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鄭麟出來, 笑眯眯地對她說:“世子, 至尊讓您進去呢。”蕭虞才驟然冷靜了下來。


    而人一旦冷靜, 許多忽略的細節便都一一映入了腦海。


    她想起了她上次入宮,替眾宗室請求輸金贖罪的時候, 至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莞然莊的事, 至尊真的不知曉嗎?這些宗室於莞然莊聚賭之事,至尊也不知曉嗎?


    這個想法才一冒頭, 她自己就先否認了。


    ——怎麽可能?


    至尊手底下的暗衛的能力,上次刑部一案的時候她可是見識過的。


    而且,那次所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至尊對整個帝都的掌控已然讓她心驚。對於莞然莊這個突然冒出來,在帝都之外屹立數十載的勢力,至尊怎麽可能不清楚?


    那就是知道了?


    既然知道, 他為什麽在她麵前隻字不提?


    是相信她的能力呢,還是顧忌那些宗室,不想大動幹戈?


    她握了握裝著碧霞珠的匣子, 一路上思緒紛亂,直到鄭麟低聲提醒:“世子,到了。”她才收起了所有的心思,笑著衝蕭澄行禮:“拜見至尊。”


    “快起來吧,別弄這些虛禮了。”蕭澄正在批折子, 聽見動靜, 抬眼瞥了她一下, 就又去看折子了。


    蕭虞笑嘻嘻地起了身, 把那匣子打開,露出裏麵的碧霞珠來:“至尊,今日裏我可是得了件好東西!”


    對於桌案上那一大堆折子,她非但提都不提,更是看都不曾看上一眼。而蕭澄的態度與他們四人剛進京時天差地別,根本就不再與他們提折子的事。


    對此,蕭虞已經從一開始的悲涼憤怒,變成了無動於衷。


    就比如現在,聽見蕭虞興高采烈的聲音,蕭澄也來了興致,一邊起身,一邊擺手示意鄭麟把桌上的折子整理一下,一邊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口中笑道:“什麽好東西,值得你巴巴地跑到朕麵前來炫耀?”


    “至尊您看。”蕭虞獻寶似地把碧霞珠捧了上去,放在了鄭麟整理出的一塊兒空處。


    蕭澄一邊由著宮娥給他揉抹護手的香脂,一邊覷眼去看。待看到那色澤深沉卻又通透的濃綠色珠子,也不禁目光一凝,失聲道:“碧霞珠?”


    這碧霞珠本是深海中的一種魚的眼睛,極其難得,現今存世的不過四五顆而已,本是有價無市的珍寶。


    原本皇室是有一顆的,但景帝朝時梁賊亂政,覬覦此珠,景帝一怒之下,將之投入烈火之中,焚燒成了灰燼。


    也是因著此事,梁賊見景帝性子剛烈,再不敢逼迫過甚,給了景帝一線喘息之機,讓他找到了機會召藩王入京。


    至於那莞然莊的十三說的什麽有個客人壓了兩萬兩銀子的事,也就是自欺欺人而已,說出來誰都不會信的!


    這顆碧霞珠必然是莞然莊主人的珍藏,如今拿來討好蕭虞的。


    由此,蕭虞猜測,這莞然莊背後的主人,肯定是朝中之人,這碧霞珠不過是一個籌碼,賭萬一蕭虞日後問鼎,好讓莞然莊多了一個天大的靠山。


    退一萬步講,就算蕭虞奪位失敗,大晉也從沒有殺宗室的先例,莞然莊也不會受到牽連,頂多就是損失一顆珠子而已。


    這買賣對莞然莊來說,完全是以小博大,相當地能做!


    隻是不知,除了蕭虞這個燕王世子之外,莞然莊還有沒有在毅王世子、寧王世子和瑞王世子那裏下注?


    但無論如何,蕭虞是不打算接這賭注的,這才幹脆利落地準備獻給蕭澄,將此事給過了明路。


    蕭澄凝視著匣中的寶珠,半晌之後,終於忍不住伸手拿到了眼前,口中問道:“這珠子,你是在哪裏得來的?”


    蕭虞也不隱瞞,直接就說:“我今日裏跟著我二表哥去莞然莊玩兒,小賭了一把,贏來的。”


    一聽“莞然莊”,蕭澄差不多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對於蕭虞這麽快就找上了莞然莊,他是一點兒都不奇怪的。


    因此,他並不深問,隻是笑著叮囑了一句:“賭這種東西,偶爾玩玩可以,切不可沉迷。否則,會因此誤了大事!”


    “知道,”蕭虞撇嘴道,“今天第一次玩兒,也沒有他們說的那麽有趣嘛!”


    “那以後就不要再賭了。”蕭澄立時就說。


    “明白,明白。”蕭虞連連應聲,笑嘻嘻地湊過去,“怎麽樣,這珠子好看吧?據說,它還能避毒,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蕭澄把珠子放回匣子裏,又將匣子放入她的手中,“你整日裏東遊西逛的,這珠子帶在身上,也能防備別人暗算。”


    “別呀!”蕭虞連忙放了回去,“這可是我孝敬至尊的,再拿回去算個什麽事兒?”


