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士郎衣錦還鄉, 遇匪, 亡於匪手,臨死前,認出匪首正是八年未見的親父, 遂, 張目而亡。真相大白後,匪父瘋癲自刎。”


    沉睡了五十年的係統, 用一貫冷漠的聲調,緩緩的陳述一個殘酷的事實, 然後評價道:“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啊。”


    “能稱得上故事的, 或曲折,或悲傷。”活了一個人世輪回的金炎,已經寵辱不驚了。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略略抱怨:“你這裏有沒有爽甜故事?不是白開水,就是狗血出軌離婚, 現在好了,給我來個父謀子,你成心虐我?”


    “非也非也, 又爽又甜的故事當然有, 也許是下一個。”係統用緩慢的調子回答:“也許就是這一個, 你自力更生,可以讓它變爽變甜,一切, 看你本事。”


    故事不是我編的, 也不是我變的, 是你自己演繹的。


    擁有六十多年閱曆的金炎,自信的一笑。


    從上一個圓滿的人生得到了充沛的能量,他的靈體發出美麗的光,頭頂幾乎能開一朵微笑的花。


    “不過我不會八股文,這個節點你要把握好。”


    “放心,這個原身是天上的紫微星君下凡,沒事。”


    金炎在下降的過程中想到了一個問題:“難道不是文曲星?為什麽是紫薇星?是係統弄錯了嗎?”


    他醒過來的時候,身在一個陷坑裏,泥土與草葉枯枝將他大半個身子掩埋。


    “完了!節點錯了!”他悚然一驚,開始放聲大叫:“爹!我在這裏!我沒死!爹呀!”


    正叫得淒慘,急促的足音傳來,幾顆腦袋出現在頭頂,一個聲音說道:“子彥兄不急,我叫了兩位老鄉過來幫忙,繩子接住。”


    那人很年輕,長得一張端正的臉,氣象斯文,一看就是個讀書人。


    “節點沒錯!”金炎驚出來的一身冷汗收了回去。


    他用繩子在腰間綁了一個圈,用雙手扯住繩子,一番折騰,終於出了這個獵人挖的陷坑,同伴從腰間掏出兩塊碎銀角答謝了兩個農人。


    “子彥兄受驚了,咱們回去吧。”


    金炎摸摸後腦:“賢弟,我頭發昏,好像失憶了,怎麽辦?”


    同伴半張著嘴,出來踏個青跌個坑,這就失憶了?


    “兄台高姓?如何稱呼?”


    “我是柳作舟,子彥兄,你忘記我的姓名沒有關係,八股文章四書五經可還記得?”同伴的樣子比他本人還著急。


    金炎淡淡的一笑,搖頭:“不記得了,八股文什麽的忘得最幹淨。”


    柳作舟連連頓足:“惜哉惜哉!”


    沒什麽可惜的,可以再學起來,八股文再難,能把他吞了?


    回到京城,臨分別的時候,柳作舟囑咐他:“子彥兄,明日中午登仙樓的席麵,你可別忘了,後天就要各自散了,探親的訪友的,回來就要去吏部領文書冊印,去各處赴任,山高水長,同年們也不知何時再聚。”


    這位同窗為人熱情,還多愁善感。


    金子彥淡定多了,笑著點頭應允。


    係統給了他原身及家庭狀況的基本信息,回到寓所,立即動筆寫了一封家書送到“急腳遞”,信上告知家人,自己將於某月某日出發,大約某月某日抵達家鄉。


    他不知道原身也寫過家書回去,隻是在半道上神奇的不翼而飛了。


    次日早上他找了一家畫館,坐了一個時辰,畫師將一副人物工筆圖交給他,他看了看,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回來坐在鏡子跟前,端詳自己的臉。


    眉毛利落有型,眉下兩眼清亮,下眼線長而稍直,眼皮略雙,清清朗朗一雙星目。


    鼻梁挺直,嘴唇紅潤,豐薄適度,麵部輪廓英挺,端的是一位不油不膩的美男子。


    金子彥對這幅相貌很滿意,畫師的技法堪稱完美,五官畫得十分到位,欠的是神韻。


    好在他前世學過繪畫素描,他攤開一張白紙坐在鏡前開始畫自己的肖像。


    用的是最細的兔毫,畫不出來素描的立體真實感,卻也相去不遠。


    畫好了把兩張畫對比,一張技法好,另一張神韻足,他把兩張畫卷放在一起,塞進一個竹筒,加蓋,找到一家鏢局,塞進當天下午往南出發的急鏢裏。


    從鏢局出來就去了登仙樓。高中金榜的同科們近幾日都很放飛,他們結伴遊山玩水,尋芳探柳,飲酒玩樂,就是平常最刻板嚴謹的書呆子,這會也放開了肚腸,十年寒窗,一舉登科,這是他們應得的成果。


    今日登仙樓這一桌有七八個人,都是貢院裏相熟的同窗。


    席間柳作舟喝到半酣,不忘提醒最投契的同窗好友:“子彥啊,你往北走可要加些小心,聽說河南那一片全被盜匪占了,沒一塊好地方了。”


    一個同窗道:“柳兄,朝廷邸報上不是說,河南賊人已經被左都督劉將軍擊退了嗎?”


