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頭就數謝婉凝最得寵,太後自然不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下皇帝麵子,但也要謝婉凝識相。


    太後是先帝的原配皇後,同他是少年夫妻,這樣的情分自然不一般,便是先帝登基為帝,兩人感情也很和睦。


    甚至就連子嗣,也是等她所出的嫡長子年滿三歲之後,才開始有了其他妃嬪所出的皇子,在這樣的環境下,宮中無人敢給太後半分臉色看。


    太後出身好,自己又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便是成婚之後,也是十分受寵的元配皇後,帝後關係和睦,她膝下又有出色的嫡長子,不惑之年以前太後的人生可謂是一帆風順。


    或許是人生的康莊大道上不可能一丁點坎坷都無,蕭銘修十三四歲時,正值青壯的太子殿下卻突發急病,短短三月便撒手人寰,叫帝後白發人送了黑發人。


    那時候的謝婉凝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對這些波詭雲譎的政治風雲是毫不知情的,她不知道當年的盛京是如何樣子,光是這般聽聞,也能知道想象得出那年太後的心情。


    肯定也是痛苦不堪的。


    後來先帝爺也病了,太後娘娘送走了兒子,又送走了丈夫,卻越發堅強起來。


    那些坎坷和波瀾仿佛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三年前,先帝駕崩,她甚至一手把持前朝朝政,以一己之力把蕭銘修送上帝位。


    這樣一個果敢的女人,哪怕是蕭銘修,都不會當麵讓她難堪。


    更何況是謝婉凝了。


    德妃是不受寵,她的性子太後是知道的,也明白蕭銘修不會喜歡這樣一個女人,更不要說她是後族出身,得寵這兩個詞,這一輩子都將跟她無緣。


    可內裏再如何,場麵上,無論是皇帝蕭銘修還是寵妃謝婉凝,都要對德妃客客氣氣。


    這是太後無聲之中劃下的規矩。


    長信十三宮就要在她劃的規矩裏行事,而前朝,也不能完全脫離她。


    蕭銘修是個從不特別會表露內心的人,就連同太後交集不算太多的謝婉凝都覺得壓抑,更不用說理應萬萬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果然,聽謝婉凝這般誇了德妃一句,太後的目光就收了回去。


    她扭頭對蕭銘修慈愛地道:“你前頭事情多,先去忙吧,母後這裏有佩玲伺候,不用你操心。”


    太後決定的事,從來不喜歡別人虛情假意的推拒。


    因此蕭銘修也沒再繼續“母子情深”,利落地衝她點點頭,又掃了一眼在場的妃嬪們,道:“那兒子就去忙了,她們幾個還算伶俐,母後盡管差遣。”


    他說完,就自行上了步輦離去,太後目送他墨色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見,這才瞥了幾個妃子一眼:“你們一早上辛苦了,便不用圍著我這個老太婆,自去休息吧。”


    德妃必定是要陪著太後去慈寧宮的,謝婉凝也知趣,領著其他四人給太後行了大禮,待送德妃和太後往慈寧宮行去,這才準備回宮。


    謝婉凝找了個借口先打發端嬪走了,自己留下來陪著順嬪:“妹妹同我一起走吧,我們許久沒說話了。”


    順嬪臉上扯出勉強的笑容,被她身邊的姑姑扶著上了步輦,輕聲道:“淑妃姐姐宮中事多,妹妹不敢多去打擾。”


    她年長淑妃三四歲,卻因位分低而要稱呼淑妃為姐姐。宮中便是這樣,無論是什麽出身、什麽年齡,隻看位分和聖寵說話。


    謝婉凝端坐在步輦上,扭頭看她蒼白的臉,笑的十分和善:“妹妹以前可是很直爽的,今日是怎麽了?”


    順嬪沒說話。


    謝婉凝卻毫不在意,她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順嬪妹妹太謹慎了,你便是不說,今日下午我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信不信?”


    這話簡直是威脅了。


    可謝婉凝畢竟是寵妃,哪怕是尚宮局的鍾姑姑和陛下身邊的幾位伴伴都很給她麵子,她說能知道,便真的能知道。


    順嬪麵白如紙,她一雙眼睛都紅了,低頭沉思許久,久到兩人的儀仗馬上就要到她的荷風宮,她才低聲道:“娘娘若是不嫌棄,不妨去嬪妾宮中坐坐。”


    謝婉凝這才滿意笑起來。


    順嬪到底如何,她確實很輕鬆便能查到,但也是需要時間的。一會兒還要去百嬉樓陪太後娘娘用膳,謝婉凝怕出意外罷了。


    她從來都是個喜歡提前準備的人,經的事多了,遇事從不慌張。


    兩個人的儀仗一起來到荷風宮門前,守門的黃門剛想出來迎順嬪,抬頭卻看見淑妃那張美麗無雙的容顏,頓時有些慌張。


    淑妃雖然也來過荷風宮,不過是年節時的禮數,卻從未平白無故過來串門的。


    順嬪可來不及管自己的黃門如何想,她先下了步輦,親自湊到淑妃近前:“娘娘賞光,是嬪妾的榮耀。”


    淑妃笑笑,把手放到她冰冷的手心裏,麵不改色下了步輦。


    荷風宮位於西六宮,相比東六宮的熱鬧,這邊還是安靜些。


    陛下往日過來也都是去聽雪宮和望月宮看望兩位公主,這邊的主位少,陛下來的就少,難免顯得平淡了些。


    不過順嬪溫婉多情,陛下也偶爾會看顧她,雖說比之謝婉凝實在差的太多,卻也不是無恩寵的妃嬪。


    因此荷風宮還算像模像樣,待順嬪把謝婉凝迎進正殿,裏麵早就擺好了熱茶和果點,謝婉凝便滿意道:“不錯。”


    順嬪臉上已經沒什麽笑模樣了,她等淑妃娘娘坐下,便很嚴肅地屏退身邊宮人,待正殿的門也嚴嚴實實關上,她便二話不說跪倒在謝婉凝麵前。


    謝婉凝倒是被她嚇了一跳,忙起身要去扶她:“你這是做什麽!”


