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看過之後,並沒有傷到筋骨,隻是皮肉之傷,開了兩瓶活血化瘀的藥酒便罷了。


    蕭澄徹底放心了,對四人道:“原本是要設宴為阿虞洗塵的,如今看來,這塵是洗不成了。你們三個就先回去吧,朕還有些關於北疆的事要問問阿虞。”


    蕭辟三人對視一眼,皆應諾:“是。”


    蕭樗一手扶著後腰,俯身間齜牙咧嘴的。蕭澄笑道:“阿樗就不要多禮了,回去之後藥酒一定要用,把瘀血都揉開了才好。明日早朝,你便不用來了。”


    說完,他不待蕭樗再次應聲,便揮手將三人都趕了出去:“天色也不早了,快走吧!”


    “臣告退。”


    待三人離去,蕭澄又對蕭虞道:“你一路風塵仆仆的,今日也不要再來回折騰了,便在偏殿將就一宿吧。”說完,便示意鄭麟帶她去休息。


    蕭虞疑惑道:“至尊不是要問北疆之事嗎?”


    蕭澄笑道:“你說得再好,還能有燕王兄送回京中的更詳盡嗎?好了,快去休息吧,明日還有朝會。”


    蕭虞縱滿心不解,可到底不能公然拂逆了至尊的好意,便俯身告退,隨著鄭麟到偏殿去了。


    也好在萬安宮每日都有宮人裏裏外外地收拾,今日的安排雖然倉促,卻絲毫不影響蕭虞入住。


    鄭麟一直將她送到了殿內,笑眯眯道:“世子看看,若還有什麽需求,隻管吩咐便是。”


    蕭虞想了想,自腰間的荷包裏摸出幾顆珠子,就要往他手裏塞,笑道:“勞煩公公叫人給孤準備一桶熱水,去去旅途的疲乏。”


    那幾顆珍珠都是陰山之巔某個湖泊裏產的淡水珠,算不得極品,卻也珠光瑩潤,不是尋常可得。


    但鄭麟卻是一反常態,逼了過去,誠惶誠恐道:“今日已受了世子的賞了,不敢再貪心。世子盡管吩咐就是。”


    見他不似嫌少,更不似做偽,蕭虞心頭更疑,卻又百思不得其解,隻得暗暗壓下,又道:“孤的隨扈還在正陽門外等候,勞煩公公找人遞個話,讓他們先回王府去。”


    她這次進京,除卻日常照應她起居的人外,還帶了三千甲士護身。先前蕭璿回京中王府時,蕭虞讓他帶走了大半,如今卻還有五百候在宮外。


    這麽多的人,若是要在宮外過夜,勢必會惹了禁軍的眼。雖然他們沒有蕭虞命令不會惹事,可到底影響不好。


    畢竟,這帝都是文帝一脈的地盤,燕王一脈再怎麽煊赫,也早已是旁支了!


    鄭麟道:“世子放心,咱家一定帶到。”


    蕭虞點了點:“那公公就回去,我這裏有宮娥照顧便是。”


    鄭麟聞言,知曉她是一片好意,怕他離開得久了,那袁月借機更得了至尊的眼,心下感念,叫了身邊的一個小黃門,吩咐道:“小圓子,你在這裏,一切都聽候世子的吩咐。”


    那小黃門白白淨淨的一張圓臉,看著就討人喜歡。聽了鄭麟的囑咐,連連點頭哈腰:“是、是、是,小的明白,爺爺您就放心吧!”


    見他是真的明白,鄭麟這才向蕭虞告辭,退出了偏殿。


    小圓子道:“世子,熱水馬上就來了,要不您先坐著,奴婢給您捏捏肩?”


    蕭虞挑眉:“你還有這手藝?”


    小圓子笑嘻嘻道:“太醫院裏有個學徒與奴婢是同鄉,奴婢央了好久,才學了個一招半式。世子試試?”


    看他這樣殷切,蕭虞也知他是唯恐辦砸了差事引得鄭麟厭棄。左右無事,蕭虞便當真坐了下來:“你且來試試。”


    “誒,奴婢這就來。”小圓子顛顛地上前,替她揉捏了起來,“世子,您覺得力道怎麽樣?”


    “唔,不錯。”


    覺出她不想說話,小圓子也不敢再多嘴,隻使了渾身懈數,努力地想把貴人給伺候好了。


    不多時,熱水就來了。而隨著熱水到的,還有一個穿著五品女官服飾的中年女子。


    “下官荀煦,特來聽候世子差遣。”那女官滿臉和善,拱手施禮。


    小圓子眸光一閃,在那女官向蕭虞行禮之前便避讓了開去。


    蕭虞心下了然:“荀姑姑不必多禮。”


    早就聽說長興宮中的宦官與女官彼此爭鬥,卻想不到,她不過才第一天進京,就遇上了。


    蕭虞無意摻合他們的爭鬥,也不準備成為他們博弈的棋子,客客氣氣地應付過了,洗漱過後便歇下了。


    這長興宮中的,都是人精,她的態度如此的客套疏離,荀煦與小圓子又如何會感覺不出來?


