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岩真切的感受到了媽媽的變化, 從前她對自己總是一副愛理不理, 不冷不熱的樣子。最近這兩天,她主動詢問自己的學習,檢查作業本, 給他買玩具, 像是變了一個人。


    這種變化當然是好事,金岩卻隱隱覺得不對勁, 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他的家裏要起一場風暴。


    他忐忑不安的等待著,每晚臨睡前必定要爸爸來到自己的房間陪伴, 講一個溫馨的小故事, 才放他離開。


    他的要求有點高,這故事不能照著書上念,必須是原創。


    連著編了兩個晚上的金桂清有些頭疼,便把任務交給了孩子的媽。


    周蜜微笑:“我講的故事, 兒子不愛聽。”


    金桂清疑惑:“你確定?”


    “很確定,他隻是需要你陪他。”


    金桂清朝著次臥看了看,門半開著, 裏麵透出暖黃的光芒, 小人兒在裏麵等著爸爸。


    頓時頭就不疼了, 他走進去掩上門,坐在床邊開始講故事。


    “從前,有一隻小白兔, 它貪玩不小心掉進了獵人的陷坑裏, 被夾子夾住了腿, 它的媽媽來救它……”


    金岩打斷了他:“它的爸爸呢?”


    “嗯……去找吃的去了吧。”


    “可是爸爸呀,我想聽熊爸爸和熊兒子,還有他們的大森林的故事。”


    “好吧。”金桂清歎氣,前天講的是春天的故事,昨天講的是夏天的故事。


    “秋天來了,熊爸爸的大森林一點一點的變成了美麗的金黃色,樹上的黃葉掉下來,地上的花謝了,草也枯了。”


    “熊兒子不高興,他喜歡春天和夏天,秋天森林裏風景不那麽美了,天氣也冷了,小動物也變少了。”


    金岩默默的想,我確實不喜歡秋天,因為冬天很快就來了,森林裏會迎來一場暴風雪,小生靈們將麵臨滅頂之災,也許會告別故土,背井離鄉。


    “但是熊爸爸說,秋天風景不美,但它是一個豐收的季節,樹上的果子成熟了,他帶著兒子去摘果子,熊爸爸帶著他們一家挖了一個大地窖,把果子儲存起來,這樣即使冬天降雪也不用怕了。”


    “他們還收集了許多種子,放在灶火旁邊的壁爐裏,整個寒冷的冬天,這些種子用溫暖的火烤著,保持著穩定的溫度,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播灑下來,森林裏又是一片生機勃勃。”


    金岩麵上漾著淡淡的笑意,爸爸講的故事總是這麽暖,好像一團火,冬天裏的一團火。


    他輕輕的閉上了眼睛,臉上帶著笑意昏昏欲睡。


    “冬天,暴風雪來臨,小動物們躲進了樹洞,熊爸爸一家也關起了門……”


    他的嗓音柔和低沉,像一支催眠的曲,節奏緩慢流暢,將兒子送入甜美的夢境。


    他關了床頭的小夜燈,起身離開。


    手機突兀的響了起來,他按下接聽鍵:“爸爸。”


    聽筒裏傳來老人幹澀的聲音:“桂清,在忙什麽?最近家裏好事連連,你都不告訴我?”


    “什麽好事?”


    老人添了幾分怒意,聲音變大了:“裝傻,你那個一億婚禮娶來的媳婦,都幹了什麽好事?”


    金桂清心頭重重地一跳,他壓低了聲音:“小心點,您大孫子睡著了。”


    “我跟你說,你那個媳婦,我當初就說了……”


    “這麽晚了,爸爸早點睡。”金桂清掛斷了電話。


    他在漆黑的房間裏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許多被他大意忽略的細節。


    兒子寫的作文“她美得像一朵花,我希望她隻開在我們的家。”


    兒子給他念的古詩“一枝紅杏出牆來”。


    兒子給他講的睡前故事“東食西宿”。


    兒子反複向他暗示、提醒。


    他不明白,他不肯明白,是他太相信了,到現在,已經不能自欺欺人了。


    孩子,是最不會撒謊的。


    他想起兒子那些天真又嚴肅的眼神,心裏一陣陣發緊,這個小小的孩子,承受了多少不該承受的重量?


    窗外的微光透進來,床上一團小小的身影,單薄而柔弱,是他要嗬護一生的珍寶。


    至於結婚多年的妻子……


    主臥的燈亮著,房門大開,周蜜還沒有睡,披著一頭半幹的頭發在床頭,手裏拿著一本時尚雜誌,百無聊賴的翻看著。


    顯然她還在等他。


    等他做什麽呢?這幾天,這個女人實在太不尋常了!


    他一言不發的上床,鑽進了被窩,一雙柔軟的手立即過來摟住了他的腰。


    淡淡的說了一句:“我有點累了。”


    女人收回手,表情有點尷尬,又有些極力壓抑隱藏的傷心和痛苦。


    這又是為什麽呢?


