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珝看著麵前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繃著張臉, 如此瞧上去, 更像畫上的戰神了。


    江沛嚇得躲到了歸晚身後,頭都不敢露。歸晚側目看了他一眼,瞥著江珝,嬌滴滴嗔道:“瞧你把孩子嚇得, 他又沒做錯事。”


    “他沒做錯事,那你呢?”江珝淡然問。


    歸晚瞪起大眼睛, 一臉費解地盯著他。“我做錯什麽了?”


    “誰許你進書房了嗎?”


    原是因這個。歸晚撇開目光,小聲道了句:“你也沒說不許啊, 再說,在自己家裏出入還要得了批準不成。”


    “自己家?”江珝沉吟, 隨即笑了。


    “我既嫁進公府, 為你正妻,自然也算檀湲院的主人,這可不就是我家。”


    小姑娘底氣好不足,她倒是不認生。江珝心底笑意更深, 麵上卻揚首, 鼻間輕淡地哼了一聲, 頗帶了點不屑的意味。


    討好歸討好,但也得有自己的立場,眼見他唇角挑起個戲謔的弧度, 歸晚丟了句:“既然你不願我們進, 我們出去便是。往後我記著了, 定不會在擅闖書房半步!”說罷,拉起了江沛的小手,急匆匆抬腳便要領他出門。


    江珝眉心微隆,就在她經過的那刻,趕緊伸臂,攔住了她。


    “我又沒說不讓你進,你何苦要惱。我隻欲告誡你書房不同他處,下次進來與我知會一聲。”


    他語氣冷清清的,可這話,偏就透著股無奈。歸晚偷偷掩口笑了,笑得小江沛仰頭望著她一臉的茫然,她點了點他小鼻子,柔聲道:“我就說你二叔心善嗎!快,你要借哪本書來著,還不給你二叔說說。”


    這——還以為她真的惱了呢,偏就又上了她的當。


    江珝抿緊了唇,黑著張臉看向江沛,把小家夥嚇得又躲了回去。


    歸晚把他拉了出來,蹲下身哄道:“沛兒怕什麽呢,他是你二叔,親二叔,這世上除了你母親祖母,他就是你最親的人了。況且喜讀書是件好事,你二叔讚你還來不及呢,定會把書借給你的。”說著,她驀地回頭,對著江珝甜笑,問了聲:“對吧,將軍?”


    二人對視,她雙眸純澈見底,笑意如瀲灩漣漪,閃著星光,一漾一漾地,直漾到人心底,把人心頭的晦氣都滌清拂淨。他長出了口氣,錯開目光,對著江沛聲音沉穩幽朗道:“你想看哪本?”


    見他發聲了,江沛激動地拿起了那本《參同契》,可想了想,目光卻流連在一本雜記上。歸晚明白他的意思,放想開口問,便聞江珝對著小家夥心平氣和道:“讀書要精不可貪快,一本一本看,看過這本再來拿下一本,想看多少都可以。”


    這意思就是,自己可以無限來借書了?江沛高興得不得了,眼睛亮晶晶地望著這位平日裏冷冰冰的二叔。


    江珝也看著他,又道:“還有,下次來借書時,你要講給我聽,這書裏都講了什麽。”


    江沛先是一愣,隨即深點頭,稚聲鄭重道“記得了,二叔。”


    聞言,江珝淡笑頜首,陽光透過窗口柔和地灑在他臉上,清冷消融,美得讓人臉紅。歸晚沒想到他倒是會教育孩子,如是不但讓孩子做到精讀,還能給予指導,一舉兩得。思慮飄遠,她甚至覺得,若是他日後有了孩子,定會教育得很好吧……


    歸晚想得出了神,江珝瞥了眼正盯著自己的小姑娘,笑容收斂,沉聲道:“還有你。”


    “嗯?”歸晚驚醒。“我什麽?”


