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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堂官眼底掠過一絲輕視, 上前簡略地躬身行禮, 道:“參見靜王殿下。”


    趙雍坐正了些, 還未開口,先咳嗽了兩聲, 才氣虛地開口:“免禮, 你便是康王府派來的長隨?不知王兄叫你來, 是有何要事?”


    陸堂官站在地上, 回答說道:“我們王爺派小人前來,是想向靜王殿下詢問一件事兒的, 請問靜王殿下是有意要跟那威國公府的小小姐結親嗎?”


    康王素日很少跟靜王府有什麽交情, 突然派人來,靜王滿心盤算著是不是被捉到了哪條小辮子,或者是康王不知又要為難他些什麽。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為了此事。


    靜王一時愕然,幾乎忍不住要看向身側屏風後那人。


    終於忍住了, 趙雍連連地又咳嗽了數聲:“這……是從哪裏說起來的?”


    陸堂官道:“王爺是在否認此事嗎?”


    趙雍毫無頭緒, 隻能又回他幾聲幹咳,心裏卻飛快地想該如何應對。


    方才他還跟張製錦說起這件事,擺明了自己要避其鋒芒的, 沒想到後腳就給人找上門來,質疑自己要跟王府搶美人。


    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靜王無奈之中,陸堂官卻忍無可忍, 微微昂著下巴說道:“王爺容稟, 那位周家的七姑娘, 是我們世子一見鍾情的,世子已經表明非她不娶。隻是前日派了人上威國公府提親,竟給告知,說是靜王府也看中了那位姑娘。所以王爺派小人來問一聲,這到底是否是真。”


    靜王挑眉:威國公府竟然這樣回答康王府的?但吳奶娘明明說沒有過分表露過要下聘的意圖,畢竟隻是第一次見,而且還要回來跟靜王商議。


    可威國公府為什麽竟大喇喇地這般回答康王府。


    趙雍畢竟心性聰明,立刻想到了其中的關鍵——多半是威國公府想要拒婚,但康王府蠻橫,所以才把他靜王殿下拉了出來做擋箭牌。


    靜王殿下沒想到,自己為了示弱才派了兩位王府嬤嬤過去,卻突然間有點像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今康王當作一件正經大事般,特派了府內堂官過來問話,可見是認了真了。


    趙雍笑道:“這個啊,這其實有些誤會。”


    靜王還沒說完,陸堂官已經問道:“是什麽誤會?殿下的意思,是對威國公府的姑娘無意,是國公府自己誤會了?”


    他連聲問罷,不等靜王回答,又道:“若是如此便罷了,可知我們王爺為此大動肝火,很不高興。才命小人來當麵詢問靜王殿下。”說著,眼中又掠過一絲不以為然。


    靜王的眸子稍微眯起。


    然後他笑道:“是嗎,是叫你來詢問,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陸堂官自以為得到了真相,才要告辭回去,突然聽了這句,便止步道:“王爺這是何意?”


    靜王卻又輕描淡寫地一笑:“哦,沒什麽,隻是本王話還沒說完,你怎麽就自說自話的呢?”


    陸堂官緊鎖眉頭,隻聽靜王慢悠悠說道:“本王是說,本王的確覺著周家的七寶姑娘頗好,奶娘她回來也一直讚不絕口,隻是因為小七寶的八字不利,所以正想跟國公府商議此事呢。”


    陸堂官臉色變黑:“王爺說什麽?您是說……”


    靜王笑道:“本王自然是說,若是事成了後,世子怕是要稱呼那位七寶姑娘為嬸嬸了。”


    陸堂官毫不避諱地瞪著靜王,但他充滿了不悅甚至警示的目光並沒有讓靜王改變主意。


    靜王顧影自憐地歎說:“其實本王很不該跟王府裏爭的,隻是近來自覺身體更加壞了幾分,如果這會兒還不成親的話,將來一口氣不來,隻怕要孤零零一個人上路,既然這位七姑娘是個難得的,讓她陪著本王,倒也不孤單。想必王兄那裏也會體恤的。”


    說著側目,淡聲道:“來人,送客。”


    陸堂官趾高氣揚而來,氣衝胸臆而去。


    在他退後,張製錦緩步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蹙眉看著靜王:“您知道您方才做了什麽嗎?”


