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梁玉對太子的了解,這諫官大約是真的很該罵了。連呂娘子都聽住了, 她雖未見過太子, 種種傳聞以及梁玉的描述來看, 太子由於經曆的關係,就偏向沉默。


    能讓他當廷罵人, 得是什麽樣的運氣?


    宋奇搖頭道:“還真不是無中生有。”他怕梁滿倉父女倆都聽不大明白朝廷上的事, 特意簡單解釋了一下, 以皇帝名義下的詔書,確實得經過皇帝的同意, 但是呢,從程序上來講,它得經過草擬,批準再到執行,並不是一句話說完就算完的。皇帝可以強力推行, 但這種一般都不招人待見。


    擬詔沒有問題, 批準、執行也沒有問題。皇帝孫女封郡主也是常例, 五百戶也不算出格。飛快地就通過了。


    問題就出在皇帝與太子兩個那個約定上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條消息泄漏了。考慮到當時在場的人那麽多, 人多口雜,此事已不可考了。千不該萬不該,傳到了諫官的耳朵裏。拿出了看到紂王做象牙筷子的警惕, 開始上書了。


    你倆還想幹什麽?君主因一己之好而打破規定, 那是不行的!知道你們爺兒倆看仁孝太子的麵子, 但是郡主五百封戶,沒問題,你要再加,這就很有問題了,你們想加多少?不能超過公主們,對吧?皇帝你原來就喜歡這樣幹,你看你把淩家慣成啥樣了?鬧得個淩賢妃想爭儲!太子,你可不能學你爹呀!


    說穿了諫官不反對郡主也不反對封戶,但是要限製皇帝父子為所欲為。


    宋奇輕咳一聲:“這確是大臣該說的話。”


    梁玉有點懵:“合著他們這還對了?孤兒寡母的,不該照顧嗎?”


    宋奇道:“即使今天不是豐樂郡主,是個別的人,這一本還是要上的。這些人腦袋都僵掉了,就想叫聖人做個聖君,什麽喜好都別有就最好了。他們自己呢,小曲兒聽著,小娘……咳咳!”他誇大臣的話是言不由衷的,鄙視他們的話才是發自內心的。這種小事,諫官就多餘管!


    梁滿倉這回比梁玉問得要快:“那太子是做得不大對?”


    宋奇想了一想,誠懇地道:“梁翁,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您老這話問的,就適合養老,不適合發言更不適合管事。誰告訴你朝廷上的事一定要有個對錯的呢?


    梁玉聽懂了,但是她直白地說:“宋郎君,您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呢?咱們得怎麽做呢?”


    宋奇這才無奈地說:“下官另有差遣,不日便要離京了。恐怕以後府上要自己小心,單這一件事情,可見太子重情義,但是如果太子在這件事情上花的精力太久,還請勸一勸他。以七日為限,過了七日,三姨須設法見太子一麵,請他暫時忍耐。否則對郡主也不大好。三姨,凡事過猶不及。”


    梁滿倉急了:“你要走?這……”不是說好了還在咱家幫半月忙的嗎?梁滿倉打定主意要賴上宋奇的。


    宋奇苦笑道:“能得一地為主官,也是不錯的。還是個上縣呢。”


    梁玉張張口,又咽下了,隻問了一句:“為什麽調得這麽急?”


    這事說來話就長了,宋奇道:“朝廷有命,自當遵從。梁翁、三姨,都且記下,都說由奢入儉難,其實由貧驟富,最考驗心性。”


    兩人都認真答應了。梁滿倉一個死守財奴,咬咬牙,對梁玉道:“你去,去庫裏,為宋郎挑些盤纏。”閨女也不知道像了誰,出手大方,這樣就不顯得他摳門。他呢?陪著宋奇顯得鄭重,也眼不見為幹淨,不至於太心痛。


    哪想到他那個敗家的閨女居然從地上爬起來,一句話差點把梁滿倉給氣死過去,梁玉將手一擺:“什麽我去呀?宋郎,請!”


