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玉臉色難看的愣在原地。


    卻見汪弘川大步一抬,徑直越過阮明玉身前,連一點眼風都沒掃過來,就直奔超大號的拔步床而去,脫鞋、上床,掀被、躺下,一套動作相當行雲流水,最後……隻給阮明玉留了一個黑糊糊的後腦勺。


    沃特?!!!


    阮明玉想了又想,終於明白過來,汪弘川這是根本不想睡她的意思對吧。


    嗬嗬,當她多樂意和他同床似的。


    搞清楚這一狀況後,阮明玉心頭的鬱結緊張頓時一掃而空,要不是情況不允許,她還挺想哼首小曲慶祝一下,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先抱起一床被子,再順手拎起枕頭,最後又輕手輕腳地挪去擺在牆角的美人榻旁邊。


    狗皇帝的態度很明顯——咱們各睡各的,你別來騷擾朕。


    阮明玉還有啥好糾結——那她找個地方湊活著過夜就完了唄。


    躺在床上的汪弘川當然沒有睡著。


    聽著殿裏窸窸窣窣的輕響聲,他忍不住坐起身子,透過大紅色的細紗帷幔往外瞧,隻見他的新婚皇後阮氏,正彎腰疊整著被筒,沒一會兒,就鑽進被筒自顧自躺下,整個過程裏,她一眼都沒往自己這邊瞧,汪弘川沉寂半晌,最後又麵無表情的躺了回去。


    他的確無意和阮氏同房,不是她哪裏不好,是他自己出了問題。


    出問題的不是身體,而是心理。


    他打小就厭惡女人,長大了尤甚。


    厭惡到寧願自己動手紓解欲望、也不想碰女人一根手指頭的地步。


    十五歲那年,借著為母守孝的名義,他婉拒父皇替他擇選太子妃,十七歲那年,他又借著為父守孝的名義,再拖延三年,如今他已年滿二十,實在沒有理由再空置後宮。


    京城的名門貴女無數,在他眼中,卻沒有任何區別。


    會擇定阮氏為妻,一是她家世品貌皆可,能匹的上皇後之尊,不然他皇帝老爹也不會瞧上,二是她身份特殊,可在朝堂上作伐一用,三是她的心態……很好。


    明知終身無望嫁人,隻能當一輩子的老姑娘,她依舊樂觀堅強。


    他最瞧中的,就是阮氏這第三點。


    因為他需要一個心理素質過硬的妻子。


    事實證明,阮氏的心理承受能力的確強大,新婚當夜被丈夫冷落,她一沒哭、二沒鬧、三沒淒淒切切的顧影自憐,人家從容不迫的抱著被子枕頭,直接跑到美人榻上睡覺去了,他原本以為,阮氏大概會隨他一起躺到鳳榻上,然後兩人各睡各的,互不幹涉,這也是他能容忍的最大極限接觸。


    誰知,現實完全飆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很,很好。


    在美人榻上安頓好後,阮明玉以為自己會失眠。


    事實證明,她想太多了,醞釀睡意沒多久,她就昏昏沉沉的進入了夢鄉,阮明玉不止酒品好,睡品同樣不錯,一不呼嚕,二不夢囈,沒有製造任何噪音垃圾。


    夜色安謐,靜可聞針。


    阮明玉的呼吸聲悠悠綿長,顯然已在熟睡狀態,而汪弘川卻還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有一些認床,這三年來,他日日在乾央宮的龍榻上就寢安置,鳳儀宮的這張鳳榻,還是第一次挨身子,雖然柔軟舒適,但難免有些不適應。


    汪弘川終於有了些朦朧睡意時,卻聽遠在牆角的美人榻上有了動靜。


    原來是阮明玉暈暈乎乎的起夜了。


    其餘的燈盞早已滅掉,殿中隻燃著一對龍鳳紅燭,汪弘川這時是朝外側躺著的姿勢,聽到阮明玉起身的動靜後,他就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看到了這樣一幕。


    阮明玉在通過他睡的鳳榻之前,並沒有靠近偷看,但是,她卻駐下腳步,朝他這個方向擺了一頓拳打腳踢的無聲姿勢。


    汪弘川:“……”


    阮明玉半夜忽然醒來,一半是被尿憋醒的,另一半是口幹渴醒的,所以,她起完夜後,便悄聲叫宮女給她弄了杯水喝,一切舒適妥當之後,才夜貓子似輕手輕腳回了寢殿。


    然後,她看見汪弘川這廝,身板挺直地坐在殿內的圓桌旁。


    剛灌過一杯水,阮明玉的腦子還算清醒,故而,她十分溫柔賢淑的輕聲開口:“陛下怎麽醒了?”


