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奇帶著“證據”, 領著衙役往北去禁宮,身後留下一柱清煙, 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從“保護”變成了“搶劫”。


    他是一個比崔穎、周明都還要高明的抄家者, 做事就要做得嚴絲合縫。


    他將“四凶”的住宅、別院統統封鎖, 一個人也不許出入,親自將“四凶”的文書查抄。查完了還把“四凶”書房又放一把火,燒焦兩張櫃子之後再指揮人救火, 以示“我不是來抄家, 我是來救火, 救完火要清點損失,然後不小心就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火就是他放的,才燒起來他就潑了盆水,繼而“大驚失色”,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抄拿相關證物了。幹著這缺德事,他倒沒忘記把“四凶”殘破的屍體給收集起來——他要不收,估摸著屍體非得叫京城百姓分屍生食不可!


    隨著梁玉進宮請罪、宋奇帶隊抄家, 兩隊人轟轟烈烈地開過,“四凶”被“鐵笊籬”殺了的消息已經長翅膀一樣的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聞風而動的小民, 沒直接被“四凶”禍害過的都湧到街上圍觀梁玉。受過“四凶”迫害的百姓富戶則焚香謝天,緊接著開始準備狀紙, 狀告“四凶”各種惡形惡狀,奪人財產、妻女等事, 求索回損失。


    還有一等人也被迫害完了, 狀紙也不用自己寫, 準備了香燭果品,就近去神佛那裏還願。京城於囂鬧之中,響起祥和的禮佛酬神的唱經聲。


    這些隻是看起來熱鬧,真正能夠左右事件走向的人則在高牆之後、深院之中。


    ~~~~~~~~~~~~~~


    桓琚四十多歲了,聽起來似乎正在壯年,其實已經活得超過了皇帝的平均年齡。夏秋之交,染上個頭疼腦熱、偶感風寒,再常見不過了。他是昨天傍晚發的病,病不大,服侍的人卻都很緊張。最好的禦醫被叫了過來會診,太子榻前侍疾。


    到了今天早上還不見好,由執政們輪流當值,連正在家中避嫌的蕭司空也坐不住進宮了。公主們來得極巧,正趕上了最早一撥探病。


    所有這些人都在兩儀殿碰麵了。豐邑、安邑兩公主沒敢跟弟弟說他外家已經被“四凶”給扣了,安邑公主悄悄將這個消息對蕭司空講了。蕭司空道:“不要聲張!”


    他立即有了兩種盤算,如果桓琚病重,事情自然是由執政來處理,執政就可以下令將這些人開釋回家,又或者派人調查“四凶”刑訊逼供的事情,叫停整個案件的審理。如果桓琚病很快就好了,該稟明桓琚,讓桓琚親眼看看酷吏的囂張。


    蕭司空同樣很明白,此時是桓嶷表現孝道的時候,他最好什麽都不知道,一心做一個仁孝的好太子、好兒子。


    禦醫診脈、開藥、煎藥,太子“湯藥親嚐”,一碗藥喝下去,桓琚躺著發汗,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桓琚才睡沉,梁玉就帶著從何源背上拔-出來的菜刀去投案,宮門內外一時嘩然。禦史大夫裴喻親自跑出來,請梁玉先到禦史台去喝個茶,畢竟在宮門前麵拎著把血淋淋的菜刀不大雅觀,一麵派人去通知蕭司空 。此時禦史台因被盧會算計,已不剩幾個人了。


    蕭司空馬上明白了這是一個機會,與黃讚等人通好了氣,這時才告訴桓嶷:“殿下,‘四凶’拘捕梁氏,被那位煉師當眾格殺了。”


    桓嶷揉揉眼睛:“誰?哦。啊?!!!”


    蕭司空將他一拉:“殿下,噤聲!殿下,你還是要用心侍疾,一點多餘的事都不要做。”


    “可是三姨!還有外婆,難道他們敢把外婆也給抓了嗎?可惡!”桓嶷知道查“逾製”的事情,他對梁府這方麵是不擔心的,桓琚又親口說了不許對梁滿倉夫婦無禮。沒想到酷吏的膽子居然還是這麽的大!


    蕭司空道:“殿下,聽臣說,昨天盧會上本,他要抓人也是下午了,如今他已伏誅,被他抓去的應該還沒有太大的損失,殿下不必擔心梁翁梁媼。殿下要做的是用心侍疾,您是太子,要穩住聖人的心,聖人才不會動怒。”


    這個桓嶷聽進去了,遲疑地問蕭司空:“那……三姨怎麽辦?”


