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說說笑笑, 喝了幾輪酒,又飲了幾輪茶, 桌上的糕點不知換了幾茬了。


    “當——”的一聲, 鍾聲響起。緊接著, 自太和殿起, 各處宮苑陸陸續續都響起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


    鄭麟滿臉喜氣地說:“至尊,大年初一了!”


    “好好好,這一歲算是守過去了。”蕭澄身體疲憊, 精神卻反常地極其健旺,“快, 把朕準備的壓歲錢拿來。”


    “誒!”鄭麟應了一聲, 親自轉回內殿, 端了一個鋪著大紅綢子的托盤, 上麵是四個金燦燦的大元寶,單一個怕不就有五十兩重。


    “來、來、來,發壓歲錢咯!”蕭澄笑眯眯地拿起一個金元寶, 塞進蕭虞手裏,打趣道, “你最小, 你先拿。”


    蕭虞歡喜地接過, 吉祥話張口就來:“多謝叔父,新春大吉!”


    “大吉, 大吉。”蕭澄果然高興, “來, 阿樗,這是你的。”


    “多謝叔父,新春大吉!”


    “好,好,阿琛,拿著。”


    “多謝叔父,新春大吉!”


    “哈哈哈……阿辟,接著。”


    “多謝叔父,新春大吉。”


    這邊蕭澄發完了壓歲錢,那便新年的頭一頓餃子已經煮好了,正由袁月親自帶領傳膳女官進了上來。


    今日這餃子,與別的時候不同,餡裏麵藏著指頭肚大小的金花生。


    花生又叫長生果,六尚處做成這個樣式,也是為了投蕭澄所好。


    餃子並沒有盛出來,而是連鍋帶灶地抬過來的。正在蕭虞四人疑惑不解之時,蕭澄開口給他們解了惑:“今日這餃子,內有玄機。朕就想著,咱們自己盛,看看誰的福氣最大!”


    這倒是新鮮,他們自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確,哪裏自己盛過飯?一時間,幾人都有些躍躍欲試。


    幾人對視一眼,皆道:“至尊,您先來吧。”


    “好。”蕭澄也不推辭,挽了挽袖子上前,接過袁月遞過來的銀勺子和隔熱的玉碗,勺子在鍋底一攪,便撈上來了十來個,“朕吃得不多,就這幾個就行了。”


    長輩盛過之後,幾人相互推辭了一番,決定按年紀排先後,由年長的蕭辟先盛,蕭虞最後。


    眾所周知,金子沉,若是餃子裏包了金子,肯定會往鍋底沉。因此,想要撈到“福運”,盡管從鍋底撈就是了。


    既然是測福運、討吉祥的,肯定就不會太多,前麵四人撈過之後,也該差不多了。因而,蕭虞也就沒指望自己能撈到。


    反正她又不信這個,湊湊熱鬧而已。


    從蕭樗手中接過銀勺子,蕭虞隨手刮著鍋底攪了一下,卻覺得手感有點兒不對勁兒。


    她微微一怔,心裏有了個不可思議的猜測。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想,她又攪了一下,果然還是覺得有什麽東西牽絆著勺子。


    瞥了一眼盛完了還不走,分明是等著看她笑話的蕭樗,她紅唇一勾,勺子順著一個方向攪動了一陣,待鍋裏的水給和餃子形成一個漩渦的時候,猛地一撈,竟是撈出了半勺的金花生。


    蕭樗一愣:“這是怎麽回事?”


    “這都看不出?”蕭虞慢悠悠地將金花生倒進碗裏,又盛了半碗餃子,慢悠悠的說,“餃子煮爛了唄!”


    傳膳太監還沒走,聽見這話都渾身直打顫,生怕遭了池魚之殃。


    其實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前麵說了,金子沉,包了金子的餃子都沉在鍋底。為了不煮糊了,就得經常翻動,餃子自然就有被攪爛的。


    原本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盛的時候注意點也就是了。禦膳房的禦廚們整日裏顛勺,怎樣盛出囫圇餃子而不帶碎屑,對他們來說不要太簡單!


    可誰也想不到,至尊會突然心血來潮,親自盛飯。


    再煮已經是來不及了,禦廚隻好迅速將爛掉的餃子和湯裏的油花都撇幹淨,就匆匆忙忙送了過來。


    至於為什麽前麵四個人都沒有察覺,這隻能歸結於運氣了。


    蕭虞捧著蓋了半碗餃子的金花生走回自己的坐席前,假意為難地問:“這可怎麽算呢?”


    咳,世子啊,勞煩您先把嘴角的笑意收一收行嗎?


    幾人皆是啞然,運氣這種事情,真的是……比不了,比不了!


    吃了餃子,放了鞭炮,便真正迎來了天啟十一年。按理說,守歲也該結束了。


    但幾人的精神皆極度亢奮,便是回去了,又哪裏睡得著?鄭麟勸了兩回,見至尊根本不聽,也就不再勸了。


    ——蕭澄難得有這樣的興致,他其實也不想掃了他的興。


    也幸好宮中早有安排,見主子們沒有散的意思,便傳了個諧戲班子,表演諧趣給主子們逗趣。


    這一夜,當真是乘興而來,興盡而歸!


