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晉江, 請支持每一位作者腦力勞動成果  鬧就鬧吧, 畢竟他大伯說的, 愛跳舞的老女人, 運氣總是不會差。


    刷拉一聲,挨著客廳的紗門打開了,老瓦燈黃色的光照在泛黃的舊牆麵,絲絲縷縷霧氣冒了出來。一個男人攀著紗門探出身體, 頭上冒著新鮮的, 濕漉漉的水汽,還有老肥皂清爽的香味。


    男人用包頭的毛巾搓了搓:“誒呀, 新聞聯播就放完啦?待會看看有沒有重播……”


    他連忙拒絕:“我要看犬夜叉!”


    “年輕人要多看新聞, 動畫片有什麽好看的?”


    男孩振振有詞:“我就喜歡裏麵的女孩子長得好看, 我長大以後也要討個好看的媳婦。”


    “嘿你小子!”男人拿腳踹他屁股。


    夏天燥熱難耐,剛洗完澡還沒多久, 身上一下子又被汗給浸了, 屋裏密不透風,教人喘不過氣。


    男人打開窗戶,夏夜涼風和著爆炒肚絲腰花的味一股腦湧進來, 簡直叫人神魂顛倒。


    男孩摁住咕嚕響的肚子,嚷嚷道:“爸我餓了。”


    男人厲聲斥回去:“別叫我爸!”


    空氣安靜了會,響起男孩低低的“大伯”。


    意識到反應太過,男人語氣緩和了:“想吃什麽?”


    男孩兒咽了咽口水:“酸辣土豆絲, 宮保雞丁, 麻婆豆腐, 麻辣排骨,還有我再想想……”


    男人慷慨道:“想!”


    反正想不要錢。


    不過這個點不說孩子,他也餓,做刑偵這行腦子和體力都是個消耗品,更別提這些天為逮捕罪犯連夜地加班,結果還沒抓著。


    扯過沙發上的衣服,男人從衣兜裏摸出十塊錢:“去,到劉家小巷口子那買燒烤去,記得多擱點辣,多撒點兒芝麻和香蔥碎。”


    一提到燒烤,兩人肚子都應景地響了起來。開炸串社的劉大爺是個早年搬過來的老四川,做的烤火腿和燒烤苕皮火辣鮮香,在街坊鄰裏很出名。


    可到底去不去,男孩糾結:錯過劇情也沒重播的。


    久等沒動靜,男人站起身在男孩腦袋上拍了下:“得,我去買吧。小祖宗,知道什麽叫子欲養而親不待嗎?”


    男孩樂地順杆子往上爬:“知道,您老了我肯定孝順——多向劉大爺饒點兒油炸花生,火腿要卷個花,撒點孜然。”


    便衣一披,男人轉身就要往外走,臨出門時摸了摸兜,又想起件事來:“沒帶鑰匙,記得給我開門啊。”


    大嗓門都快把電視聲音蓋過去了,男孩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行行行,我又不是聾子。”


    鐵門砰的關上了。


    門外響起男人五音不全的哼唱,粵音標準,可惜通通走調:“越渴望傳奇,深呼吸,空氣,懸崖臨近了……”


    電視裏,巫女瞳子神色渙散地交代遺言:等我死了,把我的頭顱割下來。


    七月炎夏,男孩驀地打了個寒顫。


    他轉過頭,巷子寂靜,跳舞的地方已經沒了聲兒,穿堂風吹的窗簾像大撲棱蛾子翅膀嘩嘩地來回撲打,有一兩絲腥味鑽進鼻子裏來,聞著讓人有點難受欲嘔,估計是住對麵家的朱大叔又在給豬放血了。


    朱大叔白天賣豬,晚上殺豬,畢竟是一家的生計,他大伯每次在朱大叔那買豬肉還能打個折呢。


    男孩下沙發把剛開的窗戶又關上,又從裏麵上好栓。


    腥味淡了不少,這下總算可以安安心心看電視了,他把西瓜抱到腿上放著,邊看邊舀瓜瓤。


    可惜還沒完。


    本以為廣場舞已經結束了,殊不知剛結束熱身的老太太們情緒激昂,熱血滿懷,又把張蝶的《成吉思汗》點了一遍。


    “成,成,成吉思汗,不知道有多少美麗的少女們都想嫁給他啊……”


    男孩苦著一張臉,他一點都不想嫁。


    雄壯威武的和聲陡然拔高:“哈哈哈哈!”


    “都想做他新娘——”


    “哈哈哈哈!”


    忙翻找了一下遙控器,把音量格調到最滿,小十寸電視機裏放出的聲音終於能模模糊糊聽到一點了。


    一個女高音如洶湧的浪頭砸過來,和聲齊齊大吼:


    “他是人們心——中——的——偶——像!”


    音箱響起“茲茲”的噪聲,屏幕變成黑白花屏。


    男孩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等了會兒,有些奇怪:都過這麽久了,劉大爺手腳快,幾根烤串不至於要花這麽長的時間,人怎麽還沒回來?


