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晉江, 請支持每一位作者腦力勞動成果  尋子心切的蘇母立刻報了案,她手機裏還存著兒子最後發來的一條信息。


    ——媽,晚點我自己會搭車回家, 晚上別做我的飯了。


    然而一直到第二天, 蘇母也沒能等到自己的兒子回來。


    鑒於最近搭載“一路順風”旗下網約車出事的乘客實在太多, 話題敏感, 帶了“一路順風”字眼的標題很容易就蹭上熱度,微博的熱評區裏大吹妖風,一條條顛倒黑白,站在道德高地上大肆批評人民警察的言論,簡直能把人氣個倒仰。


    哢嚓兩聲, 瞿英嘴裏的餅幹粉灰渣就唰唰掉了一桌子。


    現在的社會到底是怎麽了?黑子大橫其道, 就連她這個鍵盤俠也看不下去了!


    瞿英一拍桌子, 壯誌豪情地決定為天下蒼生重操鍵盤, 不料頭頂一沉,背後響起陰森森的聲音:“小妹妹, 夠本事啊, 正大光明磨洋工,姐當年可沒你出息。”


    她一下子蔫了:“不敢不敢, 劉姐,您就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我現在正在為了公安廳橫眉冷對千夫指呢。”


    劉警官笑眯眯的在旁邊坐下:“行了, 我不跟你扯閑篇, 這個事兒有網警和三隊負責, 你也不用搶人家的飯碗,還是小心怎麽過人陳隊的考核吧。”


    “哎,我知道了。”瞿英歎氣。


    劉警官把文件往她懷裏一塞:“別苦著個臉了,把資料給你們陳隊送過去,快點去,別耽擱了。”


    瞿英慫巴巴地應下,抱著資料很快走到辦公室門外,發現裏麵好像有人。


    她豎起耳朵往門貼去,聽到裏頭說:“陳隊,你做的這個凶手推導有什麽理論依據?”


    趁沒人注意自己,瞿英趕緊進門,輕手輕腳地把資料放上辦公桌,腳底抹油溜了出去。


    討論聲慢慢熄了火,其中一個中年警察扶著杯子喝了口茶,笑起來:“剛剛那個就是今年新分配過來的小姑娘?長得喜慶福氣,帶財!膽子好像是小點,不過現在新人少,特殊時期就不要太挑剔了嘛。”


    “小姑娘好,你那隊裏全是大男人,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對人小姑娘你也鬆點兒。”


    被調侃的警察叫陳飛鷹,是公安廳請的外援,一來就直接在刑偵隊占了個隊長的位置,據說在南方地區破案如神,上任不久人氣就急竄第一,倒不是他業務能力有多強悍,事實上工作才這麽點日子也看不出來,主要相貌俊秀,人瘦腿長,於是就成了廳裏不少女性私下討論的對象。


    對同事的話似乎不以為意,陳飛鷹道:“帶財是迷信說法不可取,性別不重要,男女平等。我們繼續說案子吧。”


    “也是也是……”幾人被囧了一臉。


    話題再次談入了港,又聊了大半會兒,直到散會,陳飛鷹才有空看瞿英送來的割頭案研討資料。


    才短短一星期,公安廳就上了兩回熱搜,可惜都不是什麽好事——前段時間的魚線割頭案害得人心惶惶,可廳局移交案件太晚,造成部分信息掌握延遲,目前還沒找到凶手。


    現在又出來個蘇玉寶失蹤,民眾輿論壓的上級對基層施壓,實在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負責魚線割頭案的主力軍是刑偵一隊,不過茲事體大,上頭給的破案時間又不多,晚上廳裏要開會集思廣益。


    陳飛鷹翻了翻資料,在紙上圈圈劃劃的框出幾個疑點,在旁邊做了細致的標注。


    桌上電話叮鈴地響了,他拿起聽筒,言簡意賅:“這裏刑偵五隊。”


    那端女聲同樣利落幹脆:“陳隊嗎?我是法醫部宋薑。王宗林的驗屍報告已經出來了,有空的話,希望你能親自過來一趟。”