    過了初一之後,便是各家走親訪友的時候。蕭虞先是在初二拜訪了虞候府,又在初四拜訪了長興伯府,自初五開始,便是挑著拜貼赴各家的宴。


    還別說,京城的人就是比北疆的會玩兒。什麽海棠宴、菊花宴、臘梅宴都不足為奇,什麽博熊宴、撕虎宴才算刺激。


    還有一家,不知從哪裏得了一個下身兩條腿都長在一起,雙腳狀如魚鰭的不知是男是女的人,愣說是從沿海販過來的鮫人,辦了個“鮫人宴”。


    偏那人也真有一副好嗓子,婉轉中帶著清越,能順了大部分人的耳。


    都說鮫人常以歌聲迷惑海上行船的旅人,使他們自己駕船觸礁,葬身魚腹。這個所謂的“鮫人”,還真有那麽幾分樣子。


    無論赴宴的人信不信,大家也就跟著看個熱鬧而已。


    蕭虞倒是聽說過有的人生下來就身體畸形的,但畸形成這個樣子的,真正見到卻是頭一回,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那家也是勳貴,爵位不高,隻是個一等伯,卻是世襲罔替的爵位。家裏雖已沒有了在朝中占據重要地位的人,隻要他們不作死,輕易也不會有人來招惹他們。


    因著當日赴宴的人中就屬蕭虞地位最高,那伯爵幾乎是全程陪同,蕭虞多看那幾眼,自然也沒瞞過他的眼去。


    “世子若是有興趣,下官待會兒就讓人給世子送到府上。”


    “可別,”蕭虞連忙拒絕了,“孤就是沒見過,好奇而已。要讓孤天天見,孤怕是連飯都吃不下了!”


    那伯爵見蕭虞不似作偽,也隻得遺憾地作罷了。


    再赴完了正月十五的上元節宮宴,整個年節也就徹底過完了。宮裏開了印,各部衙門也都照常上差,蕭澄也遵守承諾給他們四個都安排了行走各部的差事。


    蕭辟去了戶部,蕭琛去了吏部,蕭樗去了兵部,而蕭虞則是去了早有交集的刑部。


    那日下了早朝,腿上已經養好了大半的榮尚書便拄著拐杖湊了過來,笑吟吟道:“下官早就說與世子投緣,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而這一回,蕭虞卻從容了許多,拱手道:“日後一同共事,還望榮尚書不吝賜教。”


    榮桂忙道:“賜教不敢當,咱們相互交流交流嘛!”


    麵對榮桂的蓄意結交,蕭虞之所以不再如前幾次般驚疑警惕,全因今日早朝之上發生的一件事。


    作為開年的第一次大朝會,有兩件事幾乎是慣例。


    第一,就是自覺年邁的朝臣告老、還有年邁的勳貴讓爵給子孫;


    第二件,便是提拔能臣幹吏,填補各部的空缺。


    今日的早朝之上,便有齊國公、安侯、長興伯請旨讓爵給世子。這三位的確是年邁了,蕭澄按照慣例挽留了一番,便痛快地準了,並當堂下旨,將此事弄成了定局。


    當然了,蕭虞說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


    由於各部都有空缺,至尊蕭澄就根據各部的推薦,斟酌之後提拔了一批官員。


    但這些空缺中職位最高的刑部左侍郎,蕭澄卻並沒有選擇榮尚書或姬侍郎推薦的任何一個,而是直接任命了英國公宋霏。


    說真的,當這項任命被宣布出來的時候,在朝多年的大臣們都有些難以置信。


    ——他們已經習慣了英國公年年被派外任了,從東到西,從南到北,他們甚至以為英國公這輩子能跑一遍呢!


    可是就這麽毫無征兆的,至尊就讓她留京了。


    知曉至尊與英國公少年時期的那段往事的人,心裏就忍不住開始犯嘀咕:至尊這是想通了,準備立後了?那在京的幾位王世子又算怎麽說?


    一時間,在有心人眼裏,京城的局勢竟是更加撲簌迷離了起來。


    便是知曉以蕭澄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再從頭培養一個繼承人的蕭虞幾人,對此也不能無動於衷。


    ——他們可不想辛辛苦苦坐上帝位之後,上麵還有個皇太後在禮法上壓他們一頭。


    而榮桂在意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刑部的三個高位,已經有兩個被勳貴占據了。若是兩個侍郎一拍即合,合起夥兒來架空了他這個尚書,那他真是有苦說不出了。


    而燕王世子便在這個時候,被派往了刑部。


    榮桂眼睛一亮,覺得自己找到了破局的契機。


    若說先前他親近燕王世子,隻是因為覺得她勝算大,想要提前投資一下的話,如今卻是真真切切地想要與她結盟,保住自己應有的權位了。


    蕭虞就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才會坦然接受了他的示好。至於究竟會不會如他所願與他聯合,那就要看看兩位侍郎如何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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