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琰有時真的不得不佩服周帝,她能確定周帝此刻怕是被章相爺快氣死了,可除了最初見到章相爺的那一眼,之後的宴會幾乎全程都是一副賓主盡興的模樣。


    他作為一個皇帝,全程嘴角帶著笑,跟一旁的章皇後偶爾輕聲言語幾聲,甚至途中大皇子說了什麽,他還誇讚幾句,惹來大皇子身邊的大皇孫也討好了一聲。


    周帝甚至還招招手讓大皇孫坐上去,態度親昵耐心,讓下首的章相爺對今晚的事愈發心有成竹。章相爺這些年為了替章家謀路,拉攏了不少朝臣,而拉攏的手段無非也就那些,權、財、色,而他在京中周帝眼皮子底下不能做這些,他就需要別人替他做。


    而其中之一就有顧雲絎這次進京要狀告的那個知州,加上這知州與章相爺合作這麽多年,手上多多少少也有章相爺的一些證據,所以章相爺必須要保下這個知州。


    而顧雲絎就成了絆腳石,必須除之而後快,加上顧雲絎手裏的那些證據讓他心生不安,夜不能寐。


    原本之前那場命案足以結果了顧雲絎,隨之半路殺出一個沈老,壞了他的好事。


    可這次不同了,他剛好能借著周帝對顧雲絎三年前的不喜,上一次眼藥,順便讓周帝更加忌憚不喜沈家。


    周惜琰就那麽自得地坐在那裏,她等著章相爺何時開始做事,上輩子周帝一直坐上觀虎鬥,她沈家與章家就是那兩隻虎。


    這一次,她沈家來觀虎與養虎人來鬥,看著這虎怎麽死在養虎人手中。


    臘八宴進行到一大半時,章相爺終於坐不住了,他故意尋了一個屬下來做戲,時辰差不多的時候,周惜琰就看到一個匆匆而來的屬下快步到了章相爺耳邊,低聲附耳說些什麽,而章相爺臉色大變:“什麽?此話當真?”


    他這一聲沒壓低,近鄰的都聽到了,而他又離周帝不遠,自然周帝等人都聽到了。


    章相爺這像是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大了些,趕緊揮手讓屬下退了下去。


    這時,大皇子故意問了句:“相爺,可是出了什麽事?”


    章相爺裝作遲疑,抬眼看向也停了下來的周帝,才起身,拱手:“這……老臣著實不知如何道來為好。”說罷,目光還有意無意瞥了對麵沈老一眼。


    周帝抬抬手,頓時歌舞都消了,一時間四周也靜了下來。


    周帝耷拉下眼皮,裝作一無所知:“相爺有話盡管說來,朕倒想聽聽出了何事讓相爺難得露出這般表情?”


    章相爺這才出列,到了正中央的位置,撩起衣袍跪下,他位高權重,又是章皇後的父親,當年周帝親自說過他不必下跪,這一跪倒是讓眾大臣都嚇了一跳,周帝道:“相爺這是作甚?”


    隻是仔細去看,發現他眼底壓著濃墨的黑,可因著嘴角上揚此刻也無人抬頭自然無人發現。


    章相爺並未聽出周帝聲音裏的不對,按照計劃長歎一聲:“這件事本不該老臣來管,也不該老臣來提,可老臣……實在看不下去,這才想讓皇上給評評理。”


    “哦?相爺盡管說,有委屈朕給你做主。”周帝此刻嘴角的笑意已經淡了。


    章相爺並不知周帝已經開始懷疑他的動機,一臉沉痛地拱手道:“皇上,這件事最近傳的沸沸揚揚,怕是諸位大人也都有所耳聞。之前因著是沈老出麵,老臣也就隻當沈老肯定會查清楚,可誰知幾日過去了,沈老不僅收了那凶犯為學生,還公然讓他住在沈府包庇對方。


    如今,終於慘死一家的親戚看不下去了,遠赴京中前來告狀,如今臘八節,吾等在這裏歡慶佳節,而那些人卻跪在刑部的門前,隻為求嚴懲凶手,為死去的七條冤魂報仇。


    皇上,老臣雖知此番言語不該在這個時候說出,可老臣……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大著膽子,為民請命,想懇請……皇上重新將凶犯從沈府接出,重新關入刑部,交由刑部重新嚴查!”


    章相爺說到這,朝著上首的位置猛地磕了幾個響頭,一副為民就算是鞠躬盡瘁也在所不惜拚命死諫的模樣。


    周惜琰瞧著裝腔作勢的章相爺,對方麵容悲淒誠懇眼含熱淚,這幅大仁大義的模樣若是不了解他骨子裏的髒汙的怕是還真會被蒙混過去,如果周帝不知實情,或者此刻還不喜顧雲絎,或者還想借著章相爺壓製沈家,這剛好是個好機會。


    可章相爺怕是要失望了……他的計劃大概終究要落空了。


    周帝的嘴角徹底壓平了,眼底翻滾著黑沉,周圍怒意可怖,不過章皇後在一旁瞧見了,隻以為皇上是在因著沈家包庇凶犯公然蔑視刑部蔑視他這個一國之君而發怒,實則周帝看著章相爺說出的這一番話,也證實了他心底的猜測,他章承忠膽子當真不小,他對得起他自己這個名字嗎?承忠承忠?他撐的是什麽忠


    ?欺上瞞下,甚至還想利用他這個皇帝給他除掉對手。


    真好啊,他以前是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不代表章承忠他能隨意挑釁他的皇權。


    怎麽?覺得他這個皇帝老了,開始為他的好外孫兒鋪路了?