    “她自己來投案了,這很好。禦史大夫裴喻已請她去禦史台了,裴喻是一個厚道人。餘下的就看咱們怎麽做了。”


    “好,您請講。”


    蕭司空道:“梁府的事情,殿下是不知道的,一定是不知道的。”


    “好。”


    “酷吏為惡,您也是不知道的。”


    “好。”


    “一旦聽聞此事,您是憤怒的,因為有人辜負了聖人。”


    桓嶷低頭想了一下,答道:“我明白了。我將三姨托付司空,萬請保她周全。”說完,深深一揖。


    蕭司空忙避開了身子:“殿下,老臣當竭盡全力。”否則對付個“四凶”,居然讓“自己人”償命,豈不是助長小人氣焰?以後再有酷吏,還有誰會豁出去了硬抗?


    梁玉自動投案,拉足了士人的好感,她若不投案,頂多是個有膽子有義憤的傻大膽,投案了,就是明白事理,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不止是利益、行動上與己方一致,從思想上也可算是“自己人”。


    桓嶷轉身欲去殿內看桓琚,周明都一路跑了進來:“殿下,司空。殿下,京兆少尹宋奇急奏,告發輪番都尉方令與盧會等勾連串連,謀害大臣,圖謀把持朝政。”


    桓嶷一驚,張口便是:“我去奏與阿爹……”桓琚還沒醒呢。


    桓嶷趕緊改口,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宋奇是自己人!“司空,請司空與黃侍中等議定此事,萬不可驚擾聖人。”


    蕭司空也覺得宋奇變得順眼了,恭敬地一禮:“謹奉令。”


    蕭司空與黃讚等一打照麵,很快就有了推論,讓崔穎去查“四凶”,著周明都把方令給控製起來。宋奇協辦,蕭禮則接手“四凶”原本的案子和抓來的人犯。


    桓嶷終於可以放心了,輕快地道:“外間事悉付大臣,我自侍疾去。”


    此時,宮外。


    大長公主先是憂心忡忡地送丈夫進宮,繼而聽到“四凶”被梁玉追殺的消息,拍案而起:“幹得漂亮!恨不能是我生的女兒!阿姣啊——”


    蕭禮原在跟前伺候,聽到這一聲,不及臉紅便是一個哆嗦:“阿娘,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這隻是一個開始,須要將‘四凶’罪名坐實,此其一;趁機勸聖人暫息雷霆之怒不再作用酷吏,此其二;要保煉師平安,此其三。”


    母子倆都有一個想法——“四凶”死了,接下來就任由他們這些活著的人發揮了!蕭禮想得還更深,那就是撥亂反正。自己幹不好,還是建議桓琚,讓崔穎去查!


    大長公主道:“那咱們還坐在這裏幹什麽呢?你們不是查過‘四凶’的不法之事嗎?不趁現在收拾好了上奏,要等到什麽時候?”


    蕭禮勸道:“阿娘,聖人病了,要體諒他,慢慢說與他聽為好,事緩則圓。”


    大長公主眼珠子一轉:“那好吧。”


    便在此時,門上管事跑了進來:“殿下!門外有一個自稱是無塵觀主信使的婦人,拿著觀主的名帖求見。”


    殺了“四凶”,梁玉的名頭就很好使了,大長公主道:“快請!”


    來的是呂娘子,她的本意是自己出麵去揭發,不想梁玉跑得比兔子還快,她一路追,盡在後麵吃灰,還沒追上梁玉,眼睜爭看著梁玉從麵前跑走,直接去宮裏請罪了。


    【那還了得?!我得把“四凶”給釘死了才行!隻有“四凶”罪大惡極,殺了他們的人才能是有轉圜的餘地。否則清天白日,連殺四個朝廷命官,親外甥是太子也不大說得過去啊!】


    呂娘子將梁芬交給阿蠻:“知道我那宅子嗎?帶小娘子先過去。我還有事。”繼而將人一劃拉,選中了最不怕事的晉國大長公主。


    見到晉國大長公主,呂娘子馬上自報家門。大長公主道:“唔,我知道了,廢話少說,你來有什麽事?”


    呂娘子道:“殿下可知,‘四凶’與如今正在宿衛的都尉方令過從甚密,交情頗深?”


    “什麽?”


