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怕靜王擔心此事, 張製錦中途下車,改騎馬回到靜王府。


    才要進門,又止步回頭, 問身後的洛塵:“你之前見過……方才的那位小公子?”


    洛塵在頭上一拍道:“說起來我也覺著奇怪呢, 明明不認識他,怎麽像是早就認得我一樣,還笑嘻嘻跟我打招呼呢。大人, 這麽奇怪的人,以後別跟他來往, 長的也怪裏怪氣的,沒一點男子氣概, 嬌嬌弱弱的簡直像是個女孩子。”


    張製錦聽他嘀咕到最後一句, 便一笑進門去了。


    入了內宅,將情形告知了靜王趙雍。趙雍說道:“這麽說,你是把趙琝打暈了?他連跟你照麵兒都沒有?這樣就好了, 免得又跟康王府起齟齬。”


    張製錦道:“但是想不到康王世子這樣放肆妄為,青天白日就敢擄人了。可見康王殿下教子無方。”


    趙雍笑道:“王府隻那一個獨苗, 自然從小嬌縱,他大概也是吃準了那孩子是扮裝出來的, 就算真的給他怎麽樣, 威國公府也是吃了個啞巴虧,總不好張揚出去, 也許還會順勢把那孩子許給他呢。”


    張製錦說道:“世子的正經心思沒有, 這種歪門邪道的想法卻是令人咋舌。”


    趙雍道:“總而言之你是做了一件好事, 如果七寶真的出事,畢竟是因為來見我的緣故,到時候連我也弄不清。”


    說到這兒,靜王道:“那孩子必然是嚇壞了吧?你可安撫她了?”


    張製錦哼了聲:“看她不像是個會長記性的。”


    “這是怎麽說?”


    張製錦卻沒有回答,靜王突然想起來:“你總不會是因為人家給你的詩上塗字,為難她了吧?”


    話音剛落,就見對方唇邊微挑,靜王詫異:“你真的為難她了?”


    張製錦道:“不過是小施懲戒罷了。”


    靜王忙道:“你到底怎麽人家了?那女孩子嬌怯的很,可別嚇壞了。”


    “她若真的嬌怯,就不至於登門入室來見您了。”


    靜王笑道:“我當她是個小小知己,倒是難得。隻可惜她雖不錯,到底不是玉笙寒啊。”


    張製錦看他一眼,不語垂眸。


    ***


    且說周承沐陪著七寶回府,回到暖香樓。


    幸而今日不曾給苗夫人發現,一切順利,同春見她回來,喜的念佛。


    七寶到了裏間兒,忙把衣裳都換下來,重新洗漱了,才道:“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同春笑道:“姑娘今兒出去一切可好?又有什麽話問我?”


    七寶道:“你方才脫那件深衣,沒看到裏頭有東西嗎?”


    同春忙去摸了摸那衣袖,果然覺著硬邦邦的,拿出來一看,竟是一本冊子,同春笑道:“這看著眼熟,怎麽好像是姑娘之前有過的書呢?難道出去一遭兒又買了本新的回來?”


    七寶道:“你再細看看。”


    同春正也發現不大像是新的,打開看時,一眼看見之前七寶的“題詞”。


    同春立刻知道了緣故,忙跪在地上。


    七寶瞪著眼睛喝道:“你這欺上瞞下的丫頭,我讓你燒了,你把它燒到哪裏去了?”


    同春道:“姑娘,我因覺著不能在這院子裏燒東西,所以叫小丫頭去廚房裏燒的,卻不知道怎麽居然……”


    七寶道:“去給問仔細了!”


    同春這才起身,出去把小丫頭影兒叫來,影兒跪地道:“我拿了去燒,是廚房裏的王嫂子看見了,說字寫得怪好看的,求了我拿回去給他的孫子練字兒。”


    七寶聽是這樣曲折,氣的跳起來:“快去問!”