    他掛斷了父親的電話,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這都是他的家事,先應該由他自己來解決。


    “你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周蜜的臉上沒有妝,清清爽爽,一覽無遺的絕望。


    終於還是來了。


    她哽咽道:“我對不起你。”


    “你哪裏對不起我?”


    周蜜沒有說話,叫她怎麽說得出口?


    告訴他,在和他訂婚之後,仍對前男友念念不忘並與之縱情一夜。


    告訴他,縱情一夜之後,結出了惡果。


    告訴他,前男友三年前就找上門來,被他威脅,與他頻頻幽會。


    明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的打算,然而事到臨頭,她又說不出口,隻好懦弱的哭泣。


    把頭擱在丈夫的背上,雙手再次伸過來摟住了他的腰,眼淚源源不斷的湧出來,打濕了他的衣服。


    “離婚吧,我淨身出戶!”周蜜哭夠了,終於拿出了麵對一切的勇氣。


    “你做了什麽?”


    “我背叛了你。”


    金桂清沉默,這句話已經足夠了,作為離婚的理由。


    問再多,已經沒有意義,對方也沒有跟他細說的打算。結果就是:他的妻子背叛了他,自願淨身出戶。


    一夜無眠。


    “我哪裏不好?”


    “你很好。”


    “為什麽?”


    周蜜答不出來,她悲哀的閉上了哭腫的眼皮。有一件事情現在必須說清楚,那就是孩子的歸屬。


    “我淨身出戶,孩子歸我。”


    金桂清心頭狠狠的一跳,果斷的拒絕:“不!”


    周蜜心慌的厲害:“算我求你了!”


    “我求你行不行?”失望至極的金桂清冷冷的答複。


    “桂清,這個孩子真的不能留給你養!”周蜜幾乎是哀求的語氣。


    “我不能養?”


    怎麽說得出口?這孩子不是他的種,他白白替人養了七年的兒子!


    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大門就響起了急促沉重的敲擊聲。


    睡在樓下的保姆打開了門,老金總來了。


    這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腰杆筆直行路如風,言行舉止是不加掩飾的氣急敗壞。


    樓上的一家三口起床,七點左右在樓下餐廳聚集。


    金老頭一眼都懶得看這個兒媳,他大馬金刀的坐在沙發上,眼睛看著天花板。


    “撤訴!你們都給我撤訴!鬧成什麽樣子了?”


    周蜜點頭同意:“好,我這就打電話,一起撤。”


    金老頭的目光從天花板上移下來,瞪著自己的兒子:“離婚!淨身出戶!”


    金桂清還沒有搭話,周蜜又點頭:“好,我跟桂清商量個日子,很快就辦。”


    周蜜補充了一句:“老爺子,這孩子我要帶走。”


    金老頭又把目光從兒子那裏挪到了孫子身上,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孩子的事,不急在這一時。”


    金岩默默的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冷靜的討論一個家庭的分離,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麽他們可以如此冷靜!


    金桂清開口了,他麵對著自己的兒子問道:“兒子,你是願意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金岩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被老頭打斷了。


    “我說過,這孩子的事,不急!”


    “我的兒子,我急!”


    金老頭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突然重重地一拍沙發扶手,用幹澀的聲音問道:“你的兒子?你確定?”


    本來站著的周蜜突然坐下來,身體軟綿綿的靠在沙發背上。


    金桂清看了看變得了無生機的妻子,突然明白了什麽。“你就是因為這個,才要把孩子帶走?”


    金岩一個人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一桌子的早餐無人問津。


    他的手心在冒汗,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


    金桂清突然大吼出聲:“這明明就是我的兒子!從裏到外,從頭發到腳跟,每一處都是我金貴清的兒子!”


    他的表情有些猙獰:“你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爸爸!你去翻翻我小時候的照片!”


    “去做鑒定也可以!”


    金老頭沒有說話,大概是在思考。


    沙發上半死不活的周蜜突然流下了兩行眼淚。


    金桂清吼完了,走過來牽著金岩的手,父子倆上樓了。


    他們進了金岩的小臥室,關上了門,金岩撲進了爸爸的懷裏,眼淚嘩嘩的流,爸爸說自己是他的兒子,那就一定是!


    金桂清把他放到床上坐著,為他擦幹眼淚。


    “兒子,爸爸有些事情想問你,你能老老實實回答嗎?”


    金岩點頭。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媽媽的事情的?”


    金岩默不作聲。


    “你是怎麽想到用作文古詩故事來暗示爸爸的?”


    金岩垂著頭。他沒有辦法回答,因為他不是他的兒子,他要怎麽去告訴他這個事實?


    金桂清突然歎了口氣:“你幾歲了?”


    “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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