    他拿毛巾把黑漆漆的手擦幹淨,到房間裏摸出鑰匙往兜裏一揣,關了燈,套上大夾板打算出門。


    走到門邊,又忽然頓住了,他猛地回過頭。


    ——有人在敲窗。


    除了敲窗聲,還有一陣尖銳難聽的聲音,像上課時尖銳的粉筆頭摩擦過黑板。


    男孩下意識屏住呼吸,脫掉腳下的夾板,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借著從窗簾縫裏露出來微弱月光,悄悄走到窗戶邊。


    房間一片死寂,他在窗簾後麵一動不動,像個雕塑。


    窗戶又響了。


    外麵的廣場舞音樂還在大聲唱,屋裏的敲窗聲卻越發清晰,確實有什麽在窗後敲:不是狂風驟雨式的,而是不輕不重的叩門。像有禮貌的客人拜訪主家,恪守禮節,一聲不吭,敲得人毛骨悚然。


    心怦怦怦的跳,他忍不住咽口水,想起大伯從前給他做過的特別培訓,極力壓下心頭的緊張。


    窗簾飄紗微動,一絲飄渺微弱的血腥味滲了進來,像超市商櫃裏賣的那種高級香水,極輕極淡,又讓人無法忽視。


    大伯曾經說他是狗鼻子,人形警犬,沒什麽聞不出來的味,天生就是做刑偵這行的料。可他習慣性和他大伯頂嘴了,說,鼻子好怎麽就得當警察了,廚子也得要個好鼻子呢。


    他的鼻翼微微掀動,背上滲汗。


    這氣味,不是朱大叔殺豬的血腥味,豬血味道有點腥臊,可這個味更腥甜,帶點鐵鏽味,不是豬血,更像是……人血。


    男孩渾身僵硬,在窗簾後麵休息了半晌,偷偷跨開步子,走一步回看一步,去摸放在桌上切西瓜的水果刀。


    一寸,又一寸,窗戶和桌子的距離從未像現在這麽遠過。他終於摸到冰涼的刀柄,手背一涼,碰倒了桌上還沒吃完的半個西瓜。


    咚!


    西瓜骨碌碌地在桌上滾了幾圈,滾到桌子邊緣掉下去,啪地摔成一地碎瓣。


    濕黏黏的,漆黑裏看著,像人的腦漿子。


    他驚慌地看向窗戶。


    那裏,有個黑乎乎的影子,隨風婆娑搖弋,朦朧多姿,不知是樹影,還是人影。


    靠著牆壁,他顫著手提溜起窗簾的一點邊邊,趁著微弱的光偷偷往外看。


    月光有點冰冷,光影憧憧中,有個什麽東西,慢慢扒上了窗戶。


    他眯起眼睛,看清楚了。


    是隻手。


    簡直不是人的手,一半以上都沒了包裹的皮肉,隻剩長長的指骨,慢悠悠地,蝸牛似的往窗栓處遊走。


    男孩把手緊攥成拳,堵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白骨咯吱咯吱地擦過窗戶,裹在骨架上的皮肉一塊塊掉下,數不清的血道像眼淚一齊掛了下來,慢慢的在窗戶上融出形狀,先是輪廓,再一點點成型。


    月亮越升越高,堅硬的水泥地上慢慢顯露出一張臉,誇張的表情在一片黑暗中顯得荒誕又詭異。


    它在笑。


    沒擠在飯點,廚師炒菜炒得很快,沒花多久瞿英這桌的菜就上齊了。


    “這烤牛肉好吃,嫩的好。”瞿英摸了摸雞皮疙瘩,有點心不在焉。那邊嘰裏咕嚕的在說殺人碎屍,就這麽大點兒的地方放個屁都聽得一清二楚。


    宋薑道:“脊椎骨內側的肉是比較嫩。”


    “是上好裏脊,美女厲害,這都猜出來了!”廚師樂樂嗬嗬地顛鍋。


    “裏側外側你都吃得出來啊?”瞿英奇道。


    “碰多了就知道了。”宋薑笑笑。


    瞿英看了眼那桌的兩男兩女。那更漂亮些的女生叫蘇葉蝶,美得精致又有些刻意的清純,偏清秀的叫陸嫦,說個不停的男生是張磊,剩下那個,相貌最出挑,被女生一口一個“白哥”叫著,坐在中間悶頭吃肉,不愛說話。


    蘇葉蝶時不時覷他,聽見旁邊兩人吵吵嚷嚷被惹得有些煩悶:“什麽年代了,也不編點新鮮的。”


    “是真噠!”張磊急道。“死了十幾個人呢,上頭給壓下去了。還有個小孩目睹了整個分屍過程,當時人就給嚇瘋了,一直哭一直叫的,也不知道後來救回來沒。反正場麵特別血腥,人碎的一塊塊,腸子肝什麽的都塗了一地……”


    飯點說這個,蘇葉蝶心下沒好氣,麵上還要保持微笑。身邊坐著的人依然自顧自地吃東西,連一個眼神都吝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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