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淑妃這幾個妃子雖然瞧著還是青春年少,但大多入宮已有幾年了。


    先帝爺是泰安十八年六月駕崩,陛下於三十六日後繼承大統,次年改元天佑元年,並且一直為先帝爺守孝到天祐元年末,才點頭答應采選後宮。


    如今宮裏頭的妃子們除了他潛邸時的侍妾,其他都是天祐元年采選入宮。


    後來皇上以國事繁忙為由,這幾年一直沒有廣納後宮,因著他膝下空虛,隻得了兩個小公主,其中長公主還是潛邸時生的,太後娘娘便有些著急了。


    不過蕭銘修是很有主意的人,他如今不過才二十三四的年紀,正是春秋鼎盛之時,皇嗣的事不早也不晚,等他龍椅坐穩,再考慮也不算太遲。


    因此今年太後又說起這事,他才鬆了口,點頭答應在年末再次進行采選事宜。


    他大概講了幾句,謝婉凝心裏就有了數,隻是她自己經過采選,卻沒操持過這樣大事,還是有些心裏沒底。


    “我到底年輕,又沒怎麽主理過宮事,若是辦得不好……”她把話遞給蕭銘修,隻等他回複一句。


    蕭銘修可是很知道她,做點什麽都要工錢,那景玉宮已經夠富麗堂皇的,她還嫌棄不夠舒服。


    “這事怎麽也要年末呢,你急什麽?到時候有什麽安排,朕自會提前知會於你。”跟聰明人說話很是輕鬆,兩個人簡單幾句就把事談妥,便心平氣和一起吃了會兒茶。


    “再說了,不是還有太後娘娘在嗎?”蕭銘修淡淡說道。


    謝婉凝立即變住嘴了,可她還是覺得他給自己找了個難辦的差事,回頭太後娘娘喜歡誰,順太妃娘娘又想要哪家的閨秀,可不是她說不讓進來就不讓進來的。


    隻不過她在宮裏頭能這樣肆意暢快,也要多謝皇帝陛下開恩呢。


    “到時候幾百個鶯鶯燕燕一起進來,還不得嘰嘰喳喳吵個沒完,想想就有些頭疼。這可是個麻煩事,陛下也不怕累著我。”她想了想,不由撒了個嬌。


    蕭銘修疏朗一笑,伸手握住她纖長的手指:“誰都知道淑妃娘娘最是精明能幹的,怎麽會累著你呢?再說了,轉眼便到秋日,咱們今年沒出去避暑,我正打算帶你們出去玩兒的。”


    他說是打算帶你們一起出去玩兒,實際上能跟他出去玩的人並不多,謝婉凝算是一個,首輔陸大人的女兒宜妃也能算一個。剩下的就要看他最近喜好哪一個了,這個謝婉凝可猜不出來,也懶得去猜。


    秋日裏出去玩便是去香雲山圍獵,來回不過十幾日的功夫,卻能好好散散心。


    謝婉凝這才高興起來:“到時陛下一定要教我去山上跑馬,可不許再躲懶了。”


    去歲蕭銘修也帶她去了,隻是他嫌棄跑馬耽誤他批改奏折,隻叫她自己出去玩。


    她同蕭銘修說話的時候是不太講規矩的,可這份似有似無的親近卻很是叫他受用,聽在耳朵裏竟還有些舒坦。


    他對她放心,一個是因著她的家世,再一個也因兩人早有君子協定。


    琅琊謝氏的姑娘滿大楚都是出了名的,蕭氏立國百多年至今,也就他有幸迎了一位回來,仔細端詳,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謝婉凝出身琅琊謝氏正宗,是現任族長的長孫女,該端莊時是一派高雅大氣,該婉約時卻又可愛嬌羞,一靜一動皆是得宜,沒有一處不好的。


    教給她辦的事,沒有一件辦不利落,後宮這一團糟心事,蕭銘修沒功夫管,就全權交由她處理,也沒有出過任何差錯。


    她笑著說俏皮話的時候,任誰都會跟著心軟。蕭銘修看她俏如春花的臉,不由心裏又有些異動。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呢喃:“晚上還是過去瞧瞧你吧,也不知近來瘦了沒有?”


    謝婉凝臉上飛過一片紅霞,垂下眼睛佯裝嬌羞,心裏卻罵道:男人可真沒一個好東西。


    正經事說完,蕭銘修就一刻都懶得坐在送爽閣了,他先叮囑沈雁來務必把淑妃娘娘送回景玉宮,這才瀟灑起身回了正殿。


    沈大伴自是體貼人,陛下都這般吩咐,他自然能叫淑妃娘娘高高興興回去。


    既皇上說晚上要來景玉宮,那他們闔宮上下,早早便要準備起來。


    先把宮門口的路都掃洗幹淨,再潑上一層水淨淨塵土,才算是勉強能見人。


    淑妃的寢殿在景玉宮正殿,裏麵的擺設樣樣精致,除了皇帝陛下特地賞給她把玩的禦供之物,剩下的大多是尚宮局呈上來巴結她的稀奇擺件。


    寢殿裏的陳設是很有些講究的,平日裏皇上不來,她晚上早早就能休息,因此宮燈是唯一留下來的老物件,從來沒換過。


    除了碩果僅存的海棠花宮燈,寢殿裏便再也找不出一件陳舊擺設了。花開富貴石榴纏枝雕花木床是尚宮局特地給她造的,比一般的架子床寬敞許多。夏日裏若是把幔帳都打開,便一點都不悶熱,有晚風時是極為涼快的。