    當下影兒又去問了王嫂,這才明白,原來他的孫子照著這詩集練字,卻給隔壁的一名教書先生發現,當下如獲至寶,給了五個錢買了過去。


    七寶聽到這裏已經大約明白,必然是這教書先生覺著奇貨可居,或者賣給了書鋪子,或者別的……總歸曲曲折折地就落在了張製錦手中。


    王嫂跪在樓外,一直磕頭求饒,影兒也怕的哭。七寶道:“罷了,都出去吧,又沒說要把你們怎麽樣。”


    等這些人都去了,同春跪著說道:“這件事是我的不對,以後姑娘交代的事,我一定會親手做好,再也不敢叫別人代勞了。”


    這番折騰,七寶的氣都消了,就把同春拉起來:“那你可記的你說的呀。唉,算了,是我的命該如此,幸好也沒有大礙。”


    同春忙問:“姑娘,這書又是怎麽回到您手中的?”


    七寶哪裏敢提是正主兒給她的,隻說:“你快給我裁紙,然後磨墨。”


    同春聽如此吩咐,就知道她要寫字,於是便忙去取了紙筆,又點了甜香。


    七寶舉著那本詩集,向著窗口處拜了兩拜:“你可一定要保持這種正人君子的樣子,可千萬不要變啊。謝天謝地,阿彌陀佛。”


    碎碎念了兩句,才把詩集放在麵前攤開,一首一首地照著抄寫了起來。


    如此從白天一直寫到黃昏,頭暈眼花,手腕都有些酸麻了。


    同春道:“姑娘,歇會兒吧,這又不是趕工。”


    七寶揉了揉腕子,翻開一頁,突然看見正是自己喜歡的那首《生查子》。


    看著這字裏行間靈透生動的氣息,眼前不禁又浮現張製錦雋秀清逸的容顏。


    七寶捏著筆,不知不覺拄著腮,出神想:“現在看來他竟像是個不錯的人,連著救了我兩次,還跟我談詩詞,我寫了那樣敗壞他名譽的字,他也沒怎麽怪我,難道……難道我的夢做不得數?”


    恍惚之中,卻瞧見外頭的那一叢西府海棠搖曳。


    七寶打了個激靈,喃喃道:“改天還是把這棵海棠樹砍了吧。”


    同春在旁聽的清楚:“姑娘,好好的為什麽要砍樹?”


    七寶不語,憤憤地低頭繼續抄寫。


    到了晚飯的時候,老太太那邊兒因一天不見七寶,派人來催了兩三次,七寶才總算放下筆。


    手上沾了好多墨漬,連臉上也沾了好些,洗了半天才洗幹淨。


    正要出門,卻聽門口有人笑道:“七寶,你這一整天的忙什麽呢?院門緊閉,悄無聲息的。”


    七寶回頭,卻見是三姐姐周蘋。


    苗夫人親生的女孩兒,隻有入宮為妃的大姐周葳,三姑娘周蘋原本是庶出,隻是生母姨娘早亡,打小兒給苗夫人收在身邊兒養著,跟七寶的感情向來也很好,就如同親生姊妹,毫無間隙。


    周蘋說話間走到桌前,一眼看到那寫了厚厚一疊的詩,不禁笑道:“你果然是在暗暗用功,這字兒是寫得愈發好了,真的也要去考狀元不成?”


    七寶忙把這些寫好的紙收起來:“姐姐怎麽來了?”


    周蘋道:“老太太那裏傳了晚飯,就等你了,我等不及,親自過來看看,收拾好了嗎?快走吧。”


    當下挽著七寶的手,一塊兒出了暖香樓,往老太太上房而去。


    老太太的房中,長房苗夫人同兒媳婦董少奶奶,四姑娘周綺,二房裏的倪夫人帶了齊少奶奶陪著,還有長房跟二房裏的兩個小子地上亂竄。


    周蘋同七寶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頭倪夫人稱讚:“想不到四丫頭有這樣的造化,卻更比我們二丫頭要出息多了。”


    這自然是在讚周綺跟康王府世子的婚事。


    七寶還沒進門,就吐了吐舌頭。周蘋方才在路上已經問了七寶幾句,聞言又笑道:“你這不爭氣的丫頭,看看,白白讓別人把風頭搶走了。”


    七寶道:“我可不要這風頭。”


    周蘋笑道:“叫我說你什麽好。我看是老夫人把你慣壞了,以後不知得找個什麽樣兒的如意郎君才能滿意呢。”


    七寶笑道:“像是永寧侯小侯爺那樣的就很不錯了。”


    周蘋定親的,便是這位永寧侯,七寶跟她最好,所以並不避諱。


    誰知才說完,周蘋便皺皺眉,繼而笑著叮囑道:“進去的話,可別口沒遮攔了啊?咱們那位二嬸娘的嘴巴最是厲害,指不定又怎麽把我打趣呢。”


    七寶道:“她先前就常打趣人,怎麽這回姐姐卻怕了她?”