    趙雍道:“我清醒著呢,自然知道。”


    他哼道:“我還當王爺方才是喝錯藥了呢。”


    趙雍嗤地笑了:“怎麽了錦哥兒,我並沒吃錯藥,看你的臉色發黑,難道是剛才偷喝了我的藥?”


    張製錦走到他身前,眼中有極淡的錯愕:“王爺方才還說要韜光隱晦,不跟康王府搶美人,方才又是怎麽樣?”


    靜王才斂了三分笑意:“我本來並沒打算這樣的,可是方才那個奴才,他欺人太甚了。”


    張製錦自然也知道,方才陸堂官說是來詢問,其實並沒有給靜王任何選擇的餘地,就仿佛他奉旨而來,隻是告訴靜王一聲——“你不許跟康王府搶人,並且你也沒有資格搶”,如此而已。


    靜王外柔內剛,畢竟也是有氣性的。


    張製錦注視趙雍:“那現在呢,您真的要去國公府求娶?”


    靜王思忖:“你方才也聽見了,是威國公府自己說本王瞧上了他們的丫頭,沒想到國公府這麽不想把周七寶嫁給世子……寧肯因而推我出來。看樣子先前那八字不利之說,也是故意弄鬼的,你說他們為什麽突然間不想跟康王府聯姻了?先前明明一點征兆都沒有。”


    張製錦垂眸:“王爺若方才矢口否認,那康王府的人回頭一定會去威國公府質問,王爺方才認下了,那麽……就等於賣了一個人情給威國公府。難道您想……”


    “好熱,”靜王抬手解開身上的厚厚棉衫,一邊說道:“這威國公府的‘威’,雖然到了這一輩兒幾乎也給消磨殆盡了,但畢竟也是當初的開國元勳,我就拚著爭一口氣,再賣個人情過去,也算是一舉兩得。”


    “親事呢?”張製錦突然又問。


    靜王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好像格外關心這門親事,告訴我,你是想這門親事成呢?還是不成?”


    ***


    這天,駙馬都尉王廷相請一幹知交好友,泛舟東湖,遊山玩水,談詩論曲。


    偌大的畫船之中,十數個青年才俊兩側迤邐而坐,王都尉坐在船頭處,船尾則有一清倌,懷抱琵琶為各位奏曲。


    這倌人是王都尉特請來的,是京內有名的琵琶手,加上人生得標致,更是青樓裏炙手可熱的人物。


    一曲終了,眾人紛紛撫掌叫好。


    倌人卻偏看向其中一道坐在窗邊兒的皎然身影。


    那人深邃的目光卻隻注視著窗外,分毫不動聲色,似乎她傾盡所能演奏的,是什麽尋常的風聲雨聲。


    王都尉看出蹊蹺,順著那人目光看去,不由讚道:“好一副風流景致!”


    眾人都隨著轉頭看去,透過敞開的花窗,一眼能看到相隔不算太遠的岸上。


    綠樹青蔥的岸邊,有兩道人影並肩走來。


    張製錦一眼便認出其中身量高挑舉止灑脫的,是威國公府的三公子周承沐。


    可周承沐身邊還跟著一人。


    那人手持折扇,腳踏黑色的紗製宮靴。


    身著淡白青玉色素緞的大袖道袍,腰間隻係著一根黑色絲帶,兩角懸著美玉。


    頭上戴著當時儒生們慣戴的黑色頭巾,把頭發都收在了頭巾之內,隻露出鬢邊一抹青黛色發角,跟光潔明淨的額頭。


    這樣最是簡單的打扮,卻越發顯得玉麵雪膚,雙眸剪水,雖然看得出不施粉黛,但天生的唇若塗朱,異常奪目。


    此人身材矮小纖弱,比周承沐要矮一個頭,那道袍在其身上鬆鬆垮垮的,隨風飄曳,似乎風大一些就會把此人吹跑。


    可她偏偏神采飛揚,甚是精神,且走且還頑皮地跳來跳去,轉頭跟周承沐說著什麽。


    每當她跳起來的時候,袍袖跟衣擺隨風飛揚,連那黑色垂肩的頭巾也隨著飄舞,靈動非常,一刹那,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也包括張製錦,或者說,尤其是張大人。


