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和祁淺心中忐忑,方才兩人爭吵,難不成老太太是聽說了什麽?這事大意不得,母女二人編排了一路,通好了口風咬死不能提薛家。


    剛入前院二門,母女兩人怔住。正堂之上,全家人都在,連大爺祁孝儒也從府衙趕了回來。隻見大夥一個個默立,神色深沉,梁氏瞥了眼老太太身邊的餘歸晚,不由得捏了把汗。然杜氏卻隻是看了她們一眼問道:“人都來齊了?”


    “齊了。”何氏應。


    杜氏點頭。“有請禦使大人吧。”


    這話一落,梁氏才發現東側客位上,正坐著一位身著圓領紫色常服的男子。四品以上才著紫色,想來這位禦使大人官職不低。瞧他已知天命卻髯須不生,麵相白淨得女人見了也要生愧,梁氏猜出,這位爺是從宮裏來的。


    果不其然,隨著一份明黃卷軸被托出,他甩著抑揚的腔調宣道:“聖旨到,祁府接旨——”


    乍聞“聖旨”二字,梁氏的心猛然提了起來,伏地而跪時下意識捏住了兒女的手。


    “……雲麾將軍,縱橫沙場數年,軍功赫赫。今又立平雁門定兩浙之功,承陛下金恩,為褒獎賜其姻緣,於諸臣良媛中擇嫻淑者而配之……”


    到了!賜婚詔書終於到了!梁氏緊張,心裏卻有種揚眉吐氣的痛快。嫁入祁府十幾年,因沒能生個兒子,她處處抬不起頭來。在何氏麵前,她低人一等,就連在姨娘麵前,也要礙著二爺忍氣吞聲。為了能挺直腰杆,她磨破了嘴皮子才讓二爺求了這麽一樁姻緣,待女兒嫁了,看往後的日子誰還敢給她臉色……


    越想越激動,梁氏嘴角抑不住地上揚,攥著女兒的手也重了幾分。祁淺被她捏得生疼,心也亂得在意不得了。她全身緊繃,不敢相信聖旨這麽快就下了,那是不是說她非嫁江珝不可了?那薛青旂怎麽辦?


    “……餘家長女,端方韶儀,禮教克嫻懷詠絮之才,與將軍乃天作之合,今下旨賜婚,望二人同心同德,敬盡予國。布告中外,鹹使聞之。欽此——”


    禦使最後一字拖音而出,良久沒得到回應。他透過聖旨邊緣瞧去,麵前祁家老小都瞪大著眼睛望向自己,神情好不驚駭。


    宣旨也有些年頭了,什麽場麵沒見過,禦使倒也不足為怪,清嗓似的咳了兩聲。祁孝儒回過神來,趕忙叩拜接旨。然就在此刻,梁氏恍然驚醒。


    “不可能!”


    禦使遞過聖旨,白眼一挑,冷道:“夫人是懷疑咱家宣錯了?聖旨在此,您瞧瞧便是。”


    任誰都聽出禦使不大高興了,可梁氏顧不得,盯著祁孝儒手中的聖旨驚愕道:“不可能,不可能是餘歸晚,怎麽會是餘歸晚!”


    禦使聞言忽而笑了。“若是懷疑人,那您更不必了,是餘家小姐無疑。不怕跟您說,這人還是雲麾將軍親點的,錯不了!”


    這話一出,祁家老小驚得更是合不攏嘴了。


    瞧著這一家子,也別指望他們打點了,禦使連聲道賀都懶得說,甩袖便走。祁孝儒趕忙將聖旨呈給杜氏,追了出去。


    杜氏托著聖旨的手不住地顫抖,她看了眼身邊的外孫女,然餘歸晚早已僵住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聖旨?歸晚終於大開眼界,卻也徹底傻眼了。短短幾日事件一個接著一個,她簡直無力招架。穿越,寄人籬下,有孕,未婚夫……如今又添了筆賜婚,這生活還能再亂點嗎,前世活了二十年竟也沒今世這幾日過得跌宕!


    歸晚不能接受,有人比她更不能接受。梁氏恍若墜入懸崖,夢碎了。“不會的,一定是錯了,怎麽可能是她!”她抓住丈夫的衣袖,急迫問道:“你不是說和侯府聯姻,說給淺兒賜婚嗎?怎麽就成了餘歸晚,到底怎麽回事!”


    被她抓得緊,祁孝廉不耐煩地甩開,吼道:“你閉嘴!”


    “到底怎麽回事!”正堂之上杜氏怒喝了聲,她目光森寒似要把兒子看穿一般。


    被她盯得無措,祁孝廉隻得解釋開來。“……右相道,皇帝憂心江珝占據兩浙,便想要以賜婚為由招他回來。而江珝又是個將才,右相有意籠絡,欲尋個穩妥世族聯姻。您也知道,自打父親過世,侯府地位每況愈下,若是能與沂國公府聯姻許是件好事,故而我便與右相提了侯府,他也應了,可我也沒想到最終會是歸晚啊……”


    祁孝廉今年四十有一,因著攀附右相才得以提任兵部侍郎,若是能借此機會當上雲麾將軍的嶽丈,有了底氣不說,更會為右相重視,想來接任兵部尚書指日可待。


    如今這一道聖旨把他的如意算盤打翻了,想到方才禦使那句“親點”,他驀地望向外甥女,問道:“你可是識得雲麾將軍?!”


