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聽懂了,而且心情很複雜。


    他殺過人,見過血,下屬無數,出入皆有人隨侍保護。


    但那些人保護的是淮王,是五皇子,作為一隻還沒有巴掌大的小動物,被人這樣看重,對於他來說卻是第一回。


    他是人族與狐族的混血,小的時候控製不好形態,有一陣子總是變來變去,為了安全起見,周圍知道那小狐狸就是他的人也很少。對於兩種不同身份的差別待遇,陸嶼心中再清楚不過。


    他覺得白亦陵有點傻,這麽傻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麽當上指揮使的。但無論再怎樣極力忽視,那一瞬間,陸嶼還是覺得心上仿佛有什麽東西一下子劃過去了。


    白亦陵那番話真心真意,聽在陸嶼的耳朵中是這番解讀,到了陸啟那裏又覺得他是一語雙關,他頓了片刻,將劍一扔,居然就這麽走了。


    【恭喜宿主獲得臨漳王的好感度,積分:+5。】


    白亦陵詭異地沉默了一下,詢問係統:“他不是很生氣的走了嗎?為什麽還增加好感度?”


    係統高深莫測地回複了他一句話:【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不理不睬,最動賤人心。】


    白亦陵:“……”


    他正琢磨這這些話是什麽意思,結果積分提示竟然還沒完。


    【勇救狐狸,感天動地,積分: +10。】


    算了,管他什麽想法,給的好感度還不如一隻狐狸。


    他曾經感謝過這個人,但舊事已矣,恩仇兩清,惋惜或者怨恨都不會讓雙方生活的更好。


    白亦陵隨便將手上的血一擦,把地下的陸嶼抱起來:“回家。”


    他們走上內城的長街,夜色闌珊,路上行人匆匆來往,兩邊的食肆中冒出白色的熱氣,各種吆喝聲不絕於耳,端得一副繁華景象。


    麵對如此盛景,陸嶼發現他……餓了。


    自從被白亦陵撿回來,試圖投喂生雞腿、生豬肉等食物失敗之後,白府裏麵從主子到下人,竟然真的除了水什麽東西都不給他吃了!


    本王隻是不吃生肉,本王不是要絕食啊!


    白亦陵路過一家餛飩攤時,忽然感到一隻小爪子從肩膀一側探了出來,小心地、矜持地、拍了下他的腦袋。


    白亦陵看了陸嶼一眼:“你……想吃餛飩。”


    陸嶼其實不知道那裏麵賣的是什麽,隻是覺得香氣非常誘人,聽白亦陵這樣問,他看了看滿座大快朵頤的食客,猶豫著點了點頭。


    白亦陵笑道:“原來你吃熟的啊,早說嘛,走著。”


    這家餛飩攤子他也常來,白亦陵帶著陸嶼熟門熟路地進去,要了兩份餛飩,其中一份多加了一個碗錢,要喂狐狸。


    店小二將狐狸的飯放到地麵上,白亦陵道:“擱到桌子上吧,地上涼,容易凍壞了它。”


    店小二笑道:“公子真是善心。”將碗擱下。


    陸嶼看了白亦陵一眼,跳到桌麵上,湊到碗邊聞了聞味道。


    餛飩這種吃食在塞外是沒有的,他來到京都之後也不曾嚐過,剛剛聞著味道倒是挺香。


    陸嶼試著叼起來一個嚐嚐。


    小餛飩肉質鮮美,皮薄餡大,還帶著一汪湯水,咬開之後,那滋味迅速在口腔中擴散開來,果然非常可口——尤其在餓了一整天之後。


    他默默的看了白亦陵一眼,積分又來了個 +1。


    白亦陵忍不住笑了一下。


    雖然不能像人類一樣,跟陸嶼進行語言上的交流,但是每次積分有所增加,白亦陵就知道他這是高興了。這種溝通的方式反倒來的更加坦誠。


    這時,鄰桌傳來兩個食客的議論聲,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夠白亦陵聽見:


    “……芳草那丫頭,仗著有官家的人當靠山,見了過去的恩客連個笑臉都不肯給,裝的倒像個節烈婦人似的,這一回咱們再去,看她還傲不傲的起來。”


    另一個人聽了同伴這話,卻像是心中還不怎麽踏實,猶豫道:“畢竟也是跟過王尚書的人……”


    第一個說話的人哂笑道:“那又如何?王尚書已經燒成渣啦,我親眼在街上看到的。你不用怕,這次去了,管叫小賤人無話可說,好好伺候咱們一回。”


    陸嶼耳朵尖上的絨毛晃了晃,優雅地將一隻熱氣騰騰的小餛飩從熱湯裏叼出來,自顧自地吃掉,對這些粗人表現出了十足的不屑。


    白亦陵卻從中聽出了一點意味,他停住了筷子,忽然說道:“二位兄台……”


    正說話的兩個人同時扭頭,當看清楚了白亦陵的樣子時,都是一怔。


    左側那人剛剛夾起來的餛飩一下子落到了湯裏,汁水濺到他的手背上,他也沒有反應。


    白亦陵穿的衣服是素色的,坐在這個燈光昏暗的棚子裏並不引人注意,然而此時一言一笑,整個角落卻仿佛都立刻璀璨起來,叫人一時移不開眼。


    白亦陵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目光,他眼見這兩人都怔然無語,並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一個人吃飯太過無聊,二位說的這般熱鬧,能不能也讓小弟湊個趣?”