    偏在這時候,身邊有人說道:“那是誰?好周正的相貌。”


    王廷笑道:“身高的那個是威國公府的周三公子,他旁邊那孩子是哪裏來的,這般絕色,卻是從未見過。”


    有人已有垂涎之意:“眉目如畫,好生靈透!是哪裏得來的寶貝?”


    正在這時,那邊周承沐抬手在那孩子額頭上彈了一指甲,她慌裏慌張地捂著頭逃開,卻又不甘心地回頭瞪向周承沐,嬌紅的嘴唇微微賭氣,又頑皮地向他吐了吐舌,扮了個鬼臉。


    明明是最簡單的動作,卻看得每個人眼中都冒出火來。


    不知是誰忍無可忍,提議道:“既然是認得的相識,何不請來同遊?”


    “好主意,”王廷撫掌大笑:“我也正有此意!快把船劃過去!”


    張製錦嘴角微微一抽,欲言又忍。


    在給謝老夫人擋回來之後,王妃心中惱怒,畢竟是自己疼愛的兒子,什麽都想弄好的給他,何況七寶也是她看中了的,如今竟一再的求而不得。


    於是攛掇著康王,隻說:“咱們琝兒年紀漸漸大了,常在裏間外頭的胡鬧,為了讓他收心,之前也給他提了幾個名門望族的姑娘,不是嫌棄這個長的不好,就是嫌棄那個脾氣不好,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了威國公府的那孩子,非她不娶,眼見要成事了,偏偏靜王擋在前頭。王爺好歹要替兒子爭口氣,靜王殿下憑什麽要跟自己侄子搶女孩兒,一個做叔叔的,也不怕丟臉。”


    康王打心裏也不把靜王放在眼裏,便隻說:“知道了。這不是什麽大事,許是中間有什麽誤會,等我派個人去問一問,趙雍從不跟人爭東西,我一開口,他應該就知道了。”


    誰知那派去的王府管事在靜王府碰了個軟釘子回來。


    康王心中大怒,正想著要使法對付靜王,卻不料那天奉旨進宮,卻又給皇帝旁敲側擊了幾句,康王是個機警的人,在皇帝麵前更要裝賢良,聞言立刻跪地請罪,隻說是王妃在處置此事,隻聽說趙琝看中了人,究竟如何他還不知,卻萬萬不會跟靜王爭人之類的等等,推脫了過去。


    康王回來後便吩咐王妃,畢竟已經驚動了皇帝,眼見事情是不成的,康王讓王妃從此不要再盯著周家了,好歹給趙琝另找一個好的就是。


    不料趙琝原本躊躇滿誌,如今盼望成空,一時大為惱怒,在王妃麵前不依不饒地鬧了一陣,說:“我一定要娶到周家的那個人!”


    王妃心裏也過不去,又惱恨周家之前的推三阻四,於是一邊百般安撫趙琝,一邊發狠派了人去,隻說求娶周家的四姑娘。


    趙琝也知道皇帝發了話,周七寶自己是到不了手了,好歹都是周家的姑娘,勉強的“望梅止渴,畫餅充饑”罷了。


    康王又是個精明非常的人,因為皇帝那番話,怕皇帝疑心他欺壓自己兄弟,於是便催著趙琝,叫他有空去靜王府一趟,好歹向靜王道個歉之類的話。


    趙琝如何肯聽,美人得不到,還得去向人低頭,他自然不願意。


    隻是王妃暗中也勸了兩次,才勉勉強強地答應,這日在酒樓上喝了兩杯,橫豎無事,便帶了人往靜王府來。


    誰知還沒到王府,遠遠地趙琝看去,卻見從王府門口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身形矮小,穿著時下流行的珍珠白的道袍,寬寬綽綽的,腰間鬆鬆地係著一道銀白色的絩帶。


