎?”771趴在白岐的袍子上問。


    自從融合了雪斑白琥玉中的碎片,有了充足的能源後,771的精神看起來好多了,至少不再像開始時隨時休眠確保自己不會死機。


    “凡人的生死於神而言和香燭一樣,燃盡也就死了,我若因此而哀傷豈不早瘋了?”白岐語氣平常的說。


    771身上閃了下光不再言語,白岐輕拍下它問,“可是想回去了?”


    “慢慢來,不急。”771說。


    白岐眼中有笑意閃過,“多則十年,少則五年。”


    “十年內完成一統的目標,你未免有點太自大了。”771照常打擊他。


    “賭一把?”白岐躍躍欲試。


    “……”771默了許久,最後認慫遁了,“拒絕。”從四年血淋淋的教訓中它得到一個真相,白岐的賭運無可匹敵。


    浴室屏風後,黑衣麵具青年望著霧氣中男人削瘦的背,眼中情緒交織著一片複雜,四年未見他可有變化?待他……可還如從前?


    四年中,他的官路走的一帆風順,他知道其中定有他的相助。他幫他,他感恩,可霍府一門的慘烈,讓他又恨及了他。


    四年前軍中一晚,夢中兩人纏綿,醒後憶起夢中人的臉讓他又羞又臊又憤。白岐是男人,且又是自己的仇敵,自己怎能……


    四年的避而不見,甚至刻意用苦累傷痛去忘卻他的存在,可情感的種子已埋下,四年時間不但未枯萎反而瘋長成一片荊棘,他越掙紮便越是傷痕累累。


    他毀了他的家,害的他小妹癡傻,害的他……他恨他,卻又不忍再取他性命。


    “白將軍青天白日潛入王府可是來自薦枕席的?”清冷的男聲驀地響起驚的霍淵神情陡然一凜。


    霍淵回神,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走出屏風,來到池前跪蹲下,一隻手撫在了白岐.裸.露的肩上。


    霍淵觸電般縮回手,白岐撩起長袖讓出身側一塊位置,眼神薄涼的盯著他,“若將軍有意,本王不介意與將軍共赴巫山雲雨。”


    霍淵眼中劃過羞惱,“若今日潛入你府邸的是別的男人,王爺也似這般寬衣解帶相迎嗎?”


    白岐嗤了聲,眼睛睨著他譏誚,“天下間有膽子偷窺本王沐浴的怕也隻有你霍淵一人吧?便宜你了。”


    他還和從前一樣,仿佛自己依舊隻是他榻下的一個男寵,一切都未變,但是正因白岐的隨意和不在意讓霍淵既氣惱又不甘。


    在霍淵走神時,一隻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把將他帶入水中,麵具從臉上滑落掉在水麵上,濺起一朵水花。曆史重演,隻是這回他不會再像四年前那樣驚慌失措的任由他戲弄。


    霍淵從水底翻起,一手鉗住他的手,一手錮住他的腰把他壓回玉石池壁上,一如當年他對自己做的一樣。


    “長本事了?”白岐譏諷一笑,抬腿狠狠撞向他的腹部,在他卸力的一瞬捏住他的下巴,“既然你來做偷香竊玉的賊,不如本王如你一回願?”


    溫香軟玉懷中抱,可霍淵此時卻蹙起了眉,如今的白岐瘦的像一根草般,仿佛連一點風都受不住,這四年是出了什麽事嗎?


    霍淵的蹙眉看在白岐眼中,就像書中講的惡霸強上小娘子一樣,頓時讓他抽了抽嘴角無趣的撒開了魔爪。


    “何時回來的?白岐問。


    “昨日剛入京。”霍淵回答。


    “回京作甚?”


    “……”想回來見他一眼,徹底絕了最後一點念想,可是在見了後非但未斬斷情思反而魔怔更甚。


    “見一見小妹。”霍淵說。


    “白眼狼。”白岐抬腿踹他一腳,筆直的大長腿晃的霍淵眼前一陣發暈。


    霍淵狼狽的扭開臉壓□□內的躁動,啞著聲音岔開話題,“你封我為將就不怕引狼入室讓南丘亡國?”


