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霜如遭雷擊。她的情緒已經崩潰了,絕美的容顏好像瞬間枯萎的鮮花,滿是衰敗之相。


    她與江輕塵心心相印,三百歲那年和他結成道侶,五百多年來感情甚篤,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如果他遇到危險,她能毫不猶豫地為他而死!


    可右界,也是她好不容易才保下來的,這讓她怎麽做選擇?難道江輕塵的命是命,其他修士就不是了嗎!


    宋清霜真的崩潰了,就如天道所說,在她麵前,早就如同螻蟻一般,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她捂著頭,眼淚在眼圈裏打轉:“饒了我。”


    鋪天蓋地的愧疚已經淹沒了她,她沒辦法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


    忽然,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向她張開。她呆呆地仰頭,見到俊美無雙的心愛之人,正滿眼柔情地看著她。


    他深知今日在劫難逃。就算他和清霜已經是蘭陵界的最強者,還是難以和“天道”抗衡。


    他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滿是愛意地道:“清霜,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無愧於任何人。”


    “輕塵……”她的淚水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就好像……他要離開自己一樣!


    江輕塵把她重新擁在懷中,最後一刻,語氣竟十分滿足:“能遇到你,愛上你,與你一同度過五百年的時光,真是太好了。”


    話音落下,在宋清霜絕望的叫喊中,江輕塵自絕|經脈,命斷當場!


    而他在生命的最後一瞬,還死死地抱著宋清霜,不想她看到他氣絕的慘相。宋清霜元神忽然一痛,好像是被注入了什麽東西,但她已經來不及去想了。


    她猛地將江輕塵推開,隻見他的身體,緩緩地倒在了她的臂彎中。


    “不要……”她伸手去捂他心口不斷溢出的鮮血,靈力不要命地灌入到他的身體中,煉好的那些靈丹妙藥,全部往他嘴裏送……可他就是不醒來!


    “輕塵!你不能這樣,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的!父母走了,你也走了,我怎麽辦!”


    可惜,懷中的男人,已經徹底闔上了眼眸,再不能溫柔含笑地回應她了。


    “啊啊啊!”宋清霜痛苦地仰天長嘯,渡劫期的修為瞬間釋放開來,整個丹符宗因為沒開護山大陣,竟然被瞬間夷為平地!


    她枯坐了許久,才緩緩放下了江輕塵的屍體,仰頭,冰冷地問:“這回你滿意了嗎?”


    江輕塵不忍她為難,竟自戕了,顯然不在天道的預料之中,但她漠然未開口。


    宋清霜已經失去了理智,連靈魂都好像被天火灼燒著,她捂住空蕩蕩的心口,陰寒地問:“八百年,我自問善心義舉,無愧於天地,可天道又回報給我什麽?殺我父母,滅我滿門,屠我半界,戕我愛人!今日我立下心魔重誓,此仇不報,誓不成神!”


    “不自量力。”


    宋清霜提劍而上,就算是虛無不可見的對手,她也付出了十成全力。而天道似有意引導她消耗力量,以至蘭陵右半界,也因此被波及,死傷無數。


    一個能瞬息之間滅掉半界的力量,宋清霜怎麽會是對手?不過是明知蚍蜉撼大樹,仍不後退也。


    最終,她身體消隕,元神碎裂,隨身法寶全部化成羌粉。有什麽東西好像被剝離了身體,以至於她連靈魂都在痛苦震顫。用盡全力,隻做到遠遠地看江輕塵的屍首一眼。


    意識消融前,她聽到一個輕快的女聲,在她耳邊嘲諷道:“天縱奇才?根骨奇佳?氣運逆天?至善至美?下界螻蟻,不過如此。”


    ……


    一千年後。


    幾個粗布短打,長得有點抱歉的壯漢,蹲在地上,聚了一個圈兒,正長籲短歎:


    “唉,這片魔域滿是瘴氣,連花草樹木都能食人,想捕獵野生的凶獸真是太難了。”


    “是啊,獵不到凶獸,也養不起家獸,修為沒法進階,隻能任其他魔修宰割,真難受啊。”


    “之前和咱們一起進林子那高個小白臉兒呢?一直也沒見到,估計死在裏麵了吧?”


    “我看那人身上有不少好東西,不如咱們進去搜搜?抓不到凶獸,把他屍體吃了也是好的啊!”


    宋清霜也學他們的樣子蹲著,歪頭聽了半天,疑惑地問:“你們還想去黑風林?可以帶上我嗎?”


    壯漢們一驚,那一瞬間,宋清霜腦海中飄過了一個詞:花容失色。


    不過嘛,這些人肯定是長相醜陋的霸王花。


    明明他們哪一個都比宋清霜要健壯,此刻竟抱成一團,以一個十分辣眼睛的姿勢,驚悚地問:“你是誰?為什麽會忽然出現?”


    宋清霜還保持蹲在地上種蘑菇的姿勢沒動,滿頭問號地看著他們:“這本來就是我的地盤,你們才是後來的!”


