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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如今能保住性命, 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眾臣大多不敢有半點抱怨。丞相張鐸也正準備出宮, 正往前走著, 後頭忽然來了一個小太監, 攔住了張鐸的去路。


    “丞相大人, 皇上請您去紫檀殿商議事情呢。”


    小太監叫陳齊, 乃是禦前總管陳升的幹兒子。他過來請, 必不會出錯。張鐸與幾位同僚道了聲歉, 便隨著陳齊一道去了紫檀殿。


    太極殿是視朝之所,紫檀殿卻是皇上日常寢殿,非詔不得擅入。去了紫檀殿, 張鐸卻發現今兒來的不知是他, 還有兵部尚書韓公望。


    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主動說話, 徑自往裏頭去。


    蕭承衍正在殿內踱著步子,見到兩人過來,也沒讓他們行禮,隻不耐道:“都先起身, 朕有要事要與你們商議。”


    “可是太原那頭有了消息?”張鐸小心地問道。


    當初城破之日, 趙申甫等人愣是待著人將廢帝逃出了城, 渡過黃河一路北上, 欲往山西大營挺近。他們意識到廢帝失蹤, 派人前去捉拿的時候, 早已經來不及了。最叫人臉上無光的是,那些前去捉拿的三千精兵,最後卻一個也沒有回來。誰也不知道,途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三千精兵,眨眼間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蕭承衍為了這事,不知發了多少次火,又派了不少兵力去攔截,最後仍沒有攔截上,依舊叫他們回了太原。


    太原那地,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仗著天險,易守難攻,朝廷一時間也拿這些反賊沒辦法。故而,看到皇上如此焦急,張鐸覺得必定是太原那邊出事無疑了。


    “朕收到消息,說是蕭繹並不在太原,一早就失蹤了。趙申甫和程仲卿那兩個老匹夫,也是沉的住氣,對外瞞得這般緊。”蕭承衍捏著拳頭。


    探子傳來的消息,定不會是假。張鐸遲疑了片刻,最後斷定:“這……必定是逃往山西,兩兵交戰的時候失蹤的。”


    他們對外瞞著,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私下尋找。


    “若是當初那三千精兵沒有被滅,也能帶回些許消息,起碼也能知道那廢帝究竟是在何處失蹤的。”


    韓公望臉色極臭,隻因為這三千兵馬中,領頭的便是他的人。如今這人不中用了,他臉上也沒光。可恨張鐸這個心計之輩,每每都要在皇上麵前提及此事。韓公望沉著氣:“皇上,臣昨日也收到了消息,說是有人在沁河邊遇上了不少逆賊。臣原本還覺得古怪,如今聽了皇上此話,便知道他們是在找尋廢帝無疑了。”


    蕭承衍募得振奮起來:“當真?”


    “千真萬確。”


    “一定是蕭繹!”能叫趙申甫幾個冒著危險,大張旗鼓地過來尋的,除了他那個廢物侄子還能有誰?


    “傳令下去,立即派兵前去沁河,務必將反賊捉拿歸案!”蕭承衍說完,忽然又頓住,“不,先不急。”


    韓公望麵露疑惑。


    蕭承衍坐了回去,一派閑適,心情也比方才不知好了多少:“派人去盯著,不必打草驚蛇。先由著他們找,等找到了,再一網打盡。”


    “皇上英明。”韓公望立刻應下。


    隻張鐸尚且有些疑慮:“皇上,依臣看,此事恐怕沒有這樣簡單。”


    “哦?丞相有何見解?”


    “趙申甫此人,老奸巨猾,行事詭秘無常。若非到了有頭無路之境地,他是絕不對如此明目張膽地去尋廢帝。這不就等於是給我們傳消息,告訴我們廢帝身在何處麽?臣覺得此中有詐。”


    “丞相大人未免太過小心。”韓公望嗤笑一聲,不以為然,“廢帝都丟了,眼下不正是他們走投無路的境地了嗎,病急亂投醫,也是有得,奇怪什麽?”


    蕭承衍亦點頭。


    張鐸總覺得不妥,可是皇上對此深信不疑,他也不能說什麽。一時商議好了事情,蕭承衍便讓兩人退下。張鐸言明還有事要回稟,便單獨留了下來。


    他是自皇上駐守西南便跟在左右的舊臣。如今蕭承衍能位登大寶,裏頭的功勞數他最大,如若不然,他也不能年紀輕輕便坐上宰相的位子。


    眼下沒了旁人,張鐸便與蕭承衍推心置腹:“皇上,山西那地雖攻不下,可短時間內也難成氣候,皇上實在不必為此久費心力,咱們不妨徐徐圖之。再有那廢帝,不過是半大的孩子,幼年登基,卻無才幹,最是庸俗之輩,即便他大難不死,也不得民心。”


    蕭承衍沒有說話。


    張鐸猶豫了一會兒:“如今天下都是您的了,隻要好生治理,還怕民心不在您身上麽?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廢帝已然下台,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雖也要緊,卻不是最要緊。為今之急,還得安撫民心,改革弊政,輕徭薄賦。大齊官場積病已久,若不……”


