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幹枯了一冬的枯枝也不堪重負, “咵咵嚓嚓”地往地麵掉, 那往下砸的力度和數量,叫樹下撿柴的人又高興,又止不住地心驚肉跳。


    正在樹下撿柴的陳大娘冷不丁瞧見不遠處那仰著小臉巴巴往樹上看的孩子, 歎了口氣, 喊她, “阿漁?”


    風太大,她的聲音被削減了大半。那叫阿漁的孩子若有所覺, 收回黏在樹梢上的視線,慢慢看向陳大娘。


    “是不是家裏柴火不夠用了?”陳大娘攏了攏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小跑著過來, 急道, “你這孩子,站在樹下多危險,被砸了怎麽辦?我把柴分你,你趕緊回去!”


    她板著臉,強硬地把她身上的大竹筐拿下來,把自己剛才撿的幹柴一股腦塞她那筐裏。


    “你回去吧。想要撿幹柴, 風小了再來。”


    陳大娘擺擺手, 趕她回去。


    “不是,撿柴。是要, 上山。”


    陸漁眼睛黑透的像是兩丸井水浸過的葡萄, 盈盈望著她, 搖搖頭, 努力捋直舌頭回話。


    “上山?上山做什麽?”陳大娘擰著眉毛,“你不會還想上山挖太歲吧?孩子,我跟你說,老一輩兒人說了,太歲是會跑的,再說,那玩意兒在地底下又看不見,你一個人怎麽挖?”


    “不……不跑的。”陸漁認真道,“會出來。”


    啥?


    陳大娘楞了一下,給她逗笑了,“你的意思是太歲不會跑,看見你還會自己出來?”


    “嗯。”陸漁見她不太相信,抿了抿唇,隨後嘴角微微翹了翹,又加了一句,“很乖。”


    陳大娘:“……”


    傻氣不假,好歹是個孝順的。


    那老陸頭兒冬天裏病倒,到現在都沒起來,當初給陸漁治病,他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他裏子太差,又沒錢治病,那太歲肉的事兒,也不過是村裏老大夫哄她的話罷了。


    沒想到這孩子就這麽放在了心上。


    可太歲肉哪裏是那麽好找的?


    “我要……上山了。”陸漁偏頭看著她的竹筐,伸出細細的手指,指了指,“換。”


    “換什麽換,倆筐都擱我這兒!”陳大娘揮揮手,趕她,“你要是上山,別去太遠,我下午也沒什麽事兒,幫你也撿一筐。”


    事關人命,不叫她去一趟,估計也不死心。


    陸漁抿唇,不說話,就這麽看著她。


    對上她清淩淩的眼睛,陳大娘拍拍腦門,這個傻不愣登的倔貨!


    “給給給!”


    嘮嘮叨叨地把自己的竹筐幫她背上,陳大娘又忍不住叮囑道,“記著早點回來,你不在,你爺爺晚上連口熱飯都沒得吃!”


    “嗯。”


    “那什麽……我回去會幫你爺爺燒點熱水喝的。”


    “謝謝大娘。”


    看她還鞠了個躬,陳大娘也說不清這心裏是啥滋味,擺擺手,讓她走了。


    陸漁轉身往山上去,步子堅定,方向明確,似乎早就斷定太歲在哪兒長著一樣。


    陳大娘發愁地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背著裝滿了幹柴的竹筐,一路上又撿了一抱,頂著風,慢慢往村子裏走去。


    她走到山腳下時,又往山上的小道看了看,陸漁那瘦小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


    風漸漸變小,腳踩在枯枝落葉上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冷透的天光裏帶著一些青灰,讓人忍不住哆嗦。


    陸漁站定,抿唇望著前方愈加茂密的灌木叢,微微有些生氣,“你不要跑,我隻要你一點點肉。”


    語落,她疑惑地歪了歪頭。


    好像到了山上,她舌頭就好使了?