    他一邊說一邊招呼店家上了壺好酒,酒香撲鼻,說話的兩人回過神來,立刻覺得饞了,當下表示樂意。


    白亦陵挪了碗筷,坐到了他們一桌,雙方互報了姓名,那兩人分別叫蔣栓、錢富。


    寒暄幾句之後,白亦陵問道:“我方才依稀聽兩位提起了芳草姑娘,冒昧問一句,說的可是原來青樓中名氣很大的那位……”


    他這話說的狡猾,剛才兩個人談話時的口吻,一聽就不是議論良家女子,又說芳草好像被王尚書給看上了……堂堂一位朝廷大員,閱美無數,能相中的女人怎麽也不會太差,綜上所述,最有可能的就是青樓某位頭牌。


    白亦陵什麽都沒說,對方卻頓時覺得他很懂,對女人品頭論足最容易加深男人之間的塑料友誼。


    蔣栓眼睛一亮,湊近白亦陵,嗬嗬笑道:“呦,連你都認識她?”


    陸嶼從桌上站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麵前的一幕,尾巴直直地往半空一豎,複又落了下來。


    他重新趴回桌子上,舔了口湯,又忍不住向那邊望望。


    王暢的案子陸嶼是全程圍觀過來的,他能猜到白亦陵是想套什麽消息出來,但這兩個男人形容猥瑣,麵相奸惡,看起來卻不像好人。


    白亦陵沒注意陸嶼那邊,聽見對方上鉤了,笑著道:“小弟過去曾見過芳草姑娘幾麵,一直……咳咳,一直惦記著,卻再也沒聽見過她的消息。這才想冒昧向二位打聽一二。”


    他十足一副純情小夥子的口吻,錢富不疑有他,笑了笑剛要說話,卻見到鄰桌那隻紅色的小狐狸慢吞吞把桌上的碗叼起來,輕盈一躍,跳到了他們這桌,隨即將飯碗隔在了他們和白亦陵的中間。


    穩穩當當,湯水半點不濺。


    他放下碗後,也沒有什麽別的舉動,繼續大模大樣地吃了起來,仿佛無事發生過。


    錢富:“……這狐狸倒是有趣。”


    不知道是眼花還是怎麽,他總覺得狐狸目露凶光,衝著自己呲了下牙。


    白亦陵麵不改色,撫摸狐狸腦袋:“小東西通人性,這是喜歡二位,也想來同桌吃飯呢。”


    陸嶼:“……”


    蔣栓在旁邊哈哈一笑,總算說起了正事。


    原來這個芳草正是兩年前在翠香樓紅極一時的頭牌姑娘,後來很快就銷聲匿跡,有人說她是被富商買回去當妾了,也有人說她早就已經病死。


    這兩人是芳草的老客人,總是不信老鴇的說辭,不依不饒糾纏了好幾天,對方才終於鬆口,告訴他們,芳草已被戶部尚書王暢贖身,兩個人畏於官家權勢,這才作罷。


    白亦陵一手支在頦下,一手晃著筷子,沉吟道:“可我聽說王大人畏妻如虎,連個妾侍都沒有……”


    蔣栓笑道:“裝的唄,你自己也是男人,當真相信這世上會有人甘心守著自己的老婆娘過一輩子?反正現在人都死了,我也不怕告訴你,他的相好恐怕還不止這一個呢!隻不過芳草確實受寵倒是真的。”


    陸嶼在旁邊也聽出了一些端倪,隻聽白亦陵又道:“現在王大人不幸去世,也不知道芳草會不會複出。”


    錢富奸笑:“一套平成巷中的大宅子,這兩年又怎麽也能積攢些許珠寶,一時半會不接客倒是過不下去,但這事,她自己還能做的了主麽?”


    白亦陵點頭讚同,轉頭問陸嶼:“吃飽了麽?還要麽?”


    陸嶼伸爪,把碗向前一推,表示結束,但他的眼睛依舊看著兩個男人,眼神中有不喜,心裏也在盤算著要如何提醒一下才是。


    白亦陵道:“好。店家!”


    小二以為他要結賬,答應一聲,匆匆跑過來。


    白亦陵卻低頭一揮手:“報官!”


    聽到白亦陵的話,小二愣住,結結巴巴問道:“什、什麽?”


    白亦陵手指點了點同桌其餘二位,說道:“與我說話的這兩人,八成是殺人越貨的匪徒。去,跟你們掌櫃的說一聲,派個人報給順天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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