    ***


    公安廳的法醫中心占地十餘畝,還有間能容納上百具屍體的超大冷藏室,同時設了六間常規解剖室,除此之外精密儀器也不少,能和國際接軌。


    陳飛鷹走到解剖室門口,抬手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停頓幾秒後拉開門走了進去。


    解剖室的設計十分簡潔,典型醫科生風格:白色打底,鐵架的台子上放的化學試劑瓶瓶罐罐擺了一桌子。


    宋薑聞聲抬頭,口罩遮住她大半張臉,窈窕纖瘦的身體套在淺綠色的解剖服下,銀絲框眼鏡的鏡片在燈光下微微泛冷。


    相比大部分南方女子嬌小的體型,宋薑個子很高,筆直的脊背繃成一條線,和手裏沾血的解剖刀構成一種優雅又冷僻的美感。


    見陳飛鷹進來,她點頭算打了招呼,接著又繼續做事。倒是助手小張,今年新進血液之一,還不太認人,忸怩了下不好意思地主動開口。


    “吃了嗎?”他傻兮兮的揚了揚解剖刀。


    陳飛鷹點頭,拿起桌上屍檢報告。房間裏雖然有味道,但也還沒到不能接受的程度。


    解剖台上的屍體死狀恐怖,麵部被齧齒類動物啃咬的麵目全非,十分猙獰。宋薑捏著針,嗤的一下金屬戳進屍體皮肉。縫合針比常針更粗大,針刃半彎,其全稱哈格多恩式扁頭針,專門用來進行屍檢後的屍體縫合。


    她有調不紊地穿針引線,彎針在皮肉裏來回穿梭,屍體開裂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收攏恢複,僅餘皮膚外一條白線。活人手術縫針要求解剖複位,止血,不留死腔,還要防止縫線太緊導致血液循環不流暢,但屍體的話,好看就行。


    小張雙手合十朝解剖台拜拜,向死者鞠躬告了個罪。


    “南無阿彌多婆夜……”他嘴裏念往生經:“一路走好。”


    宋薑把裝屍袋拿過來:“收工。”


    跟助理學生打了招呼,宋薑脫下手套和解剖服洗了兩遍手,又從籃子裏摸出一把香菜細搓。


    陳飛鷹放下手中報告:“宋主任。”


    “不好意思。”宋薑把搓完手的香菜扔進垃圾桶,抬臂看了下手表:“多耽誤了十分鍾。”


    “沒事。”陳飛鷹道。


    “我找陳隊來,其實是想談談關於這兩天東城中心醫院發生的醫鬧。中心醫院負責屍檢的醫生是我同學,屍檢出的結果有些地方匪夷所思,所以就托到我這兒,看能不能申請公安複檢。”宋薑從包裏掏出一份報告。


    中心醫院這兩天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鬧事的死者家屬舉著白色長條幅從早上鬧到晚上,都鬧上了南京市報,醫院不堪其擾。


    宋薑道:“剛好我知道一些內幕消息,說不定陳隊會對這件事情感興趣。”


    她把資料遞過去,而後者瞥了她一眼,沒有拒絕。


    信息表上填的名字是趙恬甜,死亡年齡四歲,醫院屍檢推測死亡點為八月二十八號下午三點。


    隨單附帶一張皺巴巴的死亡證明複件,上麵的死亡日期……陳飛鷹皺了皺眉,沒說什麽,繼續往下看。


    【死者:趙恬甜。


    死因:熱射病。


    死亡時間:八月二十九號。】


    原來蘇玉寶失蹤的這些天根本就不是因為上了什麽黑車遇害,而是不想讀書,所以偷偷卷了母親收好的錢逃學出走,找了家網吧玩遊戲,各種買皮膚,買裝備,壕氣地把新出係列買了下來,等到錢花的差不多他才想起害怕,又看到關於自己的新聞,就決定幹脆將錯就錯,在外頭呆著得了。


    第一次去便利店買方便麵的時候順了一根火腿腸沒被誰發現,後來他的膽子就漸漸大了,開始挑新鮮的,貴的,好的拿,超市貨品數目差距越來越大,這才發現不對勁。


    “這孩子也實在太熊了點。”孫良歎道:“打一頓不知道有沒有用。”


    “不要打孩子,要教育。”陳飛鷹道。


    知道這個偷東西的就是最近網上說的蘇玉寶,店主有些吃驚,隨後看見蘇母的樣子,歎了口氣表示不追究了。


    他偷盜的數目並不大,總共加起來也不過就是上百元,盡管店主不計較,但口頭批評教育還是免不了的。更別提到現在還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


    陳飛鷹直接把人提溜進小房間,在裏麵呆了十來分鍾,也不知道在裏麵到底說了什麽,出來的時候蘇玉寶不再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老老實實地跟媽媽道了歉,表示以後絕對不會再任性離家出走。


    孫良道:“神了啊陳哥,怎麽說服的?當代張儀啊!”