    隻是人還沒想明白,就被灌木叢那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那塊被她追逐的紫到發黑的東西,正在不停掙紮蠕動著,像是極為痛苦。


    陸漁就那麽安安靜靜地看著,烏潤的眼睛裏不喜不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那團東西放棄掙紮不動了,她才抿了抿唇,慢慢開了口,“要我幫你嗎?”


    那紫黑色的東西靜止了片刻,微微凸出一點點兒,像是在看她,看完還抖了一下,瑟瑟的,有些可憐巴巴。


    陸漁看了看它,舉起自己幹瘦的手指頭,對比了一會兒,伸出中指,朝向那東西,“我要這麽多。”


    她這一比劃,那東西猛地一抖,漸漸又與地麵持平,如果不是還在發抖,誰也看不出來那兒還有個活物。


    “你那麽大塊,我隻要這麽一點點的,你都不願意嗎?”


    陸漁抿唇,跟它僵持了一會兒,見天色漸暗,神色奇異地朝那邊兒走去,細一看還偷偷咽了一下口水。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你全挖出來了哦!”


    陸漁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很小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好像什麽都懂,又什麽都不懂,像是有一層紗蒙著她的腦子。


    可是仔細想想,蒙著的那邊好像也是空白的,鈍鈍的什麽都沒有。


    到了山上,有一點兒好,腦子不像以前那麽鈍,想什麽事情都要思考很久。自己想要找的東西,也能很快找到。


    陸漁不太關心這些,也沒打算追根溯源。她直直盯著眼前縮成一團的肉,嘴巴裏的唾液不受控製地分泌著,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去年秋天到冬天,爺爺每日裏躺著的時候越來越多。村長爺爺來家裏說了,他們村從今年開始承包到戶,因為她不是村裏人,所以隻有爺爺能分得一畝二分地。


    她人小,賺的工分沒有大人多,分不了多少錢。去年的工分按照爺爺要求,全部換成了糧食。現在一冬過去,野菜還沒長出來,家裏的糧食就隻剩半袋子了。


    陸漁貪婪地盯著眼前紫瑩瑩的一坨肉,吸了一口口水,露出一點兒小白牙,這麽大,可以吃好幾頓了吧?


    把竹筐放下,她掏出身上的匕首,慢慢朝哆哆嗦嗦的肉走過去。


    這能……生吃的吧?


    就在老陸頭欣慰慈愛的目光裏,她利落舉起手中匕首,毫不猶豫朝黃鼠狼劃去。


    “阿漁!”


    老陸頭震驚地喊住她,聲音都有些磕巴了,“黃……黃鼠狼不可愛嗎?”


    就病了小半年,他乖巧純良的阿漁就變了個樣兒?老陸頭覺得有些接受無良。


    陸漁純然的眸子對上老陸頭的,手中的匕首離黃鼠狼不足一公分,聞言低頭看了看,點點頭。


    老陸頭一顆心顫顫巍巍的,問她,“那阿漁……要做什麽?”


    “做圍脖。”陸漁眨眨眼,匕首又往下幾毫米,低垂的眼睫裏滿是認真,“皮子好,暖和。”


    在陸漁的認知裏,老陸頭咳嗽,那就是凍著了。這黃鼠狼雖然不中吃,可皮毛確實能保暖,於是就有了眼前比較凶殘的一幕。


    老陸頭:“……阿漁冷啊?爺爺叫陳大娘給你做襖子好不好?”就放了這可憐的玩意兒吧。


    “給爺爺做。”陸漁眨眨眼,視線黏在黃鼠狼的皮毛上,顯然還沒放棄剝皮的打算。


    野生動物警惕意識很強,在陸漁刀鋒觸及它肚皮的一瞬,黃鼠狼“唧”地一聲,拖著傷腿就想滾到老陸頭身邊尋求庇護。奈何被人按住了肚子,隻能瑟瑟發抖地看著那寒芒畢露的刀刃。