    頭上戴著烏雲般的玄色發巾,嚴嚴密密地將頭發都裹在了底下,前頭同色的抹額橫在明淨的額間,越發黑白分明,襯著一張臉猶如雪玉之色,黛眉櫻唇,嬌麗無雙。


    趙琝乍一看,幾乎從馬上掉了下來。


    他幾乎一眼就認出這書生裝扮的小公子就是那天在王府裏見過的七寶,可是瞧著她這般粉黛不施的天然打扮,卻比女孩子的打扮更多了一份別樣的清韻妙覺,又有些恍惚起來。


    趙琝止住眾人,在原地仔仔細細地盯著死看了會兒,見那孩子仿佛受了委屈,微微低著頭隻顧往前走,依稀可看出兩隻眼睛紅紅地帶著淚漬。


    趙琝見狀,頓時想起那天在康王府裏她在自己麵前哭的樣子,更讓趙琝的心如貓撓一般。


    他兩眼冒火地看著對麵,心想:“這賤丫頭,我先前隻不過碰一碰她,她就哭哭啼啼,還拿花瓶砸我,現在卻扮成這個撩人的樣子跑到靜王府,是想幹什麽?難道就這麽巴不得地想來會男人?”


    趙琝年少無知,且又是慣壞了的性子,此時妒恨交加,便即刻命自己的手下去找一輛馬車過來。


    說話間,從王府裏又出來一個人,趙琝認得是威國公府的周承沐,心中略略遲疑,手下已經趕了馬車過來。


    趙琝笑道:“死就死吧,你要是乖乖地在府裏不出來,也撞不到我手裏,既然偏在這裏遇見了,可見是天意。說出去我也不怕。”


    於是這般如此吩咐了幾個惡奴幾句。


    此刻那邊周承沐拉著七寶,低低地在勸她什麽,一時並沒有上車,趙琝趁機吩咐人驅車衝了過去,他自己跳下馬,把七寶攔腰抱住,又縱身躍上馬車,竟是逃之夭夭了!


    周承沐萬萬想不到,這光天化日之下,在王府門口竟會有人敢當街擄掠,承沐幾乎沒反應過來那動手的是誰,電光火石的瞬間,那邊馬車載著七寶,早就去的遠了。


    還是王府出來相送的管事一眼就看清了擄人的是世子趙琝,知道茲事體大,當下才匆匆回來報知。


    ***


    七寶昏頭昏腦地給扔在馬車裏,耳畔聽到承沐的聲音:“你們幹什麽?!停車!”


    她才要起身,那馬車卻飛快地往前奔去,把她顛的往車內倒去。七寶尖叫了聲,抬手護著頭。


    馬車外周承沐的聲音越來越遠了,隻聽見得得的馬蹄聲急促。


    有一隻手臂探過來,揪著七寶的手把她拉了起來。


    七寶慌裏慌張地抬頭看時,卻見居然是世子趙琝的臉,他狂喜地望著自己,笑道:“好妹妹,咱們又見麵了?”


    七寶驚道:“怎麽是你?”


    趙琝笑道:“你別問我,我隻問你,你這副打扮跑到靜王府來是幹什麽?難道連成親都等不及,就巴巴地送上門來了?你就這麽稀罕靜王那個病秧子?就他那副身板,能不能跟你圓房還不知道呢!”


