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的忙碌簡直肉眼可見。


    午休剩餘時間全部撲在英語上,下課撲在英語上,就連他最喜歡的數學課也分了一半給英語。


    徐思齊這才想起中午沒問完的話,盯著那一串讓人頭大的英語字母,很好奇:“你到底在怎麽幫方棠找回場子?”


    眼睛幹澀得生疼,林澈眨了下眼睛,捏起印有英語的這一疊紙,很認真。


    “這是進舞會的票。”


    徐思齊仔仔細細瞅半天,反應過來。


    “你去找英語社長了?”


    林澈點頭。


    “怪不得。”


    這樣一說,他就明白了。


    他拍拍林澈肩膀,幸災樂禍:“這是終於找到機會欺負你了呀!”


    “……”


    他們和英語社長挺熟。


    以前在少年宮學藝術,便已經認識。


    那時候林澈特受歡迎,隨便往哪兒一站,就有不少孩子想和他一起玩。


    後來上了高中,進了博喻,號召力依然強。


    因而英語社長想方設法要拉他入社。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他用盡了手段,林澈也沒有加入。


    這就導致今天林澈表達願望後,得到了一堆“甜蜜的負擔”。


    徐思齊拍拍他肩膀,實話實說。


    “人家當時為了哄你入社,可是什麽甜言蜜語、威逼利誘都用上了。你誓死不從,如今落到別人手上,被欺負很正常。”


    末了,還搖搖頭,歎口氣:“咱們棠棠真是紅顏禍水。”


    林澈筆一停,瞪他:“這和棠棠沒關係,我自找的。”


    “是是是。”


    不能說方棠壞話,紅顏禍水也不行。


    徐思齊好脾氣地拍拍他,糾正自己說辭:“您自找的,您自找的。”


    林澈收回視線,深呼吸一口,繼續看下一篇稿。


    不過,馬有失蹄,人有失手。


    大概連英語社長都沒有想到,這一次校刊的工作量會這麽巨大。


    以至於林澈忙到後半夜,才將所有事情忙完。


    夜色靜謐,秋蟲在窗外痛快嘶鳴。


    他揉了揉肩膀,長長地舒出口氣。


    書桌邊一班的分班照泛著橘色的光。


    方棠站在第二排靠右的位置,恬淡笑著。


    林澈伸手戳了戳。


    怎麽這麽可愛呀。


    他亮出個小酒窩,盯著她看了半天,終於依依不舍地按滅台燈。


    ***


    “四二三四,五六七八!體轉運動——!”


    廣播體操的音樂振奮人心,男聲也同樣激動昂揚。


    隨著鏗鏘有力的節奏聲,大家在第一個拍子結束的時候,換了個方向,轉向背後。


    林澈正在檢查後麵一排班級。


    校服幹淨得跟新的似的,陽光往下一灑,更顯得他俊秀耀眼。


    大家都喜歡看好看的事物,因而轉過身後,一些人的視線就在他身上定了格。


    那邊某個男生對他說了點什麽。


    他露出個笑容,小酒窩盛著陽光。


    與賞心悅目的風景不相符的,是斜後方傳來的聲音,沒有丁點溫度。


    “你叫什麽名字?”


    體轉運動就是轉來轉去的運動。


    擺正方向後,立刻看到劉妍身邊站了個同樣帶著學生會袖章的學姐。


    劉妍一臉莫名。


    “我怎麽了?”


    學姐用筆頭指了指,冷著臉。


    “為什麽不紮頭發?”


    學校明令規定,禁止披肩散發,長發的女生必須把頭發紮起來。


    劉妍頭發屬於不長不短的那種,紮起來正好能懸在頸上,不紮起來就到肩膀。


    男生總把短發和中長發都歸為短發,所以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而學姐顯然很懂,也很嚴格。


    她往考勤冊上記錄的時候又問了一遍:“你叫什麽名字?”


    劉妍有點委屈:“我頭發又不長。”


    “能紮起來的長度都叫長。”


    學姐瞟瞟她,似乎放棄了從她嘴裏套名字,直接一掃學生證:“劉妍是吧?”