    這個狗皇帝,剛才還睡得跟頭豬一樣,怎麽這一會兒功夫就起來了,莫非是她剛剛喝水的動靜太大,吵到他了?


    汪弘川不答話,隻板著一張冷臉望著阮明玉,目光明銳而犀利。


    阮明玉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冷臉她見多了,眼前這人要是阮明開那小子,她早不客氣地揪他耳朵去了,但這人既然是皇帝,她便少不了要擺出端莊柔順之態,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阮明玉縱然心有不甘,那又能如何,她占了原主的身子得以續命,怎好叫阮家人因為她的魯莽受到牽累。


    何況,這三年來,阮家人待她真的很好。


    她不能忘恩負義。


    是以,阮明玉調整出再標準不過的微笑臉,又輕聲喚了他一遍:“陛下?”要是這個狗皇帝還不應聲,她就要以不打擾他為由告退撤走了。


    汪弘川緩緩垂下眼睫,態度漠然道:“坐下吧,朕有話和你說。”


    沃特?!!


    阮明玉忽然有一種半夜三更被老板用奪命電話召去開緊急會議的錯覺。


    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和她說什麽話,若是真有話談,早幹什麽去了,阮明玉在心裏瘋狂腹誹,雙腿卻不敢有所怠慢,她端著一臉得體的淺笑,踱步到汪弘川的對麵,然後在繡墩上規矩坐好。


    “陛下要和臣妾說什麽?”阮明玉語氣溫和的問道。


    總不會是突然心血來潮,想和她解釋一下為什麽不願與她同房的原因吧。


    汪弘川沉默了一會兒,卻莫名其妙的蹦出一句:“伸出手來。”


    “哦——”阮明玉雖然不解其意,但皇帝的話就是聖旨,他叫幹啥就得幹啥,隻是伸個手而已,又不是叫她自打嘴巴子,這倒沒什麽可遲疑猶豫的,故而,她抬起隱在桌下的右手,朝對麵的汪弘川直直伸了過去。


    燭光映照下,細指纖纖,嫩如春蔥,是一隻很漂亮的玉手。


    但汪弘川卻絲毫升不起想捉握一下的興趣。


    沒有人知道,他今天用了多大的克製力,才強迫自己攥著阮氏的手腕那麽久,哪怕隔著衣裳料子,並沒有直接觸碰她的皮膚,他依舊厭惡抵觸的不行。


    他是一國之君,萬民之主,必得有後嗣承襲君位才行。


    但他連結發之妻都不想碰,宮中又哪裏會有皇嗣降生,三年五載的或許還能再拖著,時間若是再久……一想到這裏,汪弘川就愁惱不已,難不成隻能用藥刺激後再去親近阮氏麽?


    汪弘川正凝神沉吟時,耳邊忽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陛下,還要伸多久?臣妾的胳膊實在困的厲害……”


    “收回去吧。”汪弘川沉聲吩咐道。


    今夜就親近阮氏,和她圓房,他……實在做不到。


    阮明玉嘴上感恩戴德道:“謝陛下恩典。”


    心裏的小人卻在怒吼‘狗皇帝,有病吧你,突然發什麽神經呢’。


    關於皇嗣香火的事情,還不到火燒眉毛的時候,汪弘川並不想現在就委屈虐待自己,他定了定神後,便開始說擺在眼前的正經事:“關於後宮和皇族的一概人事,蕭嬤嬤和方嬤嬤都給皇後仔細理過了吧。”


    阮明玉正襟危坐道:“是。”


    崗前培訓嘛,她聽得相當認真,還做了十分詳盡的總結筆記。


    汪弘川瞥一眼坐姿十分端莊的阮明玉,腦子裏莫名浮現出她剛剛手舞足蹈的瘋樣,如果他沒有猜錯,他這位新婚皇後……估計很想揍打他一頓,真是好大的狗膽子!