    壯漢們這才注意到宋清霜是個虛影,哆哆嗦嗦地指著她:“你難道是……是鬼……”


    她掐著腰,無奈地說:“你們不也死了嗎!”不然怎麽可能看到她的?


    嚴格來說,他們都不算真正的鬼魂。宋清霜乃是一縷元神,而他們,則是人死後留下的執念。


    魔修和人修不同,他們不以靈氣修煉,而是血氣、魔氣等等。凶獸體內有大量的血氣,所以常常有人到這片林子裏來捕獵。幾個壯漢已經被凶獸給吞了,屍體都沒剩下。


    偏偏他們的執念是捕殺凶獸,所以才會蹲在這裏絮叨了半天。


    被宋清霜一提醒,他們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死了,頓時抱頭痛哭起來。


    漸漸地,他們的執念漸漸變淡,像是水汽一樣,融合在了天地間。


    宋清霜本來還想讓他們帶自己去黑風林裏轉轉,可惜現在看來,隻能她自己去了。


    她是一縷元神,生靈看不到她,自然也奈何不了她。飄蕩在樹叢中,陰沉的天空被樹冠一擋,透不進光線。她“輕手輕腳”地,飄了好半天,也沒找到他們口中那個“小白臉兒”。


    說起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魔域裏。千年前,蘭陵界遭逢大劫,一夕之間,她失去了親人,朋友,愛人,自己也身魂消隕。


    可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她竟緩緩醒來了!還活著,就有報仇的希望!可惜沒等她高興,就發現自己不過是一縷殘破的元神。


    完好的元神奪舍重生尚且艱難,更別說她這種了。稍微厲害一點的魂火,就能把她給毀了,於是她開始不斷飄蕩,絕大部分時間在隱蔽的地方沉睡,小部分時間則在和其他小鬼搶地盤兒……好像飄著飄著,就來到了魔域。


    千年來,她也就醒過三五次,入目的蘭陵界,總是瘡痍一片。她是近年來,才開始整日保持清醒的。


    她是人修,就算是修煉元神,她也要依賴靈氣,奈何魔域的靈氣少得可憐,法寶靈藥,她身上更是一樣都沒有,收服凶獸?人家都看不到她啊!


    沒辦法,宋清霜就想尋找無主的屍體,試試能不能附身其上,湊合用用。


    作為曾經的蘭陵界第一美人,最初她還很挑,想找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


    可漸漸地,她就發現,別說是嬌俏美少女了,連醜陋壯漢都沒得選!大概魔修們的功法都比較粗獷,以至於他們都長得挺抱歉的,還有,魔域的凶獸們一個比一個凶殘,就連瘴氣都能徹底腐蝕魔修們的身體!她找了兩年了,也沒能附身成功!


    唉……宋清霜愁得揉了揉臉。修行之路,講究氣運。曾經的她,八百年便是渡劫期大圓滿。她雖然是九品煉丹師,自己卻很少嗑那種會增進修為的靈藥,都是實打實修煉上來的。


    修真引氣入體後,依次是煉氣期,築基期,金丹期,元嬰期,大乘期,渡劫期。為什麽她能這麽順風順水呢?因為她運氣好啊!


    隨便出去曆練一下,都能進個高級秘境獲得無上傳承,路邊走著走著就碰到什麽天材地寶,在靈獸之森邊緣轉悠轉悠,還能收服個高階靈獸……


    結果她死後,氣運好像也被收走了,整整兩年了,她連個長得稍微標誌點的男人都沒見到過!


    誒?就在她這麽想著的時候,麵前陡然開闊起來,有個穿著黑色鬥篷的男人,正背對著她,擺弄著什麽。


    宋清霜屏住呼吸(其實她並沒有這東西),躡手躡腳地飄了過去,想看看他長什麽樣子。都走了兩年黴運了,也該轉運了吧?


    誰知道她剛一靠近,男人便警覺地轉過了頭,嚇得宋清霜跟木頭似的,僵在了原地,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也因為他的動作,她看清了他的麵容。仿佛被精細雕琢過的五官,沒有絲毫瑕疵,明明是狹長陰冷的鳳眸,卻有極為上翹濃密的睫毛,蹁躚化蝶。


    和剛剛那幾個魔修偏黑的膚色不同,他麵色蒼白,隻有薄唇,殷紅似血。她暗自心驚,這樣貌,比起她夫君江輕塵,竟然也不遑多讓了!


    男人沒看到宋清霜,緩緩地轉過了頭,她飛高了些,見他擺弄的是一截木頭,指尖流血,正在上麵畫著陣法。


    她母親乃是陣法大師,她天資奇高,盡得真傳,一眼便看出了他是在畫招魂陣。


    宋清霜微微瞪大眼睛,這是要給傀儡注魂?


    怔愣之際,陣法已成。世界忽然天旋地轉,以至於她都沒來得及掙紮,就被硬生生扯進了那個醜兮兮的傀儡中。


    ……怎麽把我招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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