    說著刷刷把名字寫下來,轉身離開。


    本來溫暖的陽光變得炙人,劉妍臉上一點點發燙。


    她趁做操的動作,回頭略微掃了方棠一眼。


    方棠目不斜視盯著前方,像是什麽也沒看見,一派風平浪靜。


    不喜歡在對手麵前丟臉,這是人之常情。


    回去的路上劉妍還惦記著這件事,像是在對黃芷薇嘟噥,又像是在找回自己的麵子。


    “我認識那個學姐。”


    “她是誰?”


    劉妍撇了下嘴:“就之前給唐放打電話的那個。”


    “噢,她呀——”黃芷薇明白過來。


    年級上有個都市傳說。


    據說桀驁不馴的唐放特別受女生歡迎。


    新生報名那天,負責登記的學姐一看見他的臉,就找他要了一張簽名。


    藝術節上和他跳梁祝的舞蹈生,因為他演馬文才,說覺得嫁給馬文才也挺好。


    還有個學生會和他共事的學姐,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他電話,往他家裏打過多次電話,結果被唐放訓,騷擾別人是不對的行為。


    剛才那女生就是傳說中的電話學姐。


    黃芷薇抱著劉妍肩膀晃了晃,柔聲安慰。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她可能隻是比較嚴格而已。”


    “可她也太凶了!”


    正說著,背後有人“喂”了一聲。


    濃厚低沉。


    唐放特有的音色。


    幾個人回過頭。


    唐放沒什麽表情,棱角分明的嘴唇順著自然的弧度,略微向下彎曲。


    看起來有點叛逆,又有點氣勢過強。


    傳了一年緋聞的“前任”,和正在傳緋聞的“現任”齊聚一堂,幾個不認識的外班男生噓了一聲,曖昧地來回打量她們。


    唐放按住他們的起哄,先若有似無瞟方棠一眼,才對劉妍開口:“吳薇找你麻煩了?”


    劉妍想也不想否認:“沒有。”


    女生說沒有,一般代表著有。


    唐放皺了皺眉:“隻是晚會跳個舞而已,我會和她說清楚。”


    聽到“晚會”兩個字,黃芷薇心裏猛地咯噔一下,抓住方棠的手,握了握。


    方棠倒是麵色平靜。


    “沒有。”劉妍又說了一遍,“真的沒有。”


    唐放卻突然笑了,揉揉她頭發,俯下臉,湊近她。


    兩雙眼睛相對,近在咫尺。


    片刻後,他緩緩道:“其實,你頭發紮起來也挺好看的。”


    劉妍一愣。


    唐放已經退開一步。


    笑容擴大許多,對她挑了挑眉:“走了!”


    他和那群男生迅速離開。


    走廊轉角放著的植物輕輕搖曳,一出好戲就此散場。


    方棠從黃芷薇手裏抽回自己的手。


    “回去吧。”


    ***


    雖然這段插曲隻經曆了幾分鍾,但讓一部分人就此惦記了一天。


    譬如說黃芷薇。


    一邊擔心劉妍的頭發,一邊擔心方棠的晚會。


    她盡可能小心翼翼地周旋緩和,可兩個當事人,一個依然故作姿態,一個依然不鹹不淡。


    三個人走在一起,就差直接寫上“微妙”兩個字了。


    到最後,黃芷薇也隻能歎氣。


    這兩個朋友,真鬧心。


    英語社活動地點定在藝術校區的大活動館,時間是晚上7點。


    下午第四節課上完,學校整齊一致的藍白校服間,時不時能看到穿裙子或者襯衫的人,往藝術校區匆匆而去。


    方棠換好衣服,猶豫一下,最終決定不等劉妍,自己先走。


    不料,才剛邁出步子,就遇上了唐放。


    對方理著袖子上的扣子,見到她後,偏了下頭。


    “很好看。”


    方棠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繼續往前走。


    等發現唐放跟在自己身邊時,忍不住提醒他:“不等劉妍嗎?”


    唐放微微吸了口氣。


    他說話的鼻音很重,可微沙的嗓音配合鼻音,倒讓聲音顯得濃厚悅耳。


    他往身後張望一眼,慢慢說。


    “你找到舞伴了嗎?”


    “沒有。”


    方棠已經做好一個人參加舞會的準備了。


    唐放低了下頭,似乎因為理虧而氣弱:“這件事情怪我,劉妍說不懂我們的規矩,所以我邀請了她。”


    方棠腳步沒停,很冷靜:“之前你已經說過了。”


    “我就是想說……”


    他頓了下。


    “你不要生劉妍的氣。”


    生劉妍的氣?