    梁玉半分猶豫沒有,就要開了梁家的庫房,隨便宋奇取用!


    梁滿倉一口老血含在嘴裏,含糊地道:“你你你……你們去吧。”臥槽個死敗家子啊!


    宋奇的目光在父女倆的身上一轉,又掃了一眼呂娘子,見她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心道,三姨要是“三舅”就好了,與她聯手也不錯。轉念一想,“三姨”不是更好麽?再看梁滿倉的心痛寫在臉上,是收都收不回去的,笑道:“三姨慷慨,昨晚已有賜。”


    “那個又不能隨便花,”梁玉道,“走吧,甭等我爹後悔。瞧,他開始心疼了。”


    “你給老子滾!”


    梁玉大笑,卻做了個手勢:“宋郎,請。”


    誰會不喜歡這樣的人呢?宋奇歎一聲:“三姨入京,遊龍入海呀。”


    梁玉扶額道:“三姨入京,淨聽你們出謎,自己天天猜謎了。走!老摳門兒的東西,不拿白不拿。爹,你不跟著看呀?”


    梁滿倉心疼地爬了起來,雖然心疼,這會兒已經想明白了,宋奇是很值錢的。官不大,能幫得到梁家的地方都特別實在。實在,梁滿倉就看中這個。一雙鐵鉗一樣的手箍著宋奇的腕子就往庫房拖:“來來來。這死丫頭就會埋汰她老子,要不是老子會過日子,這一大家子活不到她姐有出息接咱上京哩。”


    到了庫房,梁滿倉就不管了,由著宋奇去隨便挑東西。宋奇縱使手頭緊,也不會搜羅梁家的東西,也就順手取了些金子:“這些足夠啦,多謝厚賜。”


    梁滿倉陪著宋奇出去,一路上絮絮叨叨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宋奇猶豫了一下,道:“少則三年,多了就不好講啦,要看吏部的考核。”梁滿倉連說可惜。梁玉卻問:“這個考核有什麽講究?”


    宋奇詭異地笑了一下:“三姨看一看就會明白了。”


    行吧,反正現在自己什麽都還不通呢。梁玉也十分惋惜宋奇要離開,宋奇與呂娘子各有各的好,他們都熟諳人性,卻又各有側重。呂娘子是隨身帶的,有事就能問的,但是有些外麵的事情,她還是不如宋奇明白。畢竟,宋奇自己做了官,呂娘子並沒有身在官場。


    跟宋奇的關係不能斷!梁玉下了個判斷,這不是給錢示好就算了的,她又抓緊機會對宋奇道:“宋郎要薦給我家的先生呢?隻要是您薦的人,在我家裏就跟您還在京裏是一樣的待。”一個活人押在這兒,夠了吧?


    梁滿倉也說:“對對,就是這樣。”


    宋奇笑道:“正好,我有一個同鄉,叫做宋義的,學問尚可,隻是眇一目,是以無法選官,乞寄居府上。另有一位同族,叫宋果,有口吃,但是文字書法都好,請收留做文書。拜托了。”呂娘子低聲給梁玉解釋,選官講究四樣“身、言、書、判”,宋奇四樣看起來都合適,但是另外兩位,一個身有殘疾,一個口吃,明顯的缺陷。


    梁滿倉心說:獨眼兒龍不耽誤教書,結巴不耽誤寫字兒,好!果斷留了下來。


    宋奇一拱手:“那便拜托了。他們會帶我的名帖登門拜訪的。”


    “還訪什麽?您給個地址,叫我哥哥親自去請。”梁玉當即拍板,請先生請先生,當然是要登先生的門。呂、黃二位,雖然是先試過,黃娘子家不也是讓王管家帶車去請了全家的嗎?


    梁滿倉道:“就是這樣!”