    沒有當場發作訓斥她,或許是因為心底的那一絲絲愧疚和歉意。


    娶了她,卻又冷落著她。


    他看的出來,阮氏根本無心入宮,殿選那日,別的秀女都穿戴華麗,精心妝扮,隻有她,臉上薄施粉黛,發髻之中隻簪著兩根略繁複些的鑲寶金釵,不僅打扮簡單,還十分不注重形象,八十一個秀女之中,就隻有她一個人裹穿成了一顆胖球墩,若非早已內定了阮氏,他不會勉強留下她的牌子。


    但他的寬容諒解心有限,再叫他看到一回,絕不會再如此輕輕揭過不提。


    “朕的後宮,如今就隻有皇後一人,皇後隻要管好自己即可,宮裏的太監和宮女不少,還望皇後好生轄製,不要鬧出什麽事端,至於壽康宮那邊……”汪弘川開口,慢條斯理的一件件說起來。


    事關自己的工作安排,阮明玉當然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其實,根據蕭嬤嬤和方嬤嬤的言談內容,阮明玉早就思考過以後的工作重心。


    汪弘川的後宮根本沒有佳麗,所以她暫時不會遇到妻妾紛爭的問題。


    至於太監和宮女這一撥人,她身為後宮之主,擁有毫無疑問的管理權,也根本不懼遇到什麽挑釁問題。


    最麻煩的事情恐怕在……先帝留下的後宮嬪妃、以及皇族女眷那裏。


    礙著禮法規矩問題,汪弘川與先帝嬪妃基本不會有什麽交集,但她這個皇後,卻是無法抽身不理會的,還有那些皇族女眷,以後也免不了要打交道。


    慈寧宮是皇太後的寢宮,目前處於空置狀態,至於壽康宮,則住著先帝留下的所有妃嬪、以及先帝年齡稚小的皇子和公主。


    關於阮明玉以後應該如何對待壽康宮,汪弘川隻一字一字強調道:“皇後,你記住,朕是天下之主,你是一國之母,天下人不能挑戰朕的威嚴,包括皇族女眷在內的所有女人也不能有任何僭越皇後之舉,朕的話,皇後都聽明白了麽?”


    阮明玉頷首輕應:“臣妾明白。”


    頓了一頓,阮明玉又微笑著補充道,“有陛下這番話在,臣妾安心多了。”


    汪弘川微挑長眉,若有所思道:“皇後明白就好。”


    聊至此處,汪弘川想說的話就算完了。


    狗皇帝一住嘴,阮明玉自然也不再言語,兩人都沉默無語後,殿內便陷入一片詭異的靜謐無音,隻除了那一對龍鳳大花燭,偶爾會爆出一朵明亮的燈花來。


    阮明玉等了半天,也不見汪弘川再開口,隻能輕聲詢問道:“陛下還有話要說麽?”


    兩人跟傻子似的相對而坐,無不無聊,幼不幼稚,搞不搞笑。


    “沒了。”毫無睡意的汪弘川淡淡答了兩個字。


    聞言,阮明玉輕輕‘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見汪弘川仍然無動於衷的坐著,她隻能主動再開口:“那要是沒什麽事的話,臣妾就不在這裏打擾陛下了,臣妾告退。”說著,就從繡墩上站了起來,朝汪弘川福了福身子。


    汪弘川轉過臉來,在燭光的映照下,雙眉之間隱然軒起一股子不悅之色:“皇後準備告退到哪裏?”


    阮明玉抬起一根手指,略遲疑的指了指美人榻:“……那裏。”


    汪弘川氣極反笑:“不準。”皇帝陛下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你這個皇後娘娘不能替夫分憂便罷了,還好意思再舒舒服服的回去睡大覺,美得你!


    阮明玉無語的抽了抽嘴角,又試探著指了指裝飾華麗的拔步床:“……要不那裏?”


    見阮氏妄圖想睡回鳳榻,汪弘川頓時目光森然道:“皇後自己以為呢?”


