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幾截糊滿泥土和風沙劃痕的牆麵橫七扭八地堆在一起,每一麵都裂痕參差殘缺不全,灰黃的土色在牆上以淚痕一樣的形態斑駁。


    邊角水泥包漿脫落、牆麵內裏鏽成土渣一樣的鋼筋支棱出來。


    一望無際的漫漫黃沙裏,這樣的四五麵牆板搭在一起擱置在一處土丘腳下,顯得突兀,又仿佛它本該如此。


    牆體四麵包圍著,中間中空的位置放了個大盒子一樣的東西。


    走近了,能看到這些牆間塞滿了灰褐色的幹枯沙棘。鋒利的斷枝和槎頭尖頂緊密地填充了牆間的縫隙,同時它的棱角也有效地抵禦著各種不懷好意的來客。


    這幾麵牆體圍成的狹窄小空間裏,說是大盒子,其實是間八塊厚木板拚成的方形小屋——約摸兩三個平方吧。


    烈日當空,沙的溫度很高,木板曬得很燙,因而屋子內裏也跟爐子一樣熱烘烘的。


    小木屋裏麵隻有一處頂部的小窗,此刻也被人揉了一團幹枯的草葉堵住了,光線就呈現一種頗暗的橙黃。


    這處堪稱迷你的小木屋裏自然放不下多少東西,除左邊一張床、一方小桌子、右邊一個大鐵皮箱子,再無它物。


    床上睡了個人,細微的呼吸彰示——是個活人。


    “嘎吱。”木板床晃了晃。


    梨歆坐起來,先是有些茫然地睜著眼睛發了一會兒呆——視線聚焦。


    然後她抬起手看了一眼腕上。


    冷硬寬大的金屬表帶將白皙手腕襯托得格外纖細和孱弱。


    九點五十四。


    ……已經回來二十八天四個小時了。


    梨歆慢吞吞地爬起來,赤腳踩在溫熱的木板上,踮起腳尖伸手挪開窗口的草葉,陽光就從那方小小的空隙了漏出來。


    “嘎吱嘎吱嘎吱”。


    一連串的聲響。床也是由幾塊小木板搭起來的,不很牢固,一動就響。


    舉手,用力,兩個很簡單的動作,梨歆卻花費了近半分鍾。


    她麵色如常地將扒拉下來的草團丟在地上。


    靈魂和肉體,事實上也跟機器和軟件一樣,很講究兼容。不匹配會很麻煩,就比如梨歆現在的狀況。


    她從後世折返的靈魂強度顯然遠強於這具十七歲的年輕軀殼,雖然同出一源,但其中的差別就堪類windows1到windows10。


    剛來的時候梨歆甚至完全無法支使自己的四肢。


    這完全是意外之喜,沒想到“他”能夠讓自己完完整整地將後世的魂體帶回來。比起好處,這點麻煩大可不值一提。


    她很明顯地感覺到,身體和靈魂它們在不慢地融合。


    時間差不多了……梨歆踮著腳望了一眼窗外,被強光刺得皺起眉。


    她轉身,慢慢地蹲下,從鐵皮箱子下取出個巴掌大的小木杯子,然後掀開鐵皮箱蓋,從裏麵出舀一杯水喝。


    杯口刮在鐵皮箱壁上,發出一聲“嘶啦”的響動。


    箱子裏的水隻剩淺淺的一小層了,被外界傳來的熱度蒸得溫熱。


    梨歆對此卻沒有什麽擔心的形狀,一仰頭就一整杯灌下去。


    隨即,她將床邊的桌子拖過來,抬腿踩上去,舉起雙臂推開頂部的板子。


    明亮的太陽光霎時沿著開口從四麵八方衝了進來,折射在梨歆額上細密的汗珠上,亮晶晶的。


    鬆開手,梨歆幹脆用頭頂著上麵那塊厚厚的木板子,支撐著它不至於合上,揚起兩手遮住眼眸上方,眯著眼睛向外望去。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站了一會兒。


    遠遠地,就見到黃沙漫漫的天際盡頭,有一個小黑點徑直朝這邊疾掠而來。


    來了——


    梨歆仰著頭,一眨不眨地盯著耀目的半空。


    “目的地:3179區 74.108.29 ”


    “到達。”


    那東西很快到了麵前,圓滾滾的蜜蜂狀的一大隻,背後的機械翅膀“嗡嗡”扇得厲害。


    “大蜜蜂”圓圓的頭上裝著個硬幣大小的“嘴”,一開一合地發出機械音。


    “您好。蜜蜂快遞祝您安好。”


    它懸停在空中,兩隻拳頭大的複眼扭了扭,對準梨歆的臉,掃描——“滴”——“目標驗證完成”。


    之後,它將“您好”又說了一遍。


    隨即,這隻蜂狀小機器人轉動著自己的腦袋,爪子狀的節肢從自己碩大的腹部掏出一個盒子。


    “您的快遞,請簽收。小蜜蜂27795號為您服務。”


    梨歆伸出手在它的頭部摁了一下,一手接過盒子。


    “滴——指紋驗證成功。簽收完成。”


    真的送到了。梨歆捧著手中輕飄飄的綠色纖維箱,眨著眼睛感歎。


    雖然知道這是有關部門的綠燈加持,但對這穿越高高的“牆”過來——也許是3197區唯一的快遞品,梨歆還是保持著些莫名的感歎。


    梨歆就著懷抱的姿勢單手拆開包裝,把裏麵銀白色的護目儀一樣的金屬製物取了出來。


    將包裝盒塞回“小蜜蜂”肚子裏,得到一塊淺藍色糖塊和一句一板一眼的機械音“謝謝您”,梨歆捧著手裏的東西,低頭看一眼,便回身坐下來。


    伴隨著“嗡嗡”的聲響,“快遞員”很快就如來時一樣轉瞬消失了。


    梨歆費勁地控製著顫動的手指把剛收到的東西展開、拚接完成。


    這個小巧的金屬製品全名全息傳感器,是最近推出的全息網遊“奇跡”的專用連接器。


    做工精良,造價不菲。事實上如果不是國家進行的幾乎虧本式推廣,梨歆根本就買不起。


    總算趕在開服之前拿到了。


    十點二十一,十一點準時開服。


    奇跡……


    梨歆盤腿坐在床板上,把連接器放在腿上,隨手將糖塞進嘴裏抿著。


    青草味兒。


    她的臉小,臉頰白得有些纖弱,淡粉色嘴角天然地微微抿起,不笑也有三分笑意。糖塊撐得腮幫子微微鼓起,一雙陽光有些偏棕黑眼睛很清透,看人的時候顯得格外的純善又天真。


    簡陋悶熱的小木屋中,一身灰撲撲破爛布衫的小姑娘含著糖,安安靜靜地等待。


    上輩子找錯了人,往事已矣,但是這次不能再錯了。


    徐衍。


    梨歆慢悠悠地將這名字輕聲念了一遍,唇齒間吐出的字符柔軟而啞。


    要找哥哥。


    要把杜阿姨的話帶到。


    要跟著哥哥,像以前保護阿姨一樣保護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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