    宋奇留下地址——這二位就先寄居在他家裏,滿意地走了。梁一轉臉就對梁滿倉伸出一隻手來:“阿爹,刀還我。”


    “啥?”梁滿倉正愁著宋奇走了,不知道請誰幫忙,一時沒轉過筋來。


    “就是小先生送我、叫你收了的那把短刀,我得拿回來。別人送我的東西,你收庫裏,萬一叫個誰拿走了,叫人知道了,多不好?”


    梁滿倉警惕地:“你要幹啥?我還沒說你哩,現在也個大戶人家的小娘子了,咋還三句不離刀?”


    梁玉偏偏有理:“這倆先生,一個少一隻眼,一個說話結巴,你敢說家裏沒有人會笑?就算你發了話,也不一定繃得住。我有了刀,就能幫他們繃住了。”


    梁滿倉想了想,這點威懾還是要有的,點點頭:“行吧,就依你。哎,你下回開庫前跟你爹先打聲招呼,行不?”


    “行呐。”


    梁玉順順當當拿回了短刀,開開心心拉著呂娘子回房去。才接到太子的新消息,宋奇又要走,這兩件事都得問問呂娘子的看法。


    ~~~~~~~~~~~~~~~~~~~~~


    回到房裏,梁玉第一件事是找條腰帶,把短刀就佩在腰上。以前衣裳也不講究,也不合適這麽幹,往腰上一掛,就順當多了。


    她在那兒拴刀,呂娘子看著,指點一下角度,調了個方便又美觀的模樣,才說:“三娘在想太子的事?”


    “我總覺得這件事兒再僵下去不大好。”


    “當然,”呂娘子從自己的眼光分析,“愛護遺孤是好,過於倔強則不可。太子初試啼聲,還是要見好就收的,七天未免有些長了。且諫官雖然討厭,還是有存在的道理的。為君者要善於納諫才會有令名,才好安撫四方。且太子得以入主東宮,這些大臣據理力爭也是功不可沒的。”


    “安撫。”梁玉想了想,這個就是重點了。好吧,她讀書不多,還沒到明白諫官為啥沒說錯的程度,但是安撫確實是重要的。


    呂娘子點點頭:“不錯,安撫。還有一件事情讓三娘必須近期盡快再進宮一次,以我之見,三日為佳。正好見過兩位宋先生,定下拜師的吉日,三娘就可以進宮告訴婕妤、太子,家裏有先生了。安撫下太子,再去見淑妃,就可以順便打聽到皇後和賢妃的反應了。她們二人,我看是要坐不住的,尤其是賢妃。”


    梁玉想了一下,自嘲地道:“哎,自己親戚就倆,別人倒要見仨。”


    “也許是四個呢?萬一遇到你‘姐夫’呢?”


    兩人一齊笑了。


    去聘個男先生,梁玉就不大好出麵了,梁滿倉就派了長子,帶著王管家,再拿上名帖,去了宋奇家裏。宋奇家裏一派安靜詳和,壓根兒看不出來他就要去外地赴任了。宋奇還是光棍兒一條,據說先前有個媳婦兒,難產時一屍兩命,現在就他、宋義、宋果外加幾個仆從。


    一見梁大郎來,宋奇先迎了出去,親親熱熱叫聲:“大郎。”把臂入室,介紹兩位小兄弟。梁大郎一見,宋義、宋果相貌端正,尤其宋果,不開口沒人發現他有毛病。宋義呢,雖然少了一隻眼,戴隻眼罩,也不顯窮凶極惡。


    行了,妹妹不用拔刀子了,梁大郎想,這樣的兩個人,一般笑不起來。


    將二人好好請到家裏,宋奇還饒有興致地跟到梁府觀禮。給雙方做了介紹,又定了日子。男孩子拜師就更講究些,吉利一點的日子在幾天後,宋奇這就趕不上了,很遺憾地離開了。臨行前再次囑咐:“要是發現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說與梁翁、三姨,梁翁要是不以為意,再跟三姨多說一遍。”


    宋果看一眼宋義,宋義開口問道:“三姨?頂事麽?”