    “你不是也喜歡看書嗎?”他淡淡道,不過幾天的時間,新房裏架子上的幾本書都被她翻遍了。“你也陪著他一起看吧。”


    “好啊。”歸晚彎眉笑應。


    “不過……”江珝揚眉,補道:“你也要同他一般,給我講這書裏都寫了什麽。”


    他是拿自己當小孩子嗎?歸晚不大高興了,嘟唇瞥了他一眼,卻又不敢不應,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瞧著她那別扭的模樣,江珝沒再說什麽,唇角卻不自覺勾起,眼中有得意之色。


    江沛借了書要回,歸晚才想起問道:“將軍,你今兒怎回的這麽早?”


    江珝神色略凝,眉心不由得籠了陰鬱。歸晚知道自己不該問了,於是匆匆帶著江沛回了。然才走到遊廊,便瞧見迎頭走來的一身玄青色常服的男子,男子三十上下,髯須整齊,黑亮的雙眼透著股煞氣。


    他見了歸晚,神情頗是淩然,直到瞥見她身後凝眉的江珝,才嗓音沙啞喚了聲:“夫人。”


    見此,歸晚趕緊垂目點頭,領著孩子匆匆過去了。


    “將軍,您日後便要養著她嗎?”見人走遠了,曹靖問道。


    江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既已成婚,她便是我妻。”


    “可她也是餘懷章的女兒。”


    江珝神色沉了一瞬,沒應,卻問道:“查得如何了?”


    曹靖隨江珝進房,掩了房門報來:“餘懷章確實接了叛軍的議和書,打開了城門,叛軍湧入,當即屠城,秦將軍便是在守城一役戰亡的。叛軍逼入府衙,餘懷章自盡未果,被黎龐昭關了起來,直到您收複杭州……”


    “餘懷章是自盡?”江珝驚問。


    “他定是見叛軍背約,懼怕才選擇自我了斷。寧可躲在朱門後也不肯同將士同生共死,他怎對得起陣亡的將士滿城的百姓!”


    曹靖語氣鄙夷,痛恨之情溢於言表。可江珝卻沉默了,他望著桌案上,歸晚放在上麵的書冊,沉思良久……


    望著將軍平靜得近乎凜寒的臉,曹靖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麽,於是又道:“將軍,薛相好似知道了餘懷章尚存於世的消息,派人去了杭州,在暗中打聽。”


    “嗯。”江珝冷清清地應了一聲。餘懷章是薛冕的心病,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定然不會安心。“務必護好餘懷章,不可走露半分消息。還有,那封議和書,一定要找到。”


    曹靖鄭重應聲。


    二人又商議了會北伐之事,曹靖便要離開了,臨行前,他忽而想到什麽,目光轉動,落在了江珝的腰間,憂切問:“將軍,您的傷如何了,可要我在外麵找個大夫……”


    “不必了。”江珝拒絕,眼中似有一瞬的寧和,揀起桌上的書冊放回架子上,道:“快好了。”


    無他事,江珝與曹靖一同離開,途徑前院儀門時,碰到了風火而歸的江珩。因他走得快,險些沒撞到從屏風後繞出的兄長。


    瞧著一臉細汗的三弟,江珝問道:“怎這般急切,可是出了何事?”


    江珩見是兄長,笑笑,方開口要解釋,便瞥見了江珝身邊的曹靖。曹靖揖禮問候,江珩回禮,抬起的右手似還握著什麽,但見一隻紫色的穗子從指縫裏垂出。


    畢竟有外人在,況且江珩知曉,若無重要事曹靖是不會來找二哥,於是笑道:“沒事,二哥和曹副將先忙,過後再說。”


    說罷,他朝後院去了。


    江珝望著他急匆匆的背影,沒說什麽,曹靖示意他先行,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江珝微怔。


    那紫色瓔珞瞧著眼熟呢?好像在哪見過,而且是最近……


    ……


    “二嫂!”


    江珩才轉到後院便瞧見了角門處的歸晚,見她正牽著江沛,交與齊嬤嬤,他兩步跑了過去,笑道:“帶小侄兒出來玩嗎?”


    歸晚莞爾。“沛兒要看書,我帶他去小書房了。”說著,便讓齊嬤嬤帶孩子回去了,她轉而問道,“世子可是方從外麵回來?”