    呂娘子與大長公主都不是個好人,當著蕭禮的麵,呂娘子就敢說:“他們分明是想借機鏟除朝廷重臣好取而代之,把持朝政。”


    大長公主不滿地道:“我看他們是想謀反!”


    呂娘子道:“過了,過了,他們且幹不到這個份兒上,就是攻訐大臣,想取而代之。說得太重,反而不像,沒人信的。”


    大長公主大悟:“不錯不錯,哎喲,天天說的想的都太……哈哈,輕點的罪過我就沒想到。”


    蕭禮重重地咳嗽了兩聲:“阿娘!”


    呂娘子又說:“盧會連崔穎都能誘捕,就是明證!什麽人敢抓禦史?還有天理沒有?”


    蕭禮問道:“他們真的被抓了嗎?不是崔穎協助辦案?”


    呂娘子道:“郎君,這都是哪年的皇曆了?盧會最嫉妒的就是崔穎了。男人嫉妒起來,嗬嗬。”


    蕭禮大怒:“這群小人!”他在家裏避嫌,消息也有不夠準確的時候。原本比較放心崔穎,現在聽說崔穎都遭了毒手,頓時緊張了起來。


    大長公主道:“走!快些兒,跟你叔叔伯伯們說說,哎,我先去宮裏,那些人我不放心!還有方令,怎麽還能讓他守衛聖人呢?趕緊把他拿下來!”


    蕭禮走了兩步,聞言又折了回來:“阿娘!聖人病重,您怎麽能輕易說出來要換宿衛將士這樣的話來呢?”


    呂娘子忙補充道:“宋少尹已經去保護四凶宅院,免叫人趁亂打劫了。證據快有了!”


    蕭禮罵道:“快有也是沒有!你們做事怎麽這樣顧前不顧後呢?都先去,外麵的事情我來辦!”


    呂娘子這才想起來怕,眼前這個人可是勘破了史誌遠真身的人啊!


    【等等!那他是個比老鼠精厲害百倍的人了?】呂娘子毫不猶豫地跪倒在了蕭禮的麵前:“郎君,請您救救三娘吧!她殺‘四凶’也不是為了她自己呀!”


    大長公主道:“你起來,我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蕭禮點點頭,問道:“她現在在做什麽?”


    呂娘子道:“說是去宮裏請罪。”


    蕭禮容色一緩:“做得好。這樣,就有轉圜的餘地了。”這個事,如果是個宗室男兒幹,說不定桓琚得誇一句“真是我家好兒郎”。梁玉一個外戚家的女孩兒幹這事兒,就另當別論。不過事情是好的,大家也不會眼看著她去送死,讓他們依法來審就死不了,大不了到外麵轉一圈再回來嘛。


    蕭禮飛快地想好了接下來的應對,現在需要的是梁玉的配合。蕭禮低聲對大長公主道:“阿娘,此時須得您進宮一趟,頂好見到煉師,與她通個消息。”將自己要大長公主辦的事情講了。


    大長公主道:“你還不放心我嗎?這事我來辦!”又讓呂娘子先在自己府裏住著,呂娘子哪裏呆得住?又求大長公主,將梁芬安頓好,說是梁玉托付給她的。蕭禮笑道:“不用擔心,她自有她的家人來照顧。”


    “四凶”死了,被“四凶”正在審訊的人都能緩過氣來了,該放的放嘛。


    ~~~~~~~~~~~~~~~~


    卻說,大長公主趕到宮門口,熱鬧早散了,梁玉喝茶去了,方令一頭霧水地連同他帶來的兵士都被周明都這個專幹這等差使的給扣了。大長公主與蕭司空老兩口見了麵,互相一通消息。蕭司空告訴大長公主:“裴喻雖是個老好人,還是有分寸的,那一位當街殺人看似魯莽,也是有成算的,我們隻管做我們自己的事就好。”


    大長公主也告訴蕭司空:“阿姣在外麵收拾善後呢。剛好那邊辦好,再接了這樁差使。”


    夫婦倆都放了心,大長公主進去看侄子。


    外麵,宋奇得到指令,知道事情成了大半,飛快地去找蕭禮——崔穎還被盧會這個又傻又蠢還狠的死鬼給扣著呢,連同大半個禦史台。


    【他不死,誰死?哪怕聖人此時醒過來,也得叫他去死一回。】


    蕭禮被宋奇滿京城地搜出來的時候,正在呼朋喚友,一個一個地催他們寫奏章,檢舉揭發“四凶”橫行不法的事情,再給他們安排次序、時機、什麽事能翻案什麽事不能翻案,又溝通聯絡,怎麽把梁玉這件事控製在一個各方都可接受的範圍之內。得照顧桓琚的情緒,要在不引起桓琚反彈的前提下,將事情給辦妥。