    “你們看看就知道了。”


    宋義道:“好。”


    宋奇又說:“原來我找的那個文書,是給梁翁讀邸報的,阿果你不用理他。有邸報,抄一份給三姨送去。嗬嗬。”


    行吧,仨人裏頭就你最狡猾,聽你的了。義、果二人點點頭,宋果難得開了口:“奇、奇郎,你……保……重、重。等、等、等你回來……回……回來!”


    宋奇聽他說完,笑了:“我自會謀回京,要是著急了,你們兩個在梁府裏,正可為我遞話。”


    兩人都鄭重地點了點頭。


    送走了宋奇,隔天梁家拜師。梁滿倉想了想,還是照梁玉的辦法,看起來是最體麵的。請兩位先生住在自己家裏,也叫裝修得跟自己住的一樣。比給兩個女先生的束脩再多一點,齊活。


    梁玉也在拜完師之後,正大光明地挎著刀聽了半天,宋義與宋奇有著相似的風格,這很好。她家又不指望出啥大學問家,在京裏不吃虧就行了。第二天,梁玉就打扮整齊,要求進宮去見梁婕妤和太子桓嶷。


    梁家把這個當成了一件大事,都有話要托付。有梁滿倉和南氏在,別人先不敢說話,梁滿倉叫她告訴婕妤和太子,家裏一切都好,還請了先生了,梁家在外麵不會給他們惹事的,還讓她勸勸太子,別太強了。南氏則更關心女兒、外孫的衣食住行,叫她去問問衣裳穿著貼體不貼體,要是想穿了,家裏再給做。再問問,家鄉的小醃菜愛不愛吃,要不要做一點。


    等他倆說完,梁大郎搶到了第一個發言,卻是要梁玉進宮要小心,然後是讓梁玉代為感謝賞賜。接下來就是七嘴八舌,讓她代好的、感謝賞賜的……不一二足。梁九郎張了幾次口,想問能不能不上學,看到妹妹的短刀,又忍了。


    到最後才說了一句:“三娘啊,你帶刀進宮要砍誰?”


    一陣兵慌馬亂,把她的刀給解了下來。


    ~~~~~~~~~~~~~~~~


    三姨出手大方,也挺得聖人喜歡,宮裏都傳開了。宮裏上下一件大事就了解皇帝的喜好,以此來決定自己的態度。消息到了延嘉殿,李吉飛奔而來跑到門口迎接。從宮門口開始,無論何等身份、何樣職事,見到她都挺客氣。


    一路上,梁玉問李吉:“這幾天你們可好?”


    李吉笑道:“托三姨的福,好得很,”又有點表功的意思,卻作不經意的樣子,說,“三姨的賞實在太厚了,奴婢就做主,請示了婕妤,咱們殿裏分下了賞,又分了些給他們別處的。往後好方便來往……”


    梁玉誇一句:“還是你周到!”


    李吉臉上樂開了花:“三姨過獎了。”


    兩人邊走邊說,到了延嘉殿的時候,梁玉已經通過李吉之口,知道昭陽殿最近沒有動靜,徐國夫人都很安靜,隻是聽說從婕妤的典禮回到昭陽殿之後,母女倆哭過了一場。又說賢妃那裏,與妹妹淩珍珍爭論過,第二天淩珍珍就回家了。然後第三天,有門籍的淩母進宮,當天回去了,前兩天又來了,母女倆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然後是淑妃,與婕妤見了兩回麵,一起跟阿鸞玩了一陣兒,梁婕妤很喜歡阿鸞。淑妃婆媳都很客氣。李吉還提了淑妃的情報:“年輕時可是個精明厲害的人呢,徐國夫人沒惹動她,後來她也和氣得多了。近些日子都不出來了,就見了咱們婕妤。”


    接著說了宮裏其他的宮妃的情況,桓琚現在寵賢妃,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新寵,跟梁玉賭錢的張美人就是其中之一。還有王才人等。這其中有淩賢妃推薦的,也有桓琚自己看中的。


    最後說的是梁婕妤:“婕妤現在氣色極佳,就是有些掛念太子,也很想娘家。”


    方方麵麵都說到了,卻沒有提到皇帝和太子。梁玉問道:“聖人和東宮呢?可是在忙?”