    “朕知道,此事容後再議。”蕭承衍打斷道。


    “皇上,京外流民已是鬧得人盡皆知。如若一再鎮壓卻不減賦安撫,隻怕謠言不止啊。”


    蕭承衍點了點頭,像是應下,又像是沒有應下:“朕知道。丞相累了,先下去歇息吧。”


    張鐸欲言又止,許久,終究還是出去了。隻是心裏中的擔憂更甚一層。於他而言,改革朝政,改革賦稅才是重中之重,無奈,皇上卻遲遲不上心。


    蕭承衍也被他這一番話說得沒了興致。他如何能不知道流民安置地不妥,如何不知此時要收攏人心。隻是,他初初登基,先前大肆封賞武官已經搬空了國庫,今歲眼看著也不是好年歲,賦稅受不受得齊整還是一說。


    這樣的年景,倘若再減輕賦稅,朝廷如何運作,官員的俸祿如何,對抗山西的軍費從何處來?施仁政?難道他不想人人稱他一聲仁君,可惜天不待他罷了。


    至於蕭繹,已經成了蕭承衍的忌諱與執念了。蕭繹不除,蕭承衍誓不罷休。


    被心心念念一定要除掉的蕭繹還沒有做好被除掉的覺悟。


    這日早上他依舊起得極早。知道自己沒有了任性的權利,蕭繹並未讓人喊,直接去了大房的堂屋吃了早飯。


    一家人圍在一塊坐著,老少都在。隻蕭繹這麽一個外人,平常氣氛熱鬧些,總有人找他說話,蕭繹也不覺得尷尬,如今沒了與他說了,一個個如同鋸嘴葫蘆一般,更顯得他是個多餘的。


    當然,比起前些日子來,早上的飯菜也差了許多,算是回歸了陳家原先的水準。


    吃慣了的陳家人覺得都還好,隻是蕭繹有些接受不了。吃了一口粗糧餅,磨得他嗓子疼了厲害,最後愣是灌了兩碗清粥才覺得好受了些,肚子也飽了一大半。


    陳阿奶冷不防出了聲,與李氏交代道:“早上做這麽多幹什麽,白白浪費了。又不是農忙的時候,隨便吃點不就算了,誰家糧食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哪兒禁得住這樣吃?”


    李氏往桌子上掃了一眼,她平常,也都隻做這麽多,阿奶從來也沒有覺得做的多了。再看了旁邊坐著的蕭繹,李氏方才頓悟了,應聲道:“我下回注意點兒。”


    陳阿奶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呼呼地喝著粥。


    蕭繹想了想,還是放下了碗。


    他也不願意看人臉色,更不願意壓抑自己。蕭繹放好碗筷,便同李氏幾個道自己已經吃飽了,先出去走走。李氏也沒攔著,交代了幾句,叫他別走遠了。


    看到蕭繹離開,阿年趕緊加快吃餅子的速度,用眼色告訴蕭繹等等她。


    她還有話要跟他說呢。


    蕭繹溜得更快了,活像後頭有鬼再追一般。不過,阿年之於他,卻是比惡鬼還可怕,起碼惡鬼不會逼著他認一個陌生人當爹,還是一個已經故去的陌生人。


    蕭繹真是怕了她了,好說歹說,愣是沒有把她說通。阿年那腦子,一根筋通到底,認定了的事兒絕對不會改。蕭繹打不過,也說不清,隻得先躲著,能躲一時是一時吧。


    出了陳家,蕭繹就這麽茫無目的得走著。他不僅不想看到阿年,還不想看到村裏的人,所有都是避著人,往偏僻的地方走。


    蕭繹自以為不引人注目,卻不料他一出門,便被一夥兒盯上了,還是曾經結過怨的人。


    自那回被蕭繹打了臉之後,陳二蛋迫於爹娘的威嚴,一直沒敢報複,但是心裏還一直記著。昨兒無意間聽到爹娘說話,話裏話外都是這個家夥不行了,邊窮光蛋了,陳二蛋便忍不住帶人來探一探虛實。


    “二蛋哥,我看這小子是真沒錢了,沒看剛才他出門的時候,文哥兒他娘還瞪了他一眼麽?要是換以前,哪裏會瞪他?”陳陸生慧眼如炬。


    陳柱子也有點躍躍欲試:“要不咱們現在就上?給他點顏色瞧瞧。”


    “就是,我看不慣這小子已經很久了,那輕狂樣兒,看著就欠揍!”


    眾人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陳二蛋擔心蕭繹聽到,揮手叫他們趕緊閉嘴。


    “二蛋哥,咱們,不打?”


    “打!”陳二蛋說得咬牙切齒,這樣好的機會,怎麽能白白錯過了。陳二蛋盯著蕭繹,眼神漸冷:“先等等,等他走近些,咱們在上。”


    聞言,後頭的幾人俱是摩拳擦掌,麵露凶光。


    她這一身衣裳也沒有好看到哪裏去。摻著柳絮蘆葦做得襖子本來就不暖和,方才走路的時候跌了一跤,沾了地上的積水不說,還蹭了一身的泥,濕噠噠地掛在身上,不僅髒,還邋遢。隻是阿年現在還有些緩不過來神,隻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麵的木頭牌子,根本顧不得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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