    京城何其大?蕭禮騎馬也跑了個滿身大汗。找他的宋奇也急得不行,終於,午後不久,兩人碰了個頭,蕭禮與宋奇一合計,趕緊的,把禦史們給放出來。兩人又去與崔穎會合,將近來被“四凶”抓到的人都給妥善安置好。


    宋奇道:“帶上幾個專治跌打的郎中為好!”他這方麵的路子就比蕭禮熟些,撈上幾個郎中,先往盧會那裏救禦史。盧會用慣了的差役都被宋奇、蕭禮扣押下來,與原本的犯人位置換了個個兒,把盧會的手下關欄杆裏了,將柵欄裏關的給放出來了。


    蕭禮見到崔穎大吃一驚:“中丞受苦了!”他氣得雙手發抖,險些罵出粗話來。崔穎雖然狠,畢竟有原則,長得也好看,蕭禮對崔穎還有幾分客氣。如今崔穎挨的鞭子不講,臉上自左眼下至左嘴角一道長長的刀痕——盧會真不是個東西!


    崔穎虛弱地道:“不妨事,有何旨意?”


    宋奇道:“聖人不豫,無塵煉師已手刃‘四凶’,政事堂命我等接管諸案,中丞,還請更衣,與我等同往。”


    話音才落,便聽一個人說:“什麽?!”


    袁樵不明不白挨了二十棍,他年輕,體力也好,雖然差役下手頗重,倒沒將他打成重傷。此時正被宋奇帶來的大夫裹傷,趴在草堆裏繼續琢磨著出去怎麽報仇,聽到宋奇這樣說,由俯臥而跳起:“究竟怎麽一回事?”梁玉會殺人?這個……考慮到菜刀,那是很有可能的。但是梁玉不會無故殺人,袁樵問道:“難道‘四凶’竟然開始對太子動手了嗎?”


    宋奇與蕭禮心裏暗讚一聲:敏銳!


    蕭禮道:“如今已經平安無事了,太子正在兩儀殿侍疾。袁郎若是還能行動,不如將養好身體,協同我等辦案。”


    袁樵毫不猶豫地答道:“我現在就能動!”


    蕭禮問道:“袁郎不擔心家中?”


    袁樵露出一絲笑來:“他們都能很好地照顧自己呢。”


    豈止!劉、楊二夫人自從聽說袁樵落到盧會手裏,恨得夜不能寐,今天一早便各奔娘家去串連。中途聽到了“四凶”被殺的消息,都呆了一呆,不及回家,接著串連——由串連救人,而為串連落井下石!“四凶”死了,袁樵一定會沒事的,但是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


    包括哭著上車的楊夫人,都沒打算停這個手,隻吩咐一聲:“派個人回家,對大郎說,不要跑出去看熱鬧,如今街上亂!叫他在家等他爹回來。”


    袁先也在“都能很好地照顧自己”的“他們”之列,他比袁樵小上幾歲,男孩子長得晚,現在還是個孩童的身量。短胳膊短腿的從座席上爬起來,垂手恭恭敬敬聽了。聽完便叫了人管事的過來:“咱們嚴守門戶,不過這樣的好消息怎麽能不與人共享呢?去給新昌縣公家送個帖子唄。我想想,上回聽到的還有哪家……”


    【真欺我袁家無人嗎?】袁先一張幼稚的麵孔上也是殺氣騰騰的。


    袁樵換好衣服,與崔穎就地反審盧會的手下。蕭禮、宋奇又趕到了第二站——迎接梁滿倉全家出獄。


    昨天受了一天的折磨,到了今天,梁九郎、梁滔兩個受了傷的躺在稻草上呻-吟,梁滿倉等人都在想——三娘還在外麵沒回來嗎?等等!她別也叫抓了吧?


    正在胡思亂想間,一陣擾動,梁家人都覺得心驚。直到聽到一把極耳聞的聲音:“將他們都關起來!快!請梁翁梁媼出來。”


    梁滿倉整個人癱在了地上:“可算得救了!宋郎!在這裏!”