    “可不是!忙得沒空到這邊來呢。聖人那兒,”李吉左右看了看,湊近了低聲道,“還是淩賢妃自己跑去見的聖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就在昨天。”


    梁玉笑道:“你辛苦了。我姐姐在宮裏十多年不假,卻是住在掖庭的。有些事情,她未必能應付得了,還是要靠你們。既然皇後娘娘將你派來,就請你多多費心。”


    李吉趕緊表白:“既掖庭局將奴婢派到延嘉殿了,奴婢就是婕妤的人了。”


    梁玉頓住了腳,一挑眉,含笑看著他。李吉躬身,斜仰頭,一副恭謹樣。


    梁玉忽然一笑:“拜托,拜托。”請他攙了起來。


    李吉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直起身來,越發殷勤了。到了延嘉殿,梁婕妤正在,看起來比前幾次見麵都更有精神些,眉眼間也展開了一點。她的服飾比以前更精致了,說話也更爽快了,伸出手來邀梁玉:“你可算來了,我等好幾天了。”


    “就得叫你等等,”梁玉與她在榻上對坐,著手放到梁婕妤的手裏,“來得勤了,就不稀罕了。”


    兩人說說笑笑,閑話家常,梁玉帶了家裏的問候,也說了請先生的事。梁婕妤道:“先生一定要請的,要教做人的道理。這宮裏多少人的父兄,因為管不住自己惹下事來,叫人掛心。”


    “嗯,大夥兒都這麽講呢。阿姐怎樣?”


    “你看呢?我這樣,不好麽?”


    “挺好挺好的。”姐姐開朗了一些,梁玉也樂見其成,又問太子怎麽樣。


    梁婕妤就有點擔心了,遲疑地道:“聽說……朝上跟人吵起來了?是不是不大好呢?”


    梁玉道:“要不,見一見,說一說?”


    梁婕妤道:“她現在是太子了,咱不大好跟他說朝上的事吧?不是說,後宮少問前朝的事麽?”雖然杜皇後、得寵的宮妃們常吹枕頭岡,梁婕妤連皇帝的枕頭都沒見過幾回,又有點慫了。


    梁玉道:“那就不說朝上的事,勸他寬寬心,咋樣?總憋在心裏,別把人憋壞了。”


    梁婕妤道:“那好!這會兒也該下朝了。李吉啊,你親自去看看。”


    李吉心道,這見效快呀!飛快去了趟東宮,又飛快的回來:“孫順兒說,殿下把自己關房裏生氣呢。”


    梁婕妤拉著妹妹站了起來:“可不得了,他打小就愛生悶氣,先前有大郎能勸得住他,現在……唉……”梁玉果斷地道:“那咱們走。能就去嗎?”


    李吉道:“婕妤與三姨同去是不礙事的。”


    兩人到了東宮,迎接的是孫順,迎上來叫一聲:“婕妤,三姨,殿下今天又不開心了。”經他解說梁玉才知道,太子今天吵輸了。蓋因他才十六歲,又不是天生的讀書種子,引經據典沒有吵過諫官,反而惹得朝臣認為太子這樣脾氣可不大好,太子的幫手沒引出來,諫官的幫手被炸出來了。


    梁婕妤急得隔著門板叫一聲:“三郎啊……”


    裏麵一陣劈哩叭啦,桓嶷從床上跳起來,打開門,頭發也亂了,眼睛也紅了,嚇得梁婕妤直說:“這是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將他推進門裏,給他理頭發衣裳。


    桓嶷勉強笑笑:“沒事。三姨來了?”


