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圭的“大業”已經停不下來了。


    他的起義軍已經有三十萬之眾, 各級將領約百餘人, 兵工廠日夜不停的產出武器裝備,新屯的田地裏糧食長勢良好。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支新生的隊伍,預備營將操練的新兵源源不斷的送入軍營, 不合格者編成輔兵, 修築工事、運送輜重。


    對士兵們許以溫飽,對將領們許以重爵, 對謀士們待以高士之禮。


    數朝廷之過,訴百姓之苦, 誘天象之異。


    河南圭王通謀略, 善控人心,據天時與人和,對於推到昏君改朝換代這一大業,至少有六成的把握。


    南方有小股農民軍效仿他揭竿而起, 有的被當地府兵打散,有的四處轉戰。


    金圭派出專騎各處搜尋,聯絡這些友軍助力, 或結盟或收編。


    他的隊伍越來越壯大。


    誓師北進是一隻已經離弦的箭, 不能停, 不能拐彎,直直的朝著目標飛撲。


    金子彥心知肚明,父親的腳步停不下來。


    “爹, 做生意很辛苦的, 我跟你一起去, 至少可以照顧爹。”萬一敗了,扯著爹跑路。


    金圭臉色突變:“不行!你給我回京城好好讀書。”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無論是經商還是造反,都不是什麽好生計。


    金子彥老實的點頭,回京城也沒有什麽不好,可以隨時了解到最新的“平亂”消息以及朝廷兵馬動向,為父親做一個小小的細作。


    金圭不放心:“沒人注意你吧?你在京城,一切要謹言慎行。”


    “爹,我知道了,我隻跟人說過我是河南信陽人士,家裏有幾畝田產。”


    金子彥為人低調,並不大肆宣揚他爹是信陽府大地主金圭,在京城那種地方,遍地都是勳貴權臣,他這點家世真拿不出手。


    父子倆八年分離,在家中隻聚了一日,金圭要趕往安陽主持大局,金子彥要在期限內到吏部領取任職文書,第三日,父子雙雙帶上行囊離家。


    金圭騎快馬,加鞭七日內便趕到了安陽。


    金子彥坐了一輛馬車,慢悠悠的走,等到安陽時,城裏營帳已經空了大半,二十萬軍隊北上,已經攻下了與山東交界處的兩座小縣城。


    金子彥在安陽停留了一日,安陽城留了萬餘守軍,行轅也有兵將把守,閑人免進。


    金子彥在外麵來回閑走,遠遠仰望行轅高大的門樓,門樓裏麵一層層屋宇巍峨挺拔,想象著父親在這裏運籌帷幄呼風喚雨的模樣,心裏再度騰起莫名的崇拜,身上的血液都變熱了,流動加速。


    五月底金子彥抵達京師。


    和同科相邀去吏部報了姓名,勘驗正身,吏部司曹發了一隻小匣子,裏麵裝著官印文書。


    剝開火漆,金子彥莫名有些緊張。


    柳作舟把自己的看了,語氣掩飾不住的興奮:“子彥兄,我在山東德州高唐縣,你呢?”


    金子彥不知道他高興個什麽勁兒,他爹金圭王已經拿下山東最南的單縣和曹縣,現在不知往北推進了多少,或許山東很快就會變成下一個河南。


    他突然想把這個沉甸甸的匣子扔到茅坑裏去,他的手心冒出了汗。


    柳作舟毫不客氣的幫他拿出文書看了,聲音變得更亢奮了:“子彥兄,這可太妙了,你在我隔壁呢,你說咱們是不是特別有緣?”


    金子彥兩眼一黑,差點昏過去。


    一個小吏同情的看著他們,歎氣:“叫你們不打點,嘿……”吃炮灰去吧,還可能會變成炮灰。


    柳作舟一把扯住這個小文書:“小兄台留步,德州向來繁華,雖及不上江南蘇杭,然而離京師甚近,是個不錯的去處,不知何故這般說話?”


    小文書對著新任的高唐縣令和平原縣令吐露了實情:“賊寇近日犯山東,已拿下半府之地了。”


    有靠山的留在了京城,進了翰林院,打點了銀錢的去了蘇杭江浙那些富庶之地,安泰,暫無大股的盜匪驚擾,至於山東、山西兩地,嗬嗬……


    金子彥打起精神,攙著無力行路的病弱書生柳作舟,走出了吏部大門,兩位年輕的七品縣令差點抱頭哭痛哭一場。


    “子彥兄,現在打點還來得及嗎?聽說那匪首吃人,賊人們最喜歡殺朝廷命官了。”


    “來不及了,可以棄印逃跑,不過往後可要躲藏一輩子了。”


    柳作舟麵如金紙。


    絕望如柳作舟,尚有棄印逃跑的機會,而金子彥,連這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太巧了,他是沒有打點,沒有打點吏部大人們的多的是,為什麽沒有把他發到山西?為什麽沒有給他弄個候缺?