    “白將軍忠心天地可鑒,有你在豈會讓南丘亡國?”


    霍淵目光死死盯著白岐想在他臉上看出點什麽,可白岐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平靜的讓人覺得無情。


    “嗬!”霍淵冷笑,“臣震的住邊境,卻震不住朝內奸佞。”


    “本王隻需你震住邊境即可,朝中有我。”一句簡單的‘有我’,卻如一塊烙鐵般燙在了霍淵的心口。


    白岐離開浴池走到衣架前,隨手扯了件袍子披在肩上,轉身望向正‘如狼似虎’盯著自己的霍淵,“瑩禾現在住在芙雅園,你應認得路。”


    頓了下後跟著又補充一句,“留下過完年再走吧。”


    “……是。”


    芙雅園,霍瑩禾拿著一枝梅花滿園跑動著,肉嘟嘟的臉蛋紅通通的,下人追在後麵不斷叫著讓她慢點,畫麵讓看的人不禁莞爾一笑。


    當初瘦瘦小小的霍瑩禾現在被白岐富養成一個肉肉的圓團子,別的不說,至少吃食上可以看出未怠慢過她。


    “哥哥,你怎麽帶著麵具呀?”霍瑩禾小跑到霍淵跟前仰起臉傻乎乎的盯著他問。


    霍瑩禾的小奶音讓霍淵眼中一暖,語氣也溫和下來,“哥哥臉上有傷,怕嚇到別人。”


    “很痛吧?”霍瑩禾捂著臉蛋齜牙咧嘴,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


    霍淵啞然失笑,“不痛。”


    “騙人!”霍瑩禾不信他,“有一回瑩瑩的腳割傷了,漂亮哥哥抱著瑩瑩哄了許久瑩瑩才不哭。”


    漂亮哥哥?是他嗎?霍淵怔了下,他也有如此溫柔的時候嗎?


    書房中,白岐剛喝完藥,正含著蜜餞驅散口中的苦澀,霍淵敲門走了進來,等進屋後聞見空氣中的藥味又不禁擰起了眉。


    “給你。”霍淵把一個包裹放在白岐麵前的桌上。


    “什麽東西?”白岐問。


    “寧王通敵叛國的證據。”霍淵說。


    先有白岐給的信件,後又有聞風閣的‘幫助’,霍淵早已知曉寧王和大伯互相勾結的事,也知道出事後寧王滅口,把一切罪責都推給霍府的真相。


    白岐打開包裹中的木盒看了看裏麵的證據,“回霍府了?”


    霍淵大伯有證據他是曉得的,也曾猜測證據也許仍藏在霍府,隻是他和寧王把霍府翻個底朝天都未找出來。


    “是。”霍淵爽快的承認,“有了它,寧王將再無翻身的機會。”


    小狼狗進化了?白岐合上盒蓋似笑非笑的盯著他,“舍得給我?”


    “它隻有在你手中才會有用。”霍淵實事求是的說。


    白岐相信他說的,現在朝中能壓的住寧王的人隻有他,這些證據雖是聞人忡的奪命符,可也是燙手山芋,敢接的人不多。


    白岐收起盒子,跟著從另一盒中取出一塊狼頭符擱在桌上,“認得嗎?”


    霍淵眼睛暗下,袖中的手微微收緊,“兵符。”


    狼頭符,可調遣南丘百萬兵馬,原歸霍家掌管,後霍家滅門後被攝政王聞人仟收去。他想幹什麽?試探他嗎?


    “想要嗎?”白岐問。


    “……”霍淵眼中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深,“王爺此話何意?”


    白岐離開椅背坐直身體,兩手交叉著撐在下巴處,目光如炬的盯著他,“本王賜你狼頭符,你為本王踏平諸國一統天下,可好?”


    “!!!”霍淵。


    這又是一場白岐的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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