    梁玉道:“你再這麽作下去,阿鸞以後就不用做人了。”


    桓嶷笑也不笑了,哭也不哭了,嚴肅認真地站直了:“三姨這是什麽意思?”


    梁玉道:“你們這麽吵,為的是什麽?還不是要拿阿鸞說事兒?她才幾歲?就與一件不大好的事兒一道傳出去,你叫她以後怎麽過呢?”


    梁婕妤理解妹妹的意思:“是哩,姑娘家怎麽能叫人來回說道?”


    梁玉將姐姐、外甥,都拉在席上坐下:“呐,我也不懂你們朝上的事兒,什麽官兒的名字也記不住。這官司也不是我該問的。我就問你,你是為著吵架吵贏了呢?還是為了阿鸞過得好些?是為了自己麵子好看呢?還是為了阿鸞得實惠?”


    這根本不用問的問題,桓嶷果斷地道:“當然是阿鸞!”說完,又遲疑了,“我果然是做事不周到?”


    梁玉道:“這與周到有什麽相幹?我一天不知道叫人罵多少回,都聽了,我還吃不吃飯了?聽說,勸你的人說的也不能算不對,你疼侄女也是做人的道理,你就不能找個兩人都滿意的辦法?”


    桓嶷做太子雖然短,得父親關愛雖然少,畢竟是皇子,該學的都學,還得過大哥的關照。認真想了想:“我倒可以讓一步,就不知道這群……肯不肯讓?被得寸進尺就不好啦。”


    妥協是基本的政治智慧之一,桓嶷在這方麵倒不怎麽缺。可讓步,得跟識趣的人讓。


    “你認個慫又咋樣?阿鸞實惠先得了,跟那個說你的人好好說,誰都不許再拿阿鸞說事兒。你就說明白了,世上不通情理的人還是少的。他要不通情理了,你再怎麽幹也沒人說你的不是了。你要疼阿鸞,以後怎麽找不出個由頭來?非得現在叫人拿她說事兒?”


    通了!梁玉與桓嶷,一個生在鄉野,一個長在掖庭,本質而言,其生存智慧有相通之處。一說就明,桓嶷道:“我找馮翁談談。”


    梁玉道:“你先找個糟老頭子做什麽?不得跟淑妃道個歉呐?人家不擔心呐?”


    對對對,三姨說得對!今天生氣是因為淑妃給孫女上了辭表。


    桓嶷跳了起來,一手親娘、一手三姨,奔去找淑妃:“我去道個歉,你們幫我求個情,再陪一下她們。我回來就找馮老頭說話。”


    梁玉和梁婕妤一邊一個拽住了他,梁婕妤道:“你這是做什麽?換身衣裳,梳個頭!你這樣出去,叫人看見了怎麽說?”梁玉道:“你是去道歉的還是去嚇人的?”將他自庭中拖回了屋裏,梁婕妤喚孫順給兒子梳頭換衣服。


    梁玉斥道:“李吉你就看著?幫忙。”


    李吉答應一聲,湊了上去。桓嶷一邊看著鏡子,一邊問了一句:“你不是昭陽殿的?”李吉又將對梁玉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桓嶷點了點頭。


    桓嶷安靜了下來,整個東宮都放下心來了。梁玉與梁婕妤發型有點亂,宮女們捧鏡上前,給二人理妝。梁玉坐在那裏,看著宮女給她抿頭,閑話家常的口吻埋怨:“這麽大個人了,瘋跑啥呢?聽風就是雨的,叫姐姐擔心。”


    桓嶷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是個靦腆清秀的少年模樣:“我錯了,三姨饒了我吧。”


    “你還挺會說話呢。”


    梁婕妤就說:“哄我的時候嘴可甜了,也叫人擔心。在外頭就不悶聲不吭的,這兩天一開口,又嚇人了。”


    桓嶷隻笑笑,不說話。梁玉道:“說來輩份兒比你大,我還沒你歲數大呢,可我覺得著,歲數比我大的都挺傻的。你看你,心疼侄女,你得心疼到點子上去呐。多大的人了?”