    方棠笑笑,不語。


    唐放接著往後講:“本來晚會就是自願組隊,而且我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大家也不是小孩子了,為了一點小事,沒必要鬧得不開心。”


    方棠還是微微笑著。


    “不合心意的事那麽多,總得學會克製自己情……”


    他聲音漸漸淡下去,眯起眼睛。


    大廳中間擺放著造型怪異的雕塑,銀灰色橄欖枝伸展,半遮半掩,能依稀看見個少年站在後邊。


    個子比他略高一點,穿著白襯衫,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


    林澈。


    當然,關鍵的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


    戴著假發,挺著將軍肚——佟主任。


    佟主任正用恨鐵不成鋼眼神瞧著林澈,爾後佯怒般地敲下他腦袋。


    林澈往後躲了躲,笑嘻嘻的。


    就算沒聽到他們的談話,也知道在說些什麽。


    大概是關於學生會的事兒。


    全世界都知道,林澈是佟主任心裏最佳學生會主席人選。


    唐放手指不自覺蜷了下。


    片刻後,有噠噠的腳步朝他們靠攏。


    方棠輕聲提醒:“劉妍來了。”


    他才猛的回過神,側過臉。


    劉妍穿的是淺咖色的裙子,腰間三指寬的白色裙帶係了個蝴蝶結。


    很是可愛。


    唐放對她微微一笑,未做評價。


    她也對唐放回以一個笑容。


    走到他們身邊,挽了下頭發。


    “我們出發吧。”


    ***


    太陽一點一點下坡,傍晚的風輕柔吹拂。


    穿過兩個操場,走過冗長的教職工宿舍小道,再經過一個小花園,就抵達了藝術校區。


    巨大的歡迎牌立在路中間。


    兩個檢票的同學一左一右站著,一個人檢男生的票,一個人檢女生的票。


    落單的居然不止方棠一個。


    其中一個檢票員正在對某同樣落單的女生歎氣。


    “又是mr.ben的爛主意,說必須組隊才能進去。”


    他們似乎對這位老師充滿了無可奈何。


    指了指:“你先站一會兒,肯定還有單獨的男生。剛才就有兩對臨時組隊的人進去了。”


    “又是他!”女生翻了個白眼,“煩死了!”


    她站到一邊,極度不滿地踢下地板。


    見此一幕,劉妍和唐放都不約而同瞟向方棠——


    孤零零站到一邊,好像有點可憐,還有點尷尬……


    “你怎麽辦?”唐放問。


    老實說,換衣服的時候,方棠是有點慌的。


    她從小到大都害怕“唯獨自己與大家不同”的境遇。


    但現在兵荒馬亂都被輕輕抹平了。


    “先檢票。”她很淡定。


    “可你檢票也會……”


    唐放抿著嘴角,對那邊單獨站著的女生抬了下下巴。


    意思不言而喻:你檢票也會被趕過去!


    方棠還是堅持。


    “先檢票。”


    唐放和劉妍互相看了一眼。


    ——隨你。


    他們往門口走去。


    活動室裏人已經很多了。


    音樂和人聲都不停傳出來。


    外麵的學生繼續一對接一對被放進去,聲音也就越來越大。


    當西域男孩的《my love》旋律結束的時候,方棠三人正好走到檢票口。


    唐放和劉妍順利通過。


    不過他倆都沒直接進去,而是轉過來盯著方棠。


    也許是同學情誼,也許是於心不忍,也許是別的什麽。


    方棠則被攔在門口。


    “你的伴呢?”


    檢票男生和氣地問。


    方棠對他笑笑。


    “馬上就到。”


    馬上就到?


    她有伴嗎?


    真是……


    唐放皺起眉。


    劉妍捏了捏手,開口。


    “同學,我們情況比較複雜,你看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突然有個聲音輕快地打斷她!


    “抱歉,來晚了。”


    ***


    空氣驟然靜默。


    幾雙視線一起射過去。


    人群來回穿梭,織成長河。


    林澈像是麵目模糊的人海中,最為清晰奪目的那個。


    笑眼微垂,酒窩深深。


    他穿過人群,走到他們身邊。


    粉金霞光在背後鋪滿天空,流雲四溢。


    他隻看著方棠,笑得光芒萬丈。


    “抱歉,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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