    七寶猝不及防,給他這些話更說的呆了。


    趙琝心中本有無數惡毒的話,可見她一雙明眸微紅含淚,無措地看著自己,心裏那股恨意卻又很快消退了。趙琝靠前,握住七寶的手:“你跟我有什麽不好?偏要那個不知什麽時候就死了的人?看你方才哭著出來,是不是受了委屈了?別怕,哥哥會疼你的。”


    七寶發抖:“你不要亂來,快放我下去。”


    趙琝將她的手團在掌心,隻覺得小手柔若無骨,一雙手都能如此銷魂,別提這個人了,隻是想想就令人忍不住渾身戰栗。


    他情急之下,俯身將七寶抱住:“亂來?可知我早就想亂來了……好不容易到了手,怎麽能放了你,這次看你往哪裏逃。”


    他說話之時濕潤的氣息幾乎噴到七寶的臉上,七寶慌的想縮成一團,卻又不能夠,無法可想之時便叫道:“世子哥哥!”


    趙琝正在情迷意亂,突然聽了這一聲,不由停了下來:“你叫我什麽?”


    七寶含淚抬眼,小聲道:“世子哥哥,你別凶我。”


    趙琝給她叫的整個人都酥軟了,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哪裏凶你了?”


    身不由己說了這句,突然心頭一震,便想起在康王府裏她一邊哭著一邊把自己砸暈的情形。


    果然,眼前七寶含著淚左顧右盼,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趙琝又氣又笑,捏住她下頜道:“你又想幹什麽?這兒卻沒有花瓶讓你打我!”


    七寶見自己的企圖給他看破了,便忙搖頭:“我沒有想打你啊世子哥哥,你別錯怪我。”


    趙琝本早知道她的意圖,可見她帶著淚認真地說這句話,心頭卻仍忍不住一晃。


    “我管你想不想,”趙琝好不容易回神,“今兒可不能饒了你了!”


    七寶見他又湊過來,忙叫道:“我、我是靜王殿下的人,你不能這麽對我。”


    趙琝一愣,然後笑道:“你今兒給我碰了,靜王未必肯就要你了。而且說出來是你自己送到我手上的,誰讓你不守婦道,扮的這樣撩人出來亂走?”


    趙琝雖然衝動,卻也不是沒主意的。


    他心中早盤算好了,今日他一定要得到七寶,就算以後靜王跟威國公府問罪,他隻一口咬定說以為是個小公子,並不知道是周家小姐。


    這樣一來,他雖然有錯,但追究原因,卻在七寶的身上。


    那時候靜王不肯要她,她還能往哪裏去,終究是落在他的手裏的。


    所以趙琝才敢這樣有恃無恐。


    趙琝越說越是狂喜,盯著她的嬌容麗色:“別怕,你乖乖的,哥哥教你好的。”


    這會兒馬車還在狂奔,都不知要跑到哪裏去,趙琝的臉色越來越奇怪,兩隻眼睛光芒爍爍,那副垂涎欲滴的樣子,仿佛要把她一口一口吃了。


    七寶看著他的臉,心中卻忽然閃過夢中的一幕。


    如果不是那個“夢”,她也不至於落到這種地步,難道,不管怎麽做,自己的命都這樣不好?


    一念至此,七寶反而不動了。


    趙琝已經在她臉上壓下,不施脂粉的肌膚卻越發柔嫩細滑,正要吻一吻她的嘴,突然臉上濕濕潤潤的。


    趙琝抬頭,卻見是七寶的淚,把臉都濕了,還打在他的臉上。


    “別哭了,”趙琝皺眉哼道,“這次別指望我會饒了你。”


    七寶吸了吸鼻子:“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趙琝一愣,然後笑道:“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我都沒見過你,為什麽喜歡我,”七寶揉了揉鼻子,“隻在康王府見了一麵而已。”


    趙琝笑道:“我隻看見你一眼,就喜歡你了,你這副模樣,任是誰見了都會神魂顛倒。”


    七寶叫道:“你騙人!”


    趙琝給她淚汪汪的眼睛一瞪,不由心虛:“我騙你什麽了?!”