    梁婕妤就給兒子說好話:“他與他大哥最親,他這不是急了嗎?”


    桓嶷臉色暗了下來,梁玉道:“瞎急。他大哥最關心什麽?幫他大哥做到了呀。我是死了,我放心的不下的事兒,準想別人給我做完。人走了,不掛心爹娘呀?不想妻兒啊?不想留下的那一攤子事兒啊?他呢?淨瞎急了,屁事沒幹。”


    桓嶷挨了一棒子!眼都直了,好像真是屁事沒幹的樣子。默默地等梳完了頭,換了衣服,默默地去李淑妃那裏。梁婕妤愁道:“怎麽又不說話了呢?”以前是教他別多說話,現在就恨他不肯開口。


    桓嶷這回開口了:“話多的有話多的活法,話少的有話少的活法。”


    繞得梁婕妤愣了好一陣兒:“你行。”


    ~~~~~~~~~~~~


    梁玉不知道桓嶷是怎麽做的,隻知道他們仨到了淑妃那裏,桓嶷跟淑妃道了歉,說是自己思慮不周,但是請淑妃放心,他會處理的。然後梁玉姐妹倆就被留下來跟淑妃說話,桓嶷自己走了!


    梁玉知道,這事兒她沒法再插手了,她甚至不能確定桓嶷這麽鬧,究竟是隻為了阿鸞、為了仁孝太子,還是除此之外有別的目的要達成。但是,她今天說的這些,都是按照“太子懷念長兄”來的,說出來完全沒有問題。


    而且,她想追也追不出去,因為皇帝來了。


    桓琚此來,一是安撫淑妃祖孫,讓她們不要擔心,該怎麽著還是怎麽著。又將一本奏疏放到淑妃的麵前:“我給阿鸞的,辭什麽辭?天天說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怎麽給了反而不要了呢?這個,駁了。”


    李淑妃等謝了恩,桓琚對梁婕妤道:“這就好,宮裏又不是隻有昭陽殿一處,多與妃子們說說話,多走動走動,人就不悶了。”


    梁婕妤見了他還是悶,訥訥地應了。


    桓琚頗覺無趣,看到梁玉卻很喜歡:“三姨是來看三郎的嗎?”


    “是來看姐姐的,家裏才請了先生,毛竹板子都備好了,一準請先生打出個人樣子來。”


    桓琚大笑:“也不要打壞了才好——三姨自己的先生呢?”


    “在家裏呢。”


    “三姨的先生可是姓呂?”


    “是呀。”梁玉心裏泛起了嘀咕,這是幹啥?呂娘子怎麽啦?


    桓琚道:“唔,天下好女子多得是,為何非得是她?”


    梁玉驚了:“她幹了什麽啦?”


    “不好不好,我為三娘找個老師可好?”


    “您還是跟我說了吧,不然我心裏不踏實。”


    梁婕妤也很擔心,難得跟皇帝直接說:“聖人,這呂娘子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桓琚看了她一眼道:“賢妃說……”


    賢妃才很關切地提到了呂娘子,說是家裏人不小心撞到了這個人,看到之後大吃一驚,回來說,這不是當年鬧過事的人麽?呂娘子據說是袁家一個奸生子,是當年袁家一個人與手下呂姓小吏之妻通奸所出。袁家不肯認這母女,但是這做爹的還挺疼閨女,硬仗著本事,把閨女養大了,還嫁給個殷實人家。呂娘子在夫家橫行霸道,無人能製。等親爹死了,袁家是不認她的,夫家終於等到了出口惡氣的那一天,將人休棄了。


    桓琚道:“換一個吧,我給你找個好先生,唉……”三姨真是命苦,挺伶俐一個小娘子,又好學,別學壞了。賢妃倒是有推薦,看珍珍學的成果,應該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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