    “沒什麽。”陳飛鷹淡淡地道:“我隻是告訴他,他dnf和絕地求生裏的裝備皮膚會被出售抵債。”


    “如果他表現的好,遊戲裏的銘文和卡片還有商量餘地。”


    其餘兩個遊戲收集難度雖然要低於dnf和絕地求生,但好賴也是花了精力收到的。


    為了這一點可能,蘇玉寶再懶也得裝勤快。


    “夠狠。”眾人服氣。


    孫良想,這可比打孩子狠多了。


    隻是商量,又沒說一定。成年人的文字遊戲,哄一個滿腦子吃喝玩樂的少年綽綽有餘。


    “陳隊,有人找。”劉警官喊了聲。


    兩個女人一前一後的走過來。


    陳飛鷹認得她們兩個,年齡大的那個叫陸愛蓮,是婆婆,也是女童死亡案凶手趙河的母親。年輕女人就是高如蘭。


    “什麽事?”他掃過兩個女人的麵孔。陸愛蓮的眼神飄忽並時不時眨眼,雙手交叉緊握摩擦,這是典型的人心虛,害怕,畏懼某事時的反應。


    高如蘭卻恰好相反,她麵無表情,昂著首,沒有任何多餘的微動作。


    兩人停在陳飛鷹麵前。


    “我……”陸愛蓮咽了咽口水,支吾著不肯說。


    旁邊的高如蘭笑了聲,偏過頭斜睨了她一眼。


    陸愛蓮忽然堅定起來。


    “我來自首。”她道。


    ***


    “高如蘭嫁到我們家快十年了,卻隻生了個不值錢的女娃娃,我們趙家一脈單傳,不能毀在她手上。我想要她再生一個兒子傳宗接代……”


    “再怎麽說,趙恬甜也是我的孫女,我就算再不喜歡她,也不可能真的去想她死,再怎麽說都是老趙家的根……”


    陸愛蓮一開始還有些緊張,可是敘述到後來語氣竟漸趨理所當然,以至於讓人聽了,恍然生出“本應如此”的錯覺。


    “是你唆使趙河作的案?”陳飛鷹抬眼,語氣冰冷:“把犯罪過程交代清楚。”


    陸愛蓮抖了一下,有些不忿。


    她進來時看到牆上掛著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心中隱隱生出一種自得:她是個有覺悟性的人呢。


    哪怕棋錯一著,但她選擇了坦白,對方怎麽能直說這叫“犯罪”?


    “是不是?”陳飛鷹曲起指節叩響她麵前的桌子,語氣更重。


    這一下終於把陸愛蓮嚇回了神:“是。我就是跟小河她提了一下,我……”


    要怪都怪高如蘭。


    是高如蘭一直不肯生二胎,趙家的女兒雖然也姓趙,但終歸是要外嫁出去的,嫁出去了就隻剩個趙的名頭,骨子裏卻改流夫家的血了,隻生一個女兒豈不是想讓趙家絕後?


    可趙江不願意和高如蘭離婚,他寧願委屈自己在外麵偷偷摸摸,也不肯真的在家裏攤牌。可那個女人到底是沒福分的,懷了孩子終究沒能生下來。


    陸愛蓮去天橋底下找了個算命瞎子算了個命。


    張瞎子算的很準,算出她丈夫早亡,一子一女,兒女都是富貴相,一生美食華服不缺,就缺個孫子。


    陸愛蓮立馬著急了,忙問破解之法。


    張瞎子又掐指一算,算出陸愛蓮有個孫女,正是這孫女兒阻了孫子的命。


    陸愛蓮對張瞎子又敬又信,隻是等再想問這張瞎子一個詳細的時候,對方卻又偏說天機不可泄露,怎麽也不肯開口了。


    她回去細細的把張瞎子的話翻來覆去的琢磨了遍,很快就琢磨出了點兒意思來。


    這孫子不來,是因為孫女兒擋了道。


    要是孫女出了什麽事把道給讓了……


    孫子不就來了嗎?