    蕭虞身份畢竟尊貴,他們不敢糾纏,隻得告退而出。


    待出了內室,兩人含笑相視一眼,一個天生和善、一個相貌討喜,可彼此之間卻似有刀光劍影一閃而過。


    但這些轉瞬即逝,快的連旁邊的宮娥和小黃門們都幾乎以為這是他們的錯覺了。


    小圓子低聲道:“荀姑姑事物繁忙,這裏還是交給小的吧。”


    荀姑姑好整以暇地笑道:“知道你機靈,可燕王世子這裏……畢竟還是女官方便。”


    小圓子一噎,暗暗咬牙,卻也知曉她說的是事實,隻得恨恨而退。


    目送他離去,荀煦無聲冷笑,吩咐幾個宮娥隨時注意世子的動靜,便在外間守夜用的軟榻上歇下了。


    ——今日養精蓄銳,明日早起,一定不能讓那群無根之人得了世子的青眼!


    他們外間的暗濤洶湧,蕭虞縱看不見也猜得到。可世子她一向心大,在草原上縱狼嚎不絕也能安枕高臥,他們這點兒動靜又算得了什麽?


    她翻了個身,就睡著了。


    ***


    披香殿裏,蕭澄喝了半盞茶提了提神,又拿起一份奏疏看了起來。鄭麟連忙給他續上。


    不多時,袁月輕手輕腳地進來了。蕭澄放下奏疏,問道:“睡下了?”


    袁月低聲道:“已經睡著了。”


    “她倒是心大!”蕭澄失笑。


    片刻後,又自語般地慨歎一聲:“心大好,心大好啊!”


    鄭麟與袁月皆垂著頭,隻做未聞。


    蕭澄道:“好了,你們也不必都守在這裏了。”


    今日輪到鄭麟當值,袁月便行禮告退了。


    而蕭澄還要繼續點燈熬油,和奏折做鬥爭。


    因著有朝會,第二蕭虞寅時初便醒了,在殿前打了幾趟拳之後,紅鸞也帶著換洗的衣物進進了宮,一下子就讓養精蓄銳了一整夜的荀姑姑沒了用武之地。


    在小圓子憋都憋不住的笑意中,荀姑姑縱有不甘,也隻得將主場讓給了紅鸞。


    蕭虞暗暗鬆了口氣,在紅鸞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大晉朝曆來對官員要求嚴格,對宗室就鬆散多了。


    因著宗室正裝朝服太過厚重,頭飾發冠也極重。許多時候,從至尊到他們這些王世子,都不是很樂意穿。


    也就是在有大型慶典,或者如蕭虞昨日初次麵聖才會穿得正式。其餘時候,包括朝會,那一套都是不穿的。


    因而,除朝服之外,他們還有合乎規製的各色常服。


    常服共有五色:青、赤、黃、黑、白,皆是正色,紋繡可以根據各人喜好,有範圍地選擇一些傳說中的凶獸、瑞獸。


    紅鸞來的時候,帶了兩套,一套是朱紅色,以金線繡了麒麟;一套是玄黑色,以金線繡了睚眥。


    蕭虞洗漱過後,選了紅色的那套。


    待她穿戴整齊,已近卯時,朝會就要開始了。蕭虞便趕在至尊之前,先往建章宮去。


    大晉的曆代帝王雖然勤於政務,但其實都不怎麽喜歡上早朝,每月裏除了朔望日大朝會,其餘時候,若非有大事發生,是不設早朝的。


    但午間的小朝會卻是日日不間斷的。


    對此,蕭虞曾猜測,這純粹是因為懶得早起!


    可這個無限接近事實的猜測,被連連幹咳的燕王殿下堅決鎮壓了。


    今日正好是冬月十五,是進入臘月之前的最後一次大朝會,蕭虞也算是趕了個巧,才頭一次參加朝會,便將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員都認了個遍。


    “這位……可是燕王世子?”


    突然,一個溫和的女聲自她身後響起。


    蕭虞似有所感,轉過身來,映入眼瞼的果然是一張略顯熟悉的陌生麵孔。


    之所以陌生,是因為蕭虞從來就沒有見過這女子;之所以熟悉,是因為這女子的麵容與燕王妃有幾分相似。


    “姨母!”蕭虞麵露喜色,肯定地喚了一聲。


    那女子臉上的遲疑與激動立時便被欣喜取代,感慨道:“果然是阿虞,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尚在繈褓之中,不想一眨眼就這麽大了!”


    原來,這女子正是燕王妃的長姐,也就是現任的虞候賀蘭佳。


    而蕭虞之所以取“虞”字為名,就是因為燕王妃賀蘭惠出身虞候府。燕王與王妃伉儷情深,以此略慰妻子的思鄉之情。


    “蕭虞拜見姨母。”蕭虞連忙拱手下拜。


    “誒,使不得!”賀蘭佳連忙扶住,用力攙了起來,左右看看,低聲道,“世子,這還在太和殿呢!”


    這一聲“世子”提醒了蕭虞,讓她猛然從見到母親親族的喜悅中清醒過來,歉然一笑:“是阿虞太過激動了,姨母勿怪。”


    ——既然是在太和殿,自然是要先論君臣,再論私情的。賀蘭佳那一聲“阿虞”,已是激動之餘略顯越矩了。


    此時卯時已經要到了,太和殿中站滿了前來上朝的公卿大臣。方才那一幕,就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好在,這個時候,至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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