    這也不行,那也不成,阮明玉隻得重新坐回繡墩,順便在心裏偷偷罵‘狗皇帝,有病啊你,自己不睡覺,也不叫她睡覺,神經,智障’,心裏罵得極凶,嘴上卻還得昧著良心說場麵話:“若是陛下不嫌臣妾礙眼,臣妾就在這裏陪著陛下。”


    汪弘川支起手肘,撐著額頭,一幅不置可否的態度。


    他根本不需要阮氏陪坐。


    但是,叫阮氏美美的睡著大覺,自己卻隻能不停地烙大餅,汪弘川心裏就憋著一股子不順之氣。


    長夜漫漫,阮明玉實在不想跟個坐禪的和尚一樣,隻能傻乎乎的幹坐著,所以,她忍不住再輕聲開口:“陛下是不是睡不著了?要不臣妾陪陛下下盤棋?”


    汪弘川聽罷,一張嘴,就是冷冷的否決:“朕本來就睡不著,再費腦子下棋,這一晚上就更甭想合眼了。”


    阮明玉暗咬後槽牙,狗皇帝,她忍你個肺,默了一會兒,阮明玉又堅持不懈的開口:“臣妾每回睡不著時,有個法子一用就管,陛下要不要試一試?”


    “哦,什麽法子,說來聽聽?”失眠太痛苦,汪弘川頓時被勾起了好奇心。


    阮明玉一本正經道:“臣妾會一隻一隻數綿羊,數著數著就能慢慢睡著了……”


    “荒唐!哄三歲小孩兒的把戲,你卻叫朕試一試?”汪弘川倏然板起臉,神色不悅的瞪著阮氏,都什麽餿爛主意,還不如叫人給他煮一碗安神湯來的有用呢。


    阮明玉再忍狗皇帝個胃,不過片刻,她又柔聲提議道:“要不陛下看會兒書?”


    嗬嗬嗬,不叫她去睡覺是吧。


    看她不打著賢惠的幌子聒噪死你!


    “殿內的燭光這麽暗,朕能看清書上的字麽?!”汪弘川微微有些崩潰,這個阮氏可真是……話多,隻安安靜靜坐著不行麽,但事與願違,阮氏的嘴巴就仿佛突然開了閘的洪水,叨叨咕咕個簡直沒完了,看書一策不行後,她又立馬獻上新計,“臣妾會彈琵琶,要不臣妾給您彈上兩曲?”


    汪弘川忍無可忍的額筋一蹦,斥道:“你給朕住口!”一朝帝後的新婚之夜,正該是春宵帳暖的時候,卻傳出琵琶之音,成何體統。


    被汪弘川低聲怒斥,阮明玉終於安靜下來,她是不再開口說話了,卻默默無聲的流起眼淚來。


    見狀,汪弘川微微一怔,他皺眉低問道:“……你哭什麽?”


    阮明玉輕輕抹著臉上的淚水,低聲抽泣道:“都是臣妾無德無用,既不討陛下歡心,還又惹了陛下生氣,請陛下恕罪。”


    不討他的歡心……


    一輩子就一次的洞房花燭夜,卻被他如此冷落對待,阮氏雖一字沒抱怨,但到底也是介意的吧。


    汪弘川緩緩吐出一口氣,朝阮氏輕輕擺手道:“明天一早還要去太廟祭拜先祖,皇後歇著去吧。”


    阮明玉坐著不動彈,依舊傷心垂淚道:“陛下都不曾安寢,臣妾怎能不在此陪著,臣妾不走。”


    嗬嗬,她可是很賢惠的喲。


    汪弘川默然片刻,這才終於撐桌起身,回了鳳榻重新躺下。


    見狗皇帝老實鑽回狗窩了,阮明玉便也回了美人榻,順便抹去臉上硬憋擠出來的眼淚,夜謐幽幽,阮明玉懶得理會汪弘川這個狗皇帝能不能睡著,她忽然有點想念粉嘟嘟的阮明麗小姑娘。


    可惜,她再也不能經常見到這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了。


    迷迷糊糊又快睡著之時,阮明玉想起今夜之事,腦子裏不由感慨著,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新婚之夜,居然過得如此一言難盡。


    而當阮明玉安穩悠長的呼吸聲,再次有規律的響起時,躺在鳳榻上依舊毫無睡意的汪弘川忍不住極度無語:這個阮氏真是……叫他一言難盡。


    沾床就睡,屬豬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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