    江珩點頭,雙眸閃亮,瞧得歸晚好不納罕,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他掌心攤開,上麵正是一隻鏤空蓮紋的翡翠平安鎖。


    “二嫂可識得這個?”江珩朗聲問道。


    歸晚心倏然一緊,二話沒說,趕緊去摸頸上帶著的墜子,拿出來一瞧,竟是隻一模一樣的翡翠平安鎖,連打著的紫色穗子都是不差分毫——


    江珩愣了一瞬,隨即興奮道了聲:“這就對了,那他便是二嫂的弟弟。”


    這話一出,歸晚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原身的潛意識被激發,她迫切問道:“世子你找到我弟弟了?他在哪?”


    對麵人本還激動的臉色,霎時間僵住,他眉頭深擰,道:“說來慚愧。分配流民入城時,老幼婦孺先行入城,少青年壯者則按勞作分配救濟食糧。這不是正趕上三皇子冊封裕王,要修葺王府,便招些流民入城,令弟雖少但身材高挑,便納入其中,怎奈在入城時與同行者發生爭執,隨身物件掉落,便被對方汙為盜竊。”


    說到這,歸晚心一揪,忙追問道:“然後呢?我弟弟如何?”


    “他道這是家傳之物,更報自己乃武陽侯府表親,可沒人信,當值衙役更認為他信口開河,便下令以盜竊罪捉拿時,被他趁機溜了,衙役去追,可待我趕到時,人依舊沒找到。”說著,他歉意道:“對不住,二嫂,我去晚了。不過你放心,他人仍在城中,我定會找到他的。”


    江珩接下來的話,歸晚聽得也不大清楚了,她滿腹深思都在弟弟身上。弟弟終於有消息了,她一顆心稍稍安了些,隻要他在汴京就好,總能找到的。可轉念想想,他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而已,能跑到哪去,汴京城戒備森嚴,巡邏侍衛街街相聯,一個孩子怎麽能逃得過去。除非有人庇護,難不成——他已經回了武陽侯府?


    歸晚一顆心狂跳不止,趕緊吩咐蓯蓉回侯府一趟,打探消息,便是小少爺沒回,也定要請祖母和大舅父沿城搜尋,不可再讓他流落在外了。


    蓯蓉一走,歸晚便向江珩揖禮道謝。二人分別,歸晚沉思,遲疑半步,對江珩道:“世子爺,可否能幫我一個忙?”


    “二嫂請講。”


    “家弟在尋到前,可否暫時不要告之將軍?”


    江珩愣了一瞬,疑惑道:“為何?”


    麵前人笑而未答,猜也知她許是有何難言之隱,江珩頜首應下了。


    歸晚離開,江珩再次望著她的嫋嫋背影,兀自一笑……


    按理說,這種事當然要夫妻之間商議,可歸晚偏不能告訴江珝。他本就對父親懷有怨念,自己已經困到他手裏了,她可不想弟弟也被他掌控,所以在弟弟還沒出現前,暫時不要讓他知道得好。


    侯了整個下午,直到傍晚蓯蓉回來,歸晚迫不及待地拉著她詢問侯府情況。


    蓯蓉道,小公子並沒有回去,但是老夫人得知後,把全部家丁都派了出去,全程搜索。還有大爺也遣府衙的侍衛同去了。老夫人讓表小姐安心,隻要他人還在京城,便一定會找出來的。


    如是,歸晚稍稍安心。至親的下落都有了,如今就盼著與他們團聚,驍堯那到好說,隻消找到人便可,然父親這才真是個麻煩,要知道即便他沒在江珝的手裏,他也一樣帶了城池失守之罪。


    城門真的是他開的?


    歸晚倚在羅漢床的小幾上問自己。她摩挲著手裏的平安鎖,托起下巴望著鳳雕紅燭上那朵搖曳的燈花出神……


    “想什麽呢?”


    突然,頭頂上響起低沉的一聲,歸晚驚了一跳,猛然抬頭,然卻不偏不倚,頭正磕在了江珝的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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