    周帝怒極反笑:“當真有這種事?相爺來說說,這凶犯是誰?沈老包庇的是誰?”


    章相爺立刻道:“正是如今筇平鎮的縣令顧雲絎,也是大周五十一年的狀元郎。”


    章相爺故意說出後麵這句,就是為了提醒周帝這人的身份,萬一周帝忘記了,也算是提醒當初對方調.戲宮女的事。


    想起來之後難免就帶了情緒,先入為主印象不好,自然也就順理成章……


    章相爺想的很好,可周帝聽完之後,卻並未動怒,反而哦了聲:“是他啊。”


    章相爺愣了下:皇上怎麽沒生氣?


    周帝卻不給他機會,反而出聲:“李尚書,這是怎麽回事?刑部是你管轄的,當時你為何放人?朕相信沈老,沈老是三朝元老,為我大周盡心盡力,在坊間也有盛名,斷不會無緣無故將一個凶犯給窩藏,你倒是說說怎麽回事?”


    刑部尚書李大人被點到名趕緊上前,這他也不知道啊,這幾天都風平浪靜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人跪在刑部門口啊?可章相爺是他的恩師,他走出來跪在章相爺身後方的時候忍不住偷瞥一眼章相爺,這他要怎麽回稟?


    殊不知他這一眼更是讓上首的周帝看的一清二楚,好啊,他手下的臣子竟然回答他的話還要詢問章相爺不成?到底這大周誰才是皇帝!


    周帝眉心跳了跳,他使勁兒往下壓了壓:“怎麽?一個個都啞了?!”


    李大人嚇得一哆嗦,趕緊將之前顧雲絎的案子說了一番,也提到了大理寺的洪大人。


    洪大人上前,也敘述了一遍,不過卻是強調了“沒有證據”“沒有人證”隻是“嫌犯”而並非凶犯。


    周帝聽完了,麵無表情看向還跪在那裏的章相爺:“相爺啊,朕怎麽聽著這跟你說的不一樣啊,朕雖然不了解刑部與大理寺審案的流程,卻也知道這什麽都沒有,怎麽證明顧卿家就殺了人?甚至連嫌犯都不是,你張口閉口一個凶犯,何時一個相爺也能憑主觀臆斷來判人罪了?”


    他最後一聲陡然拔高,將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得縮著脖子大氣都不敢出。


    章相爺這會兒終於回過味來,皇上……竟然喊顧雲絎卿家?這怎麽回事?皇上的態度不太對啊……


    章相爺嘴唇哆嗦一下:“這、這老臣也是一時氣憤,太過氣憤了這才……之前是沒證據,可、可卻也隻有顧雲絎一個嫌疑,到現在都沒找到凶手,怕是……”


    “怕是什麽?”周帝冷笑一聲,“相爺你莫非年紀大了,連公私都不分了?既然隻是嫌疑,也沒有證據證明有罪,一個無罪之人,沈老愛才惜才,收為學生留在府裏怎麽就成了窩藏包庇了?朕瞧著,你是不是很不喜這顧卿家這才對其有所偏頗?”


    周帝的一番話讓章相爺後脊背發涼,他這一步怕是走錯了,皇上這到底是怎麽了?可隨之隨著周帝的一番話,章相爺臉色都白了。


    周帝歎息一聲:“本來今日朕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頒布旨意嘉獎一人的,沒想到卻來了這麽一出。朕知道,三年前,你們很多人都不理解朕為何會將一個堂堂狀元給發配到筇平鎮那種荒涼之地,你當朕願意?朕也是愛才惜才的,可百姓是國之根本,朕這心也難過啊,勢必要有人前去開荒為民,朕隻能舍下惜才之心,借著一個其實不存在的錯處將顧卿家給送了過去。好在顧卿家這三年來不負朕之期盼,有所成就。來人,將這些年顧卿家做出的功績都給他們念出來!讓他們瞧瞧,什麽才是一個好官!才是一個為民的好官!”


    隨著周帝這句話落,早就準備好的大總管立刻展開一份折子,開始念:“大周五十一年六月,顧縣令到任筇平鎮,發現此地荒涼百姓食不果腹,幹脆脫了官袍帶領一眾衙役師爺等人親自下地同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用自身所學改變當地土壤並日夜不休地種植樹苗,因百姓掏不出銀兩,他自掏腰包;


    大周五十一年臘月,有獵戶為了過個好冬,進了一個森山老林卻因大雪無法出來,顧縣令得知,帶著兩個衙役不顧自身安危進入老林,尋了三天三夜,終於將那五名獵戶背了出來,他之後也病倒半月,病一好,為了讓百姓過個好年,不惜親自冒險去獵野豬;大周五十二年……”


    隨著一樁樁一件件的事說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呆在那裏,許久將頭慢慢低了下來。


    一個連自己的命都不怕為民的縣令,他怎麽可能會為所謂的爭吵殺人?連飯都吃不飽又如何有閑心去操心別的?無論是哪一件,他們怕是都做不到。


    周惜琰坐在下方,她聽著那一聲聲一樁樁,卻是死死攥緊了手,咬緊了牙根才沒爆發出來:原來,周帝他不是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可他明明知道卻因為偏見任顧雲絎任那些百姓在那個地方自生自滅,他可真是……個“好皇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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