    順嬪眼中一紅,晶瑩的淚便順著臉頰滑落,顯得動人極了。


    “娘娘,求娘娘救救嬪妾。”順嬪掙脫開謝婉凝攙扶她的手,賣力地給她磕了三個頭。


    謝婉凝見她十分固執,加上心中早有猜測,更是不敢使勁動她,隻好坐在那歎氣:“迎荷,你這是何苦。”


    順嬪姓駱,是海寧鹽監的閨女,她閨名迎荷,這個荷風宮便是特地賜給她的。


    聽到淑妃娘娘親口叫了自己的閨名,順嬪的心才略鬆了鬆。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麵色平靜的謝婉凝,囁嚅開口:“姐姐是不是猜到了。”


    謝婉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卻看著她說:“這是天大的好事,若是叫陛下知道也隻會歡喜。你為何要如此彷徨驚慌,甚至隱瞞不報?”


    順嬪一下子就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哭出聲來:“還有五日便要去東安圍場了,若是這時叫上麵知道,我就要留在宮裏了。”


    謝婉凝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她不怕旅途勞頓,不怕東安圍場條件艱辛,她隻怕自己被留在宮中,同太後和德妃一起留下。


    這宮裏頭的主位,包括德妃在內,確實沒有一個傻的。


    謝婉凝抿了抿嘴唇,她心裏頭一時間翻江倒海,倒也不是羨慕嫉妒順嬪有了喜事,她所思所想,完全是另一件事。


    這個孩子來的是不是時候,蕭銘修肯不肯留,太後又肯不肯留,誰也不知道。


    可……看著順嬪臉色蒼白地跪在那,謝婉凝無端心軟了。


    她活了兩世,上輩子身體不好,同王家的那個書呆子根本沒有夫妻之情,不可能有子嗣,這一輩子……她一直吃著調理的藥,瞧蕭銘修的意思,應該也是想著順其自然。


    可子女緣分是可遇不可求的,她知道自己還年輕,便也不是太著急。


    但也並不意味著她不喜歡小孩。


    蕭銘修自己長的好,自是風流倜儻英俊多情,宮裏頭的兩個小公主都是玉雪可愛,謝婉凝也很喜歡。


    隻是,那到底是蕭銘修繼承大統之前有的。


    她一下自就有些糾結了,坐在那久久不語,順嬪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她的話,心裏一下子就涼了。


    “姐姐,你是個爽快人,”順嬪流著淚,哽咽道,“妹妹相信您的為人,便是陛下都沒敢告訴,就是怕自己無能為力。”


    宮裏頭的女人看似花團錦簇,可到底誰都沒有謝婉凝的底氣,順嬪膽子小,平日就更是小心翼翼了。


    其實她連陛下都不怎麽信的。


    倒是謝婉凝,隔三差五多有接觸,宮宴花會總能在一起說說話。她知道謝婉凝是個大方爽朗的人,她心思正,如今榮寵至極,也沒見她如何磋磨小主和其他妃嬪們。


    世家大族教養出來的閨秀,到底是不同的。


    是以謝婉凝這麽一問,她就利索說了出來。


    “姐姐,妹妹知道自己笨,可妹妹真的沒法子了。若是這個孩子保不住,妹妹可怎麽活。”


    宮裏頭的女人,一旦發現自己盼不來皇帝恩寵,聰明的就知道男人都不能信。


    順嬪是膽子小,可她還算聰明。


    謝婉凝心裏穩了穩,親自把她扶起來,叫她坐到自己身邊:“你身子如今如何了?是哪位太醫給看的?”


    順嬪抿抿嘴:“姐姐,妹妹也不滿您,妹妹身子到底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這個月的平安脈是李太醫給請的……妹妹怕被人知道,找了個給太後娘娘抄佛經的借口,躲了這一次。”


    她有了身孕,連身子如何都不清楚,不敢給太醫隨便看,除了她身邊的姑姑,就連伺候的大宮女都不知道,實在小心極了。


    “這麽說,你月份應該還很淺,若是兩個月你都不掛紅,太醫院一定會上報。”


    順嬪可能有孕一月或一個半月,她自己想的清楚,隻要去了東安圍場,便一定要叫陛下知道,不管陛下願不願意留,總歸她能活下來。


    可在宮中,陛下和淑妃娘娘都走了,誰又能保住她?


    謝婉凝低頭看她:“我可以保證能叫你去東安圍場,但陛下如何決定,不是我能左右的,你可怪我?”


    順嬪一把握住謝婉凝的手,眼淚啪噠啪嗒墜落膝上:“有姐姐這句話,妹妹便承了您這天大的恩情。”


    擔驚受怕了一個月的順嬪這才有了些笑意:“多謝姐姐救我一命。”


    謝婉凝拍了拍她的手,心思卻飄的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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