    陸漁抿著唇,不知道該如何下刀才能不叫血沾染到皮子上,所以匕首才遲遲沒有入肉。


    老陸頭抓著陸漁細瘦的手腕,勸說道,“阿漁啊,爺爺不用戴圍脖。”


    陸漁堅持,“爺爺冷。”


    “那爺爺也不要黃鼠狼的皮。”老陸頭無奈,隻好道,“太臭了。”


    黃鼠狼聞言,複雜地看了老陸頭一眼。而老陸頭被這麽一看,頓時頭皮發麻。


    黃鼠狼是有靈性的動物,關於它們的傳說數不勝數,老人最常說的就是遇見了這東西要繞道走,不要招惹它,免得給惦記上了。


    先不說那些傳說怎麽樣,就黑漆漆的夜裏被這麽一雙熒熒發光的小眼睛深切注視著,都叫人渾身發毛了。


    老陸頭趁著陸漁凝神思考的當口,一手捏住黃鼠狼脖子後麵的一點皮肉,一手摸了摸它的腿和脊椎,見沒什麽大問題,開了門,趕緊把它放了出去。


    陸漁幽幽看著老陸頭的動作,直到黃鼠狼要跑,才慢吞吞地說了仨字,“不許跑。”


    老陸頭聽得好笑,黃鼠狼這麽精怪的東西,有機會跑還能留下?


    然而下一秒,就見黃鼠狼立起來的身子趴了下來,“唧唧”兩聲,含著淚,回頭看了過來。


    老陸頭有些恍惚,“……這黃皮子真沒成精?”


    他打仗的時候,見過不少獵犬,再聰明的也沒有這麽擬人的表情。


    黃鼠狼聽到這句熟悉的話,那黑溜溜的小眼睛霍地瞪大,驚恐地瞧著陸漁,前肢使勁兒撓地,“唧唧唧”叫個不停,看著竟有幾分癲狂崩潰。


    “成不了。”陸漁還是那句話。


    黃鼠狼聞言,絕望地流下兩滴淚,也不跑了,往地上一趴,躺屍了。


    老陸頭一眼難盡地看著眼前時不時抽噎一下的黃鼠狼,腦子都有些不夠用了。別是以前的傳說是真的?


    都說狐黃白柳灰這五大仙想要化成人形,得向人類討封。眼前這隻黃皮子一聽阿漁說“成不了”就反應很大。第一次直接暈死過去,第二次還哭著不走了……


    “阿漁,你……”要不就說句能成精?


    老陸頭看著黃鼠狼哭到抽噎的可憐樣兒,有些同情。被說了兩次不能成精呐……


    陸漁:“成不了。”


    空氣裏沒有令人舒服的東西,深山裏也隻是少量,非大功德,百年內難成氣候。


    黃鼠狼聞言,實在承受不住這個打擊,腿一蹬,再次暈了。


    老陸頭驀然無言,等見陸漁拿著麻繩去綁黃鼠狼的時候,才歎了口氣,問道,“阿漁,黃皮子為什麽成不了精啊?”


    “看的。”


    “怎麽看的?”


    陸漁眨眨眼,有些不解,可還是認真回道,“眼睛。”


    “……”成,眼睛就眼睛吧。


    老陸頭被噎了一下,好奇心頓時少了幾分,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勸說陸漁放過黃鼠狼之後,就牽著她回了院子。


    隻是才端起碗,老陸頭就愣了一下,他這身體……


    從裏屋到廚房,不過六七米,往日拄著拐杖走完都會喘,甚至要把肺咳出來。可就在剛才,他從廚房到院門口,還吹了冷風,也隻是咳嗽了一聲。


    真是肉靈芝的功效嗎?老陸頭怔怔的,還是說,是雞湯給他補了虛?