    見蕭澄還要推辭,蕭虞忙道:“咱家先前不是有一顆祖傳的嗎?那顆毀了,這顆正好補上,豈不是天意?既然是天賜之物,至尊是嫡枝嫡脈,放在您這裏才合適。”


    好嘛,她一句話,便把莞然莊的獻寶之功抹殺了個幹淨。


    而蕭澄也完全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他聽了這話,想著:反正日後這一切都要傳給你的,朕且先替你收著便是了。


    “那好,朕就收下了。”


    蕭虞麵露喜意,一疊聲地招呼鄭麟:“鄭公公,改明找兩個巧手的宮人,打個絡子,把這珠子編進去,給至尊隨身帶著。”


    鄭麟連忙應了:“誒,老奴記下了!”


    對於這份孝心,蕭澄心下偎貼至極,口中卻是笑罵道:“你這老東西,到底聽誰的?”


    鄭麟笑眯眯地說:“老奴是至尊的奴婢,自然是聽至尊的。世子對至尊一片孝心,老奴對至尊也是一片衷心,自然都是希望至尊好的。”


    這話也就鄭麟這個自小就在蕭澄身邊伺候的才敢說,若是今日當值的是女官袁月,她可是萬萬不敢如此托大的。


    眼瞅著蕭澄高興了,蕭虞這才說起了宗室聚賭的事:“前些天我不是在您麵前替叔伯姑母們求了恩典嗎?您也應該知道了,我可是碰了一鼻子的灰,簡直是吃力不討好!”


    她滿臉的不高興,擺明了就是來告狀的。蕭澄看得好笑,調侃道:“那時候你可是信心滿滿的,怎麽,這會兒是要打退堂鼓了?”


    蕭虞有些炸毛地說:“誰打退堂鼓了?”


    蕭澄笑道:“那就是來告狀的?”


    這下,蕭虞可是光棍極了,理所當然地說:“沒錯,我就是來告狀的!至尊,您可得替我撐腰。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坐在這披香殿裏,不走了!”


    蕭澄哭笑不得,轉頭對鄭麟道:“你瞧,朕還什麽都沒說呢,她倒是先耍起無賴來了。”


    鄭麟賠笑道:“孩子在外麵吃了虧受了委屈,回來找大人撐腰,這是常有的事。至尊日後,可有的煩惱咯!”


    “哈哈哈……”蕭澄暢然大笑。


    蕭虞一見有門,心頭一喜,麵上更是羞惱,頓足急道:“您還笑?您還笑?我都快氣死了!”


    蕭澄瞪了她一眼,斥道:“什麽死不死的,剛過完年就胡言亂語!”


    蕭虞縮了縮脖子,不服氣地鼓了鼓臉頰。


    蕭澄道:“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於是,蕭虞就把今日在莞然莊遇見蕭元等人的事說了一遍,重點描繪了蕭元的醜態百出。


    “……至尊,您是不知道,當時四周的雅間可滿滿當當都是人,隻不過,除了幾個剛進京的學子血氣方剛,其他人都認得他,沒有露麵而已。”


    “哦?”蕭澄已經聽出來她的意思了,“聽你這麽說,是聽讚同那個叫做時名軒的學子了?”


    蕭虞實話實說:“沒錯,這回的確是幾個宗室做事不周全,讓人抓了把柄。”


    蕭澄卻是搖頭失笑,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傻孩子,這又算得上什麽把柄呢?你且看著吧,心存正義自然是好的,但少年意氣是成不了事的!”


    “怎麽就成不了了?”蕭虞滿臉的不服,“隻要他敢告到刑部來,我絕對助他成事!”


    她潛在的意思是:我可是要下手收拾那幾個宗室了,這是提前跟您報備一聲。


    蕭澄自然不會不在意那幾個宗室子弟,但他們在蕭澄心的份量加起來,也抵不過一個蕭虞。蕭虞要收拾他們,又不是要殺了他們,蕭澄自然不會袒護。


    隻是,他覺得通過這件事,給蕭虞上一課才更重要。


    “他不敢告到刑部。”蕭澄道,“隻要你在刑部一日,他就不敢告到刑部去。”


    “這……”蕭虞一怔,卻也隻能咬著唇沉默了。


    ——不錯,以蕭氏固有的護短傳統,沒人會相信蕭虞會秉公辦理。相比有蕭虞存在的刑部,顯然是酷吏之後的徐熾坐鎮的大理寺更值得時名軒信任!


    清楚了這個事實,蕭虞登時便垂頭喪氣。


    蕭澄看了,頗為不忍,安慰道:“你且放心,待明日徐熾接了案子,必然回來見朕。到時候,朕授意他秉公辦理就是了。”


    蕭虞這才又高興了起來,一個馬屁就拍了過去:“我就知道,至尊身為萬民君父,定然不會漠視子民性命的!”


    “少拍馬屁!”蕭澄斥了一句,板著臉問,“這時候過來,用晚膳了嗎?”


    蕭虞訕笑道:“嘿嘿,這不是想著在您這蹭一頓嗎?”


    蕭澄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失笑:“鄭麟,傳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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