    喝了幾口酒的書生們開始暢所欲言:“邸報可信,可不信,真的少假的多,哈哈哈…”


    “這賊人會不會打到京城來?”


    “不能不能,咱們京城五軍都督可不是吃素的!”


    金子彥在發愁,這一趟衣錦還鄉路跟陰曹地府路挨得很近了,雖然寄了信和畫像回家,但是他那個多年未見的父親未必在家。


    又有人說了一句:“那些賊人好殺官人,如今咱們算是半個官身了,都得加些小心。”


    金子彥聽了這句,不由得又多喝了一杯酒,把自己灌得麵紅耳赤。


    “聽說那匪首金圭身長九尺,眼似銅鈴,口大能吞小兒,手下還有一幫鬼兵,朝廷兵馬才會被他殺得大敗。”


    “不對吧,是那些廢物們自己打輸了找借口,不過金圭長得奇醜是真的。”


    金子彥聽他們胡說八道,越說越離譜,忍不住出來糾錯:“河南圭王就是個尋常男子,長相應該也不錯。”


    因為他是金子彥的親爹啊,兒子是美男子,爹能醜到哪裏去。


    “而且他反了天,不是因為小妾被官家搶了。”


    同窗們紛紛把好奇的目光投過來。


    金子彥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真相,將父親頭頂的綠帽摘掉。


    “因為他與隔壁的大豪發生了田地之爭,他沒有做官的親戚撐腰,輸了官司,然後他去大街上相了個麵,相師說他有紫氣繞身,他一聽這個就反了。”


    之所以節節勝利,不到半年便占領了河南全境,當然是因為響應者眾。


    至於為何響應者眾,當然是官逼民反,生計難以維持。


    金圭不是傻子,做下這麽大的事,當然不會僅僅因為相了個麵,事先必定深思熟慮審時度勢。


    這些話他不能說,大家心裏都明白,錦衣衛無孔不入,議論一下將軍們沒有問題,詆毀朝廷可是重罪。


    “相了個麵,哈哈哈哈……”同窗們哈哈大笑,雖然荒謬,但這個理由他們更樂意接受。


    每個人都在笑,金子彥將憂慮掩飾在酒意之下,他才來到這裏一天,前途未卜,他的父親更像是一艘驚濤駭浪裏的船,前程更難以預料。


    他希望家鄉那個相麵大師沒有忽悠他的父親。


    他也希望京城這那個老相師沒有忽悠自己。


    他在來登仙樓的路上,心血來潮相了個麵。


    大師把他看了一眼,說了句吉祥話:“大富大貴,長命百歲。”


    他眉開眼笑,毫不吝嗇的丟了一塊碎銀出去。


    次日他背起包袱去車馬行,坐車一路往南。


    南下的路並不太平,山東地方也起了小股的盜匪,殺人越貨,商旅們白天結伴出行,盡量走官道。


    金子彥分兩處寄出的信和畫像全丟了,未出京城就被錦衣衛截下了。


    金子彥踏上回鄉路的時候,金圭並不在家鄉信陽,他在安陽的行轅,計劃繼續“伐昏討佞,替天行道,拯萬民於水火”的大業。


    他將中路軍留下守河南戰線,左右軍共二十萬精銳在安陽城聚集,即將誓師北上。


    自封圭王的大地主金圭在後堂午睡,夏初的穿堂風吹在人身上舒爽暢快,睡夢中的人卻出了一身熱汗。


    他忽然大叫一聲直直的坐起,身體僵成了一具僵屍的形狀,嘴巴半張著,兩眼發直,一副靈魂離體的可怖樣子。


    伺候的小兵是他原先家裏的小廝,急急的跑進來,看見主子這副鬼樣子,也嚇了一跳。


    “王爺,您這是做了什麽噩夢?咱們的人馬被朝廷全滅了嗎?”


    被朝廷全滅又有什麽?這條路本來就凶險,本就是一場破釜沉舟的博弈,成王敗寇,無怨無尤。


    他究竟做過什麽,為何被驚得靈魂出竅,隻有他自己知道,因為他親手……


    他緩過一點精神,虛弱的問:“這是什麽時候?”


    “午時。”


    他突然嘶聲大吼:“老子問你這是哪一天?”


    “大大……大慶朝嘉佑二十七年四月三十日。”


    直直挺坐成僵屍的金圭,突然吐出一口活氣,身子向後一倒,把堅硬的木床砸得“砰”的一聲響。


    這個有勇有謀,胸懷大誌的中年男子,四肢大開癱倒在床上,眼角流下兩串熱乎乎的淚。


    他似悲似喜,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語聲喃喃道:“乖乖…我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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