    候缺才是最慘的,有些人候了一輩子,也沒有得到一個實缺,領著幾兩碎銀子艱難的過完一生。


    賣官鬻爵蔚然成風,從上至下無處不漏雨。


    他突然想起寄失的家書和畫像。


    如果是寄家書的急腳遞和送畫卷的鏢局同時被賊人打劫了,那也太巧了,世上沒有如此多的巧合,如果有,那一定是人為。


    想到這裏,他冒出了一身冰涼涼的細汗。


    京城應該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十二歲多來到這裏,拜了新的師傅,取了字,從前的小名早就不用了,錦衣衛嗅覺怎麽可以這麽靈?


    他在學士街買了一座獨立的小院,這個地方也許已落入朝廷的監視中,但是他必須回到這裏,裝作若無其事,等著去赴任。


    從吏部回來的第二天,他拿了一個小箱子,裝了些零碎去那家運畫卷的鏢局。


    文書上隨意寫了個地址,付了趟腳銀,然後向鏢師們打聽他的上一趟物品。


    鏢師們並不瞞他,剛出城就被錦衣衛官人攔下了,把畫卷和寫了地址的文書一並收走了。


    好了!不用疑神疑鬼了,板上釘釘了。


    也許開始錦衣衛隻是懷疑他這個來自河南信陽府的金姓文生,現在看了他的寄物地址,還有那封家書,全完了。


    早知道他就不該寫家書、寄畫卷。


    可誰知道呢,誰知道這些狗的鼻子這麽靈,早早盯上了他。


    從鏢局出來的路上,他又給自己相了個麵,相師聲稱:“大富大貴,長命百歲”。


    他大方的給了兩塊銀角,心裏隱隱得了些安慰,並感慨:相師真是個討人喜歡的職業。


    大富大貴,長命百歲,並不意味著他可以往床上一躺,等著老天爺把這些好命扣在他頭上,尤其是在他這等險境之下。


    大富大貴長命百歲的命格,得他自己去爭取。


    他想到原身父子的慘淡收場,明白了,這必定是錦衣衛設下的局。


    天有災,人有禍,但老天也有憐意,父殺親子的慘事,其實是人為的操縱。


    如今他們避過了這第一局,那麽接下來還有多少陰謀陷阱在等著他們?


    還有,他們是如何避過這一局的?


    他的信和畫卷並沒有寄到父親手裏,他一路忐忑,準備遇到賊就先叫個爹保命,可一路上順順利利,他的父親並沒有如從前一樣領著人馬來殺官。


    這中間發生了什麽?


    他腦子很亂,敲了係統,沒有回應,因為他的係統去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的性命應該暫時無虞,朝廷早前發現了他的身份,采取的行動是利用他來擊潰他的父親,而不是簡單粗暴的殺了他。


    按理他是反賊之子,是必死無疑,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的生死,與朝廷大局並無關礙,朝廷的目標是他的父親金圭王。


    把他打發到山東去,與他的父親正麵杠上,之後呢?


    金子彥走馬上任了,與好友柳作舟一起結伴同行,兩個原本應該朝氣勃勃的年輕人俱是愁容滿麵。


    金子彥打起精神安慰同伴:“放心,圭王不吃人的。”


    “可是他會殺人。”


    “沒事,我保護你。”


    柳作舟看著身邊這位隻比自己高出兩三橫指的好友,心裏略略感動:“謝了。”


    “好好做事,造福百姓,圭王也不是濫殺無辜的人”。金子彥再度給同伴打氣。


    他不能說太多,因為他的緣故,他們身邊一定跟了一大群朝廷的贏犬。


    棗莊,圭王行轅。


    巨大的軍事輿圖懸在牆上,案上堆著一個簡易沙盤,一身緊袖窄衣的圭王坐在上首,左邊幾個謀士,右邊幾個智將,他們在謀劃下一步行動方略。


    據可靠消息,山西總兵率五萬人正在東進勤王的路上。


    對於他們這支反軍,朝堂上有人主張招撫,有人主張動用京師五衛迎敵。


    因先前折了京師一部強軍,朝廷兵馬士氣有些低迷,因此朝堂上爭論不休,還沒有一個決斷。


    金圭並不懼那遠道而來的五萬山西兵,他們擔心京師附近的五衛。


    如果朝廷動了重兵,傾巢而出,他們將遭受兩麵夾擊,形勢就很不妙。


    就算勝了也是慘勝,就如同一個重傷之人,重新爬起來也是後繼無力。


    起義以來,一直隱在幕後,少以真麵目示人的神秘謀士方機今日現了身。


    他穩穩地坐在金圭旁邊,手裏握一把羽毛扇,眾人議論紛紛,各獻良策,他倒是沒什麽意見,隻是閑閑的把扇子一揮,說了句:“繞開平原縣。”


    金圭恭敬的問:“先生何故?”


    “無故。”


    幾個武將早就看這個好裝叉的謀士高人不順眼了,紛紛出聲反駁:“無故就不能繞!”


    方機毫不在意,又說了一句:“不繞亦可,則圭王親自攻之。”


    金圭再問:“何故?”


    “無故。”


    金勝見不得這個人把扇子搖來搖去,他把桌子猛的一拍:“王爺自當坐鎮中軍,為何要去攻這一小縣城,老子一舉手就拿下來,大小官殺個雞犬不留!”


    方謀士的扇子又輕輕一揮,語調淡漠無情:“圭王若是讓這位將軍攻平原,必定悔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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