    “不是誰都喜歡我的,”七寶淚流不止:“那個人就不喜歡我。”


    趙琝皺眉:“誰不喜歡你啦?除非那個人不是男人,若有男人說不喜歡你,那一定是假正經。”


    七寶果然停了哭泣:“真的嗎?”


    她的眼中還含著淚,卻透出了一絲希冀,看著又天真,又動人。


    趙琝突然醒悟自己把她擄來的目的:“好了,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隻要我喜歡你就行了。”


    他狠狠心厲聲道:“不許哭了,不然的話我……”


    話音未落,趙琝突然看見七寶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個酒壺模樣的東西。


    “這是……”這車是小廝才趕了來的,趙琝竟不知車上還有這物。


    他在恍惚之際,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你……”


    七寶看看他,又遲疑地看看酒壺,就仿佛在問:“這是你的東西嗎?”


    但是下一刻,她果斷地一揮手,把那瓷酒壺砸在了趙琝的頭上。


    酒壺畢竟不比結實的花瓶,但也足夠趙琝頭疼發暈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接著兩次,以同一種方式吃了虧,她把他當什麽了?


    七寶一擊得手,抽噎著往馬車門口爬去。


    趙琝忍著痛,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臭丫頭,你把我當什麽?”他抓著七寶的腳踝,便要將人拉過來。


    就在此刻,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趙琝仗著車上都是自己的奴仆,也不在意,隻惡狠狠道:“今天讓你嚐嚐本世子的厲害!”


    就在這會兒,車廂門突然被推開,趙琝才要罵是誰這樣不知死活,卻有一物閃電般從車外飛了進來,不偏不倚正打中了趙琝的前額。


    趙琝眼前一花,無聲無息地往後倒下。


    七寶正在掙紮,一抬頭,卻見車廂門口有人探身過來,她看清楚那人的臉,立刻嚇得往回縮,也不管身後是不是趙琝。


    那人皺皺眉,一言不發,隻探臂抓住她肩膀,不由分說地把人拉了出來。


    周承沐上回跟母親打了一頓,記憶猶新,自然一口拒絕。


    且打定主意,不管她如何哀求,都要鐵石心腸到底。


    誰知七寶自有法寶,且這次不用撒嬌了,隻說:“你要是不答應我,下回我見了葉家姐姐,看怎麽說你的好話。”


    周承沐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七寶口中的“葉家姐姐”,是葉翰林之女葉若蓁,此女素有才名,溫柔賢良,品貌皆上。


    有一次年節隨著翰林夫人來府內,周承沐無意中瞥了一眼,驚為天人,便心心念念。


    七寶笑道:“哼,三哥哥年紀不小了,也好說親了,若是惹了我不高興,我在老太太跟前略說上幾句,看你怎麽成事。”


    周承沐給這小祖宗弄得毫無辦法,隻得雙手垂地深深鞠躬:“我的好妹妹,你要哥哥做牛做馬都行,別搗亂成不成?”


    七寶跳起來,挽住周承沐的手臂道:“三哥哥,咱們是兄妹,手足情深,自然是你幫幫我,我也幫幫你,你要是讓我遂了心願,那我當然也要助你隨心所願。”


    周承沐轉憂為喜,喜不自禁:“你說真的?”


    七寶道:“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隻要我在老太太跟前多給葉姐姐美言幾句,不愁老太太不聽進心裏去。”


    周承沐樂得無可不可,這會兒莫說是七寶央求他帶自己出去,就算是七寶攛掇他去偷皇帝的玉璽,隻怕也要想盡辦法得到手。


    周承沐又暗自忖度:雖然上回給苗夫人痛打了一回,但幸而之前在老太太麵前坦承此事的時候,老夫人卻並沒有怎麽責怪。


    隻事後說他道:“七寶性子嬌弱,我隻愁她不得開心,若是她想你領著出去散心,倒也並無不可,隻記得別帶她去些烏七八糟的地方,或者遇到什麽險境之類的就成。你是她的兄長,一則要疼惜愛護她,二則要護著她平平安安,人怎麽帶了出去,仍舊怎麽帶回來,這就是了。當然,若非至急必要,能少往外走動就少往外走動最好,免得給人知道風聲了,畢竟對那孩子有些不好的影響。”