    “阿漁。”


    “嗯。”陸漁把最後一口玉米餅子塞嘴裏,灌了口雞湯,等咽下去,才應了一聲。


    老陸頭慈愛地望著她,“這肉靈芝以後都給阿漁吃,阿漁吃了身體就好了。”不管是不是,他都要給阿漁試試。


    阿漁是七一年秋末冬初時,被他撿回來的。


    七二年那會兒,上麵說七三年會出台知青返城政策,少量知青可以返城,這就像是河堤被捅了個大口子,怕落後一步跟別人擠獨木橋,更怕最後上麵限製返城名額,於是為了搶先回去,不少人通過各種關係和途徑想要離開鄉下,回到城市。


    一時間,病退、困退、上學、轉插、調動像是被點燃了一般,鋪天蓋地席卷各個生產隊。


    有了這麽一個可以回城的口子,人人躁動。拋妻棄子這樣的缺德事兒就有些屢見不鮮了。小小的嬰孩兒,說扔下就扔下。


    他那時回鄉養老,撿到阿漁的時候,小小的嬰孩身上隻搭了條舊枕巾,連點棉花都沒有,渾身凍得青紫,就剩半口氣了。


    不知道是不是當時給凍得太狠了,頂好看的孩子,按照撿來的時間算,現在都有十四五歲了,偏就瘦瘦小小的,身子骨也極差,感覺小風一吹就能把人給被刮跑,所以老陸頭幾乎沒讓她出過院門。


    “……”商年靜默片刻,點點頭,“好。”


    倆人回去的時候,老陸頭已經腿腳發顫地站在原地等著了。見到他們,忙揮了揮手。可卻因為蹲坑蹲得腿腳發顫,並不能往前多走一步路。


    陸漁撲進老陸頭懷裏,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爺爺……”


    “咋啦?咋啦?”陸老頭心裏一驚,摸著她的頭,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商年,“是不是商年他欺負你了?你跟爺爺說,爺爺……爺爺叫他爺爺打死他!”


    阿漁自小到大,就沒哭過!剛才她是跟著商年一起走的,這會兒哭成這樣,不是他還能是誰?


    商年:“……”


    商年神色糾結,捏著草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最終卻隻是給出三個字,“不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還是誰?”老陸頭火冒三丈,瞧著陸漁眼淚掉的越來越快,滿心怒火。


    這不就是被欺負狠了的樣子嘛!


    商年沉默,捏著草根的手更靠近了鼻子一些,幾乎要塞到鼻孔裏去,這才迅速出手,一把把陸漁從老陸頭身邊扯了出來。


    老陸頭現在就是不聞其臭的境界,他自己沒什麽感覺,焉不知兩人因為離他太近,這個除臭的草根都快沒用了。


    果然,一遠離老陸頭,除臭的草根又開始發揮它原有的作用。陸漁眨眨眼,緩和了一會兒,又想往老陸頭跟前去。


    商年咬牙,不想說話,卻又不得不說,磨著後槽牙道,“你傻啊!”


    這一開口,瞬間有臭味鑽進來,他臉色又黑沉了幾分,嚇唬她,“再敢往那邊去,我打你!”


    要不是為了剛才分草的革命友誼,他根本不會靠近老陸頭!!!


    救她一次就好了,再不想來第二次!


    老陸頭瞧他嚇唬陸漁,瞬間火起,捋起袖子,“你敢凶阿漁?!”欺負他家阿漁的賬還沒算清呢,又來一樁?


    商年:“……”他本就警惕著老陸頭,見人要往這邊來,他拎著陸漁就往相反的方向躥。


    老陸頭追了追,沒追上,叉腰站在原地,怒目而視,“你給我站住!”


    商年現在一個字兒都不想說,緊緊閉著嘴巴,步步遠離。注意到老陸頭腿腳的靈活性,再聯想到那塊紫色的肉,商年不禁低頭去看手裏拎著的陸漁。


    陸漁眨眨濕潤的眼睛,對上他的,凝神片刻,眸子有了幾分如釋重負的喜悅,“沒有了!”


    什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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