    餘歸晚被他問得一愣。這她哪知道啊,她又不是真的“餘歸晚”……


    “怎麽可能!”杜氏反駁,“雲麾將軍南征北戰,歸晚自小長於江南,他們連麵都碰不上,怎麽可能認識!如今是兩浙路動亂,但雲麾將軍南下的時候晚兒已經回京了,更沒機會識得。”


    “那他為何偏就挑中了她!”祁孝廉哀道。


    “江珝是不想與右相結黨。”送客回來的祁孝儒進門道。“他主戰,右相主和,二人如何能並肩,所以他不可能同武陽侯府聯姻的。”


    “既然不願,那他不應這樁婚事不是更好。”杜氏問道。


    祁孝儒無奈搖頭。“天子聖意,誰敢違命。”


    杜氏不甘,又問:“京城世族小姐這麽多,為何非是歸晚呢?怎麽說歸晚也是侯府的表小姐,這不還是沒與侯府脫了關係嗎。”


    祁孝儒歎聲。“這怕是江珝故意為之。提出賜婚一案乃右相,他明知歸晚是薛家準兒媳還提出娶她,想必是欲給薛相難堪吧。”


    如是,杜氏心更難安了。江珝若是懷著此等心思娶歸晚,嫁入沂國公府後,外孫女能有好日子過?那可是江珝啊!


    “薛家知道嗎?”杜氏問兒子,何氏拉著老太太歎道:“薛相是皇帝近臣,他能不知曉嗎。可皇帝下旨,薛家地位再高能奈何得了天子。”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杜氏軟了下來,無助地看向大兒子。


    祁孝儒默然搖了搖頭。若隻單純聯姻,找個姑娘嫁了便是,可他點名要歸晚,沒有退路了。


    杜氏急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這事,真的棘手。她心疼外孫女是自然,但歸晚也屬實情況特殊,她畢竟還帶著身孕呢。沂國公府娶她本就是利用,若是知曉她情況,豈還會善待?不止沂國公府,歸晚嫁誰都會如此,除了薛青旂。薛青旂親口答應過她,定會護著外孫女……


    杜氏仍對薛青旂抱有希望,和長子商議打算再聯係薛家試試。何氏慌忙勸阻,得罪薛家頂多受責難,若是得罪皇帝隻怕這腦袋都保不住了。連祁孝儒也示意此舉不可行,堂上一時亂了起來。


    然老太太身邊餘歸晚卻異常平靜,她深吸了口氣,鎮定道:


    “我嫁。”


    堂上,爭執聲戛然而止——


    歸晚望著一眾人,何氏暗鬆了口氣,神情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而始終安奈著的祁淺,眼中含著怨毒瞪視著她,目光直直,如刀似劍地剜著她……梁氏更是恨得咬牙切齒,瞧那神情恨不能立刻衝上來將她一口吞下,讓她徹底消失……


    唯是杜氏目光憐憫而疼惜,歸晚看著她鎮定道:“祖母,我想和您談談。”


    ……


    到了東院時,祖孫二人已平靜了許多。杜氏摟著孫女,喟然問:“你真的決定了?”


    “大舅母說得對,聖意難違,這事容不得咱們選。”


    “那青旂……”


    “祖母,我和薛公子無緣。”歸晚截了祖母的話,把在寺廟遇到薛夫人的事道了來。“……雖他有情,可薛家無意。祖母您想,右相位高權重,若是想我入門,怎會讓皇帝賜婚於我。”


    杜氏驚愕,她怎都沒想到薛家如此無情,義憤之下恨不能衝到薛府討個說法。可去了又如何,事已至此,婚是皇帝賜的,他們奈何不了人家。


    “祖母對不住你。”杜氏忍不住抹淚。


    歸晚含笑安慰:“祖母快別這麽說,這也不是您能左右的。您對孫女的好孫女都記著,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就算沒賜婚,歸晚也不會再嫁薛青旂。她若不嫁,便隻能留在祁府。瞧瞧這祁府上下,祁淺把她恨到骨頭裏,梁氏視她為眼中釘,就連稍稍中肯的何氏也處處提防,除了祖母沒人願意留她。父親若在還好,可杭州收複這麽久他一點消息都沒有。


    祁府待不長的,就算不嫁江珝,他們早晚也會另擇他人把她推出去。皇帝賜婚,她沒有選擇的餘地,但也好在是賜婚,礙著顏麵沂國公府不會奈何她的。關於江珝的傳言,她是沒少聽聞,若說一點不怕不大可能。但想到他是唯一接觸杭州的人,歸晚覺得或許他能幫自己找到父親……


    杜氏知道外孫女意決,她拗不過她的。況且她們無路可走,不認也得認了。眼下唯一擔心的,隻有歸晚肚子裏的小東西。沂國公府能夠接受歸晚,可未必會接受它。


    這小東西怕是真留不得了……


    杜氏不忍,歸晚何嚐忍心呢。這麽多天過去,她已經接受了懷孕的事實,尤其在薛青旂承諾娶她時,她甚至憧憬過這個小東西誕生後的生活。眼下真的要和它說再見了,她竟有些不舍。


    這夜,歸晚睡得並不踏實,渾渾噩噩地做了很多夢……前世的,今生的,但每個夢好像都在暗示她不要放棄這個孩子……


    可夢終歸是夢。次日一早,恢複理智的餘歸晚用過早飯便去了東院,與杜氏商議去請陳大夫來。她決定趁著日子尚淺,還是把問題解決,以決後患的好。


    杜氏咬牙應了,然半個時辰過去,陳大夫沒等來,卻等來了沂國公府的人。


    他們來給侯府下聘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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