    一家人重見天日,恍如隔世。


    郎中抓緊時間給梁九郎、梁滔診治,細細地清洗傷口,除去腐肉,挑破水泡,敷以創藥,用細麻布裹好傷,放到擔架上抬出去。梁滿倉便問宋奇:“宋郎,這究竟是咋回事哩?”


    宋奇道:“已經無事了。”


    “太子也平安了嗎?這起狗娘養的賊子,還要坑害太子哩!聖人呀!可不能信這群殺千刀的東西!”


    梁大郎灌了半碗涼水,放下碗一抹嘴:“爹,你喝口水再說。宋大人,我家裏她們娘兒們咋樣了?”


    宋奇根本還沒去梁府呢,隻好說:“我已派人去捉拿鍾賊的爪牙了。”


    “抓了他們好!”


    南氏則說:“宋郎君呀,我家三娘咋樣了?”


    宋奇頓了一頓:“她麽……她將‘四凶’殺了,所以我才能從‘四凶’家裏抄出他們與軍士往來的信函報與執政,得了命令將諸位釋放呀。”


    “殺、殺人了?”聽起來就是梁玉能幹出來的事啊!


    梁家人不明白這裏麵的彎彎繞繞,卻知道一條:殺了“四凶”就不會再有人對他們動刑,也不會有人構陷太子,這一關算是過了。


    可是……南氏眼前一黑:“殺、殺人,要償命嗎?我們冤啊!憑啥咱們被冤枉還得賠進三娘一條命進去呀?!”她一說,全家跟著喊冤。


    蕭禮仔細看了梁九郎、梁滔的傷情,此時才對宋奇道:“少尹好生護送他們回家,告訴梁翁、梁媼該怎麽說話。我去釋放其餘被構陷的人。”


    宋奇道:“好!請!”


    蕭禮扳鞍上馬,風一樣刮了出去。宋奇對南氏說:“三娘如今還好好的,您先別這樣,咱們先回家,我跟您好好說。還有些事要您去做,咱們還要理一理,有些話您得學一學。”


    說話時,他的心腹來遞了一疊紙:“大人,都在這裏了。這起賊子,先寫好了‘供詞’,就等犯人畫押。”宋奇接了來看了一看,記好要抽掉哪幾張不能遞上去,便將所有的“供詞”都袖了。然後騎上馬,將梁府諸人送上車,一路護送回府。


    南氏與梁滿倉一車,兩人手握著手,南氏不停地說:“玉也不知道咋樣了,三個閨女,統共隻剩這一個了,可不敢再出事了。”


    ~~~~~~~~~~~~~~~


    梁玉現在挺好的,禦史台本來是一個斯文的地方,崔穎來了之後衛生也變得非常的好。裴喻一個老好人,容忍得了年輕的中丞包攬了所有政務而不怒,脾氣好得不得了。


    梁玉都沒有進牢房,被裴喻請到一間靜室裏:“這是他們歇息的時候用的,請煉師暫時容忍。”


    【小先生歇息的時候也在這裏了?那是挺好的。】梁玉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屋子,客氣地說:“我是來投案的,您這對我也太好了。”


    裴喻說請喝茶就請喝茶,他的茶葉是今年新出的,味道也不差。沏好了茶,裴喻道:“煉師好膽色!”他終於吐露了一點心跡,世人誰不厭“四凶”呢?且認為梁玉詣闕請罪也做得很得體。


    梁玉道:“是我魯莽。”


    裴喻慢條廝理地向梁玉透露消息:“‘四凶’與方令勾結,有不軌之意,如今執政已下令徹查了。對了,聖人不豫,所以是執政暫時代理,太子在侍疾,他們都很好。府上的人現在應該已經被接回家了。”


    梁玉笑道:“那也不枉父母養育我這麽大了。”


    裴喻因今日之事對她頗有好感,兼禦史台冷冷清清沒個說話的人,與她多嘮了兩句:“這五個人,胸無點墨,也想縱橫捭闔,真是可笑。合該遇到煉師果斷!”那個方令,跟什麽人結交不好,結交個酷吏!簡直是敗類!肯定也不是好東西!禦史台實際做事的是崔穎,名義上還是他裴喻的地盤,把他老巢都抄了,老好人也要生氣。


    梁玉笑了:“劉項原來不讀書。”【1】


    梁玉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從此不再說一句與“四凶”、案情有關的話,也不問自己會怎麽樣。隻是說:“我有一事想請教大夫。”


    “煉師請講。”


    “我有一個侄女,原本要定親的,可是這兩天家裏遭了事,她去求救,那家人並不開門。這門親事可以就這樣作罷嗎?要是我家不想要這門親事,該怎麽辦?”擱鄉下,鬧掰了算完,不把對方家裏鍋搗漏了不算。不過在京城,還是斯文一點的好。


    裴喻怒道:“是哪家人,這般無信無義?這樣的人家豈可再結為婚姻呢?”