    老太太這幾句語重心長的話,在情在理,也沒如何疾言厲色地嗬斥周承沐,倒是讓承沐心服口服,感激涕零。


    如今雖為難,但是七寶一力要求的,又涉及自己的終身大事,正是老太太所說“至急必要”了。


    兩人照上次行事離開府內,乘車來至靜王府,遞了名帖。


    等候的時候,承沐道:“你到底跟我交個底兒,你為什麽對王爺如此熱絡?等機會都不願意等,竟要直闖王府,你以為誰來拜會王爺都會見嗎?隻怕一會兒有人出來,把咱們打發了。”


    七寶道:“照哥哥的行事,隻怕一年過去了,也未必見到王爺的麵兒,再說,用那些鬼鬼祟祟的偶遇恰逢之類的,也不上台麵,倒不如大大方方直接上門拜會。他要是真的不見,下次還來,不信他每次都打發了。何況靜王府也派過人去咱們府裏,這次也是投桃報李。”


    周承沐看看手中抱著的那一卷畫:“就拿這幅名不見經傳的破畫來投桃報李?王爺再寒微,也不至於就把這個看在眼裏。”


    七寶說道:“那可未必。萬一王爺的眼光獨到呢。”


    周承沐笑道:“好妹妹,你這小腦袋瓜子裏到底裝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聽同春嘀咕,說你上回從秋千架上掉下來,整個人就有點不大妥當,總不會是撞到哪裏了?”


    七寶踢了他一腳:“你再胡說!”


    兩人正打鬧,就見幾個太監從裏頭挪步而出,頭前一個老太監,顫巍巍的,一步挪不了三寸似的,眼見將上台階的時候,腳下撞了撞,身形不大穩當。


    周承沐忙過去扶了一扶:“您老人家小心。”


    七寶也在旁邊探頭。


    這老太監自是高和高太監,他抬頭看看周承沐,又看看邊上的七寶,突然笑道:“喲,這是誰家的女孩子,長的比咱們麗妃娘娘還好看呢,你想不想跟著公公進宮伺候皇上去啊?”


    七寶正在打量他的雞皮鶴發,聞言嚇得躲到周承沐身後。


    周承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不知如何應對。還是那小太監忙道:“公公,人家是個哥兒。”


    老太監仔細又看了七寶一會兒,才歎說:“明明身上香噴噴的很是好聞,原來卻是個哥兒,可惜了兒的,這要是進宮,還得挨上一刀。”


    七寶聽見“挨上一刀”,不知為什麽要挨刀,越發害怕,便拉了拉周承沐。


    周承沐卻當然明白,一時忍俊不禁。


    那小太監也笑道:“您老人家可別胡說了,人家是威國公府的公子。”又向著周承沐道:“三公子,我們公公年老眼花了,您別見怪。”


    周承沐道:“無妨無妨。請。”


    等太監們上車去了,裏頭王府的管事出來,笑嗬嗬地迎著兩人入內。


    周承沐挑眉看向七寶,七寶則向著他一揚下頜,意思是:“到底給我說中了吧。”


    兩個人隨著管事一路往內,這還是承沐第一次來王府,卻見這王府雖然闊大,但處處透著古舊之意,像是許久都沒有好生整理清掃了似的,又因為少人住,所以有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周承沐環顧周圍,心裏頭陣陣發毛。


    不多會兒到了靜王爺的小書房門口,還未進門,隻在廊下就嗅到一陣陣濃烈的藥氣。


    周承沐的心越發縮成一團,回頭看七寶,卻見她正專心致誌地透過門縫望裏打量,一點也不在意藥氣熏染。


    有內侍稟告,裏頭傳來略顯微弱的聲音:“請。”聽著就中氣不足,可見必是那位藥罐子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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