    ***


    “陸愛蓮說自己隻想讓恬甜出個意外,沒打算讓她死。趙江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高如蘭麵無表情道。


    意外成了招待員的瞿英,並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有些尷尬地站著,又擔心對方,不好離開。


    “喝杯茶吧。”宋薑的出現適時緩解了她的尷尬。


    瞿英看向宋薑,她的眼睛很漂亮,目光裏並沒有什麽明顯的波瀾,卻能奇異地將人安撫。


    宋薑本來無心湊這個熱鬧,法醫的工作一向繁多,隻是這幾天剛好錯開時間,多了幾份空閑出來,就想起了趙恬甜的案子。


    她猜得到事情的大概原委:陸愛蓮利用買菜的借口,讓高秀去還沒有安好監控的國貿大商場。再讓趙河在幼兒園提前問一下含有酒精成分的巧克力,製造出犯罪空檔,然後趙河就有機會乘虛而入。


    隻需要將車裏的冷氣加快撤掉,把車子移到太陽底下,如果不出意外,這樣甚至不用留下任何犯罪的痕跡。


    沒有任何技巧的犯罪,卻成功地鑽了一個又一個空子。


    高如蘭平靜地轉過頭,那邊正是審訊室的方向。


    “你說,她們能判死刑嗎?”


    瞿英緊張了一下子,又卡了殼。


    “不能。”宋薑否認的直接:“她們擁有請律師的權利,最多延長坐牢時限,卻不能指望她們以命償命。”


    “這樣啊。”高如蘭答應了聲,語氣淡淡:“沒關係,她們會一輩子活在痛苦裏。”


    瞿英打了個寒戰。


    宋薑道:“你知道,你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嗎?”


    高如蘭避開她的注視,笑了笑:“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不過就是和趙江過一輩子罷了。和誰過不都一樣麽?”


    以永不離婚和對趙江的病守口如瓶作為代價,換陸愛蓮去投案自首——她在女兒的龕籠前發下的毒誓。若有違誓,趙恬甜來世不得好死。


    她應下了。


    不過交易而已,高如蘭很清楚,就算不離婚,自己和趙江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當孩子這根維係脆弱關係的紐帶斷掉後,一個同屋異夢,各自暗懷鬼胎的家庭就隻剩下滿目瘡痍,一地雞毛。但那會成為她下半生的戰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不死不休。


    宋薑隻好道:“那你多保重。”


    “我會的。”高如蘭淡漠地笑:“祝賀我吧,我現在已經是總監了。”


    可她眼裏分明看不出喜悅。宋薑無言以對,還是說了聲恭喜。


    “別太難過,人要向前看。”高如蘭戴上墨鏡:“走了小宋,希望有空我還可以來找你。”得到了肯定答複,她踩著高跟鞋昂首離開。


    “高小姐好勇敢啊。”瞿英盯著她的背影慢慢回神,開口道:“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可就是覺得,她好有勇氣。”


    “那不是勇氣。”


    “不是勇氣?”


    “是孤注一擲。”


    宋薑輕聲道:“當一個女人有舍棄一切的決心時,那也一定是她人生中最灰暗,最絕望的時候。”


    李承達從晃神中醒悟過來,麵前是一男一女,生的都好看。尤其男的,都跟電視上明星似的。


    被警察問話倒是頭一遭,他有些遲疑:“這……”


    瞿英忙道:“你放心,我們不會透露證人信息的。”


    李承達臉紅了:“我當然不擔心這個,隻是隔了幾天,一時半會兒有些細節想不起來了。”


    “先喝杯茶吧。”陳飛鷹道。


    瞿英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心急過了頭,不禁微微臉紅。


    緩衝了大概一杯茶的時間,李承達全部“想起”來了:“那天我值班,經過國貿大商場的時候看見中間坪裏停了輛車,是台私家車,黑色,停了有一會了。隔我大概二十來米的樣子,有點距離。


    你們也知道我治違停,那塊區域明令禁止停車……”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罰單簿子,打算上前貼個罰單,亂停亂放實在影響市容,不罰錢長點記性根本遏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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