    “我隻擔心家父嚇破了膽子,要息事寧人,豈不可惜?”


    裴喻看了看天色,道:“煉師知道六禮嗎?”今天不是他當值,省事兒,等會兒出宮就去給梁府把這事給了結了。


    梁玉聽裴喻講完半天《戶婚篇》,外麵又送來飯來。裴喻便招呼梁玉一起吃他們的工作餐,本該“會食”,現在禦史台空了差不多,也沒幾個人跟裴喻“會”,執政們各有事忙,這一波也“會”不上。裴喻跟梁玉就一道吃了。


    第一頓囚飯,規格還挺高的。


    飯擺到一半,外麵程祥的聲音:“裴大夫,裴大夫。”


    裴喻放下筷子,出去問什麽事。程祥到:“奴婢奉命,給三姨送幾個宮女來。公主們與淑妃娘娘商議,三姨一個姑娘家在這裏多有不便的。”


    裴喻道:“人留下吧,我自有安排。”


    這些人不但送來了宮女,連妝鏡、鋪蓋、屏風、帳子、衣服……都準備好了,統統是宮裏的用品,一般官員家嫁女兒都沒有這般豪氣的嫁妝。


    又有幾個從程為一從內侍省裏選的精壯宦官,代替了獄史台裏的小吏做看守。除了行動不大自由,梁玉的生活水準一點也沒有降低。


    裴喻臨走前還問:“煉師還有什麽要求沒有?”


    梁玉道:“請給家裏報個平安,叫什麽別慌,該怎麽著還怎麽著,不要給我喊冤。再有……能給捎兩本書嗎?”


    裴喻很喜歡她這份從容,捋須而笑:“好。”心道,不必擔心她接下來會犯什麽錯了。


    至此,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著桓琚蘇醒了。


    ~~~~~~~~~~~


    桓琚醒在凶案發生後的第二天早上,發了一天的汗,睡了個飽,早上起來身體一輕,精神尚好。


    抻了個懶腰,桓琚推被而起,卻見臥榻前太子蓋著件毯子,正蜷在那裏。聽到聲音,桓嶷打了個挺,毯子滑落在地上,桓嶷迷瞪著眼抬起頭:“阿爹?阿爹!阿爹醒了!人呢?”


    桓琚口裏說著:“多麽大的人了,還這麽不穩重?”心裏其實挺受用,還要嗬道,“看你這衣衫淩亂的樣子,還不去好好歇歇?不要仗著年輕,就使勁地熬身體,老了有你好受的。”


    桓嶷用手攏攏頭發,低頭道:“等禦醫看過了兒再走。您是前夜有所不適的,昨天的事務是執政共同參酌。”


    “唔。”


    禦醫把脈的時候,執政也都到了,得知桓琚算是痊愈,眾人都放下心來。桓琚更衣,桓嶷給他捧茶。桓琚自嘲地對眾人道:“我素來身體強健,沒想到還是病了一場。真是老了。”


    桓嶷低聲道:“才沒有。”


    “你們聽聽,這是孩子話!”


    黃讚正色道:“臣以為太子說得對,陛下這是另有原因。”


    “哦。”


    黃讚說:“陛下是天子,天下萬物都應在您的身上,您病了,就是哪出事了。”


    “哦?哪裏出事了?”


    黃讚毫不猶豫地說:“‘四凶’為禍!”


    桓琚知道“四凶”是怎麽回事兒,他家姑媽妹妹閨女不停給他叨叨什麽“四凶”。眼下正用他們查“逾製”,查完就讓他們滾吧,也差不離了,隻要叫人知道別他娘的把皇帝給惹急了,也就可以了。


    “逾製”還沒查完,桓琚不能現在就對黃讚鬆口,反而戲言道:“現在我痊愈了,是他們變好了嗎?”


    外麵,裴喻匆匆過來,口氣急切地說:“聖人,有女道士號無塵者,擊殺盧會、何源、王道安、鍾肖四人,自詣闕下請罪。”


    “啪!”桓嶷手裏的茶盞應景落地,洇濕了好大一塊地毯。


    新戲,開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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