    皇上如今來得來得勤,景玉宮的宮人便更是謹慎,每每把宮室裏打理的利索幹淨,務必要叫兩位主子都住的貼心。


    就連前頭小花園的鵝卵石小路,每日都有黃門仔細擦洗一遍,整個景玉宮從來都是幹幹淨淨的,再加上前後花園裏鬱鬱蔥蔥的珍稀花木,榮寵兩個字是明明白白刻在景玉宮牌匾上的。


    宮人們在外麵忙個不停,午歇剛起的淑妃娘娘卻舒舒服服躺在茶室的貴妃榻上吃果兒。


    大月剛進來的水晶葡萄甜蜜多汁,皮薄核小,用碎冰鎮上一會兒,夏日裏吃起來十分爽口。夏草撿了個繡墩跟在她身邊,用細細的銀勺把核挖出,便小心地剝了皮擺到銀碟上。


    秋雲便用銀勺一個一個喂給淑妃娘娘:“這果兒今日才送來,上午一直鎮著,現在吃正是時候。”


    她一邊喂,還一邊輕聲細語地哄。


    她是謝婉凝身邊幾個大宮人中長得最喜慶的,平日裏笑眯眯的仿佛一尊彌勒佛,叫人看了就高興。


    謝婉凝最是愛吃水果,像葡萄這類進宮才能用上的禦供之物,她便更是喜歡。


    這物件能到宮裏來要經遙遠路途,還能保持不壞不腐更是難得。


    往年送至宮中的也不過就那麽三四筐,她自己就能獨得一籃,每到夏秋時節就總是吃的高高興興。


    夏草見娘娘用的開心,便笑問:“娘娘,今日沐浴用的香露是否要換換?這回一並呈送進宮來的還有些新鮮香料,應當有些特殊味道的。”


    宮裏下發份例,東西六宮裏景玉宮不說能得頭一份,也差不了太多,這回跟葡萄一起送來的還有些稀罕香料,她們還沒來得及收檢。


    謝婉凝正在讀書,別瞧她每日裏過得紙醉金迷,卻也是個手不釋卷的好學之人。


    原未出閣時母親就時常教導她,若想叫腦子靈活,不至於癡傻叫人蒙騙,便要日日都讀書。她自幼就看母親輕鬆管住一家上下大小事務,她腦中仿佛有一本賬簿,無論管事仆婦回稟什麽,她都能立即接下話來。


    這一點實在令謝婉凝佩服的要命,上一輩子她過得不如意,靠書本撐著無聊時光,這一世也沒把這愛好放下,每日裏多忙都要讀上一會兒。


    也不拘是什麽書,天文地理經史子集的她都愛看,南書局給呈什麽她就讀什麽,這些年下來到也覺得自己越發有些見識了。


    聽了夏草的話,她把手中的書放到一邊,認真想了想,還是道:“陛下是極講究的,若是我特地換了香露,怕是要不愉的。”


    她麵上說的恭敬,心裏頭卻要念叨蕭銘修那臭脾氣。他就是喜歡澤蘭露的香味,若是換了指不定要發脾氣呢。


    原謝婉凝還不知道他對味道也這般講究,她自己喜歡澤蘭露的香味,初進宮時一直在用,他沒說過什麽不滿意的話,謝婉凝便以為他不很在意這個。隻後來謝婉凝覺得總同用同一種香露沒什麽趣味,不說蕭銘修了,她自己也會厭煩,便尋了個清爽日子主動換成茉莉香露。


    她不換還好,結果換了陛下反倒不高興,還跟她說:“用的這是什麽怪味道。”


    謝婉凝後來索性也懶得卑躬屈膝伺候他,就一切如常最是叫他沒話講,大家都省事。


    酉時初刻謝婉凝用了些茶點,便不再吃晚膳了。蕭銘修每日都要晚膳過後才有些空閑,她就趁著這會兒功夫沐浴更衣,先把長發溫幹,再往身上抹一層薄薄的澤蘭露。


    澤蘭露所用香料十分複雜,裏麵含有青木香、白芷、零陵香、甘鬆香、澤蘭等香料,氣韻悠長清新,確實也是極好聞的。1


    之後她又換上一件水紅色鴛鴦戲水絹絲肚兜,這是她宮裏的掌衣姑姑綾惜親手所繡,繡紋精致可愛,動作之間有水波蕩漾之感。外麵再披上一件薄薄的長衫,恰好有若有若無的美意。


    謝婉凝天生便是美人胚子,她麵如春花,發黑如墨,身段玲瓏,膚白如脂。便是什麽打扮都沒有,笑眯眯坐在那瞧著人,也能叫人心裏頭舒服。


    冬雪一雙巧手,最會盤發髻,這一會兒的功夫變給她挽了一個墮馬髻,也沒用旁的金貴頭麵,隻簡簡單單點綴了一朵水紅的重瓣海棠,和她身上的肚兜相映成輝。


    一切打扮停當,她就靠坐在寢殿的貴妃榻上閉目養神。


    說是閉目養神,她卻沒敢真睡過去,難伺候的皇帝陛下還等著她共度良宵呢。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幾不可聞的喧嘩之聲,謝婉凝撫平薄衫的褶子,又披上一件水紅大衫,這才麵帶笑容踱步而出。


    前院裏已經跪了一地的宮人,蕭銘修披著薄薄的紫紗鬥篷,正大踏步往景玉宮裏走。在宮燈的照耀下,他一雙眸子燦若星辰,把他一張好樣貌襯得越發英俊不凡。


    若是仔細去瞧,他那雙漂亮的眼眸裏映也映下了謝婉凝水紅色的身影。


    謝婉凝規規矩矩向向他行了大禮,還沒彎下腰去便被他伸手扶起來,順手摟進懷裏。


    當著這麽多宮人的麵,他也一點都不含糊,低頭在她鬢邊輕輕印了一個淺吻:“這花也不及你半分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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