    周蘋道:“以前她還算是奉承的打趣,可現在,四妹妹定了康王府,若還打趣我的話,隻怕就是踩下去的了。”


    七寶道:“三姐姐,我看你是多心了。”


    周蘋似笑非笑道:“這府裏頭除了你她們不敢踩,別人的笑話,他們樂得呢。”


    “永寧侯很好的!”七寶忙替永寧侯分辯,又搖了搖她的手臂,“誰敢踩,我替姐姐出頭。”


    周蘋才笑道:“好了,我隻是玩笑,你卻認了真了,快進去罷。”


    也不知是因為聽了周蘋的話七寶自個兒多心,還是真的如此,這一頓飯,總覺著大家的話裏都有話,行動舉止也有些奇怪。


    還是老太太一如既往,把七寶叫到身邊兒,摟著她說:“你整天沒露麵兒,是不是又去搞怪了?”


    周蘋在旁笑道:“老太太,這我得給七妹妹做個證,方才去她樓裏,滿屋子的字紙,竟是認真在練字呢。”


    老太太笑道:“怪道看這臉上仿佛黑了一塊兒,必然是沾了墨了?”


    七寶大驚,舉手擦了擦:“我已經好生洗過了呀?怎麽還有呢?”


    大家都笑道:“還是這麽的糊裏糊塗的,偏偏叫人更憐惜了,忍不住想多疼她些。”


    老太太又給七寶揉著手腕:“可留神些,這手嫩的很,別弄傷筋,又不是真的要你去考狀元。”


    七寶道:“知道呢,同春一直盯著我。”


    大家說笑了一會子,這才散了。七寶跟同春出門往暖香樓返回,七寶就問同春:“方才吃飯的時候,大家是不是怪怪的?”


    同春說道:“姑娘您總算開竅了啊。你沒發現嗎,大家對四姑娘格外的客氣了。”其實何止是客氣,簡直有些殷勤。


    七寶道:“我還以為是我多心呢,原來是真的。就是因為康王府嗎?”


    同春道:“不是因為這個,還是哪個?我看三姑娘好像不大高興。”


    七寶說道:“你們懂什麽,永寧侯比什麽康王世子強的千萬倍不止。”


    同春笑道:“咦,姑娘你又沒見過永寧侯,你怎麽知道?”


    七寶道:“你別管,總之聽我的沒錯兒的。”


    眼見快到了暖香樓,同春問:“姑娘,你今兒忙了一天,必然累了,今晚上咱們早些安歇吧。別寫那字兒了。”


    七寶果然累倦了,打了個哈欠,卻道:“不成的,這字兒要兩天內寫好。”


    “兩天?這是為什麽?”


    七寶道:“為了……”


    她卻並沒說下去,隻道:“同春,我問你一件事兒,你知不知道……怎麽才能讓男人喜歡上你?”


    同春頓時臉紅起來:“姑娘,你瞎說什麽呀。”


    七寶忙道:“我不是說你,我是說我……如果想讓一個人喜歡我,該怎麽辦?”


    同春這才鎮定下來,她噗嗤笑道:“姑娘這幅模樣,還會有人不喜歡嗎?那那人一定是個傻子。”


    這回答,幾乎跟趙琝的話異曲同工。


    七寶想了會兒:“唉,你這輕薄無知之徒。”


    同春委屈:“我說的是實話啊。”


    七寶道:“實話都是很難聽的,而且傷人,你這話既不難聽,也不傷人,可見是十足十的假話。”


    同春越發委屈:“我對天發誓,但凡有半點假話,讓我天打雷劈……”


    七寶嚇了一跳:“沒事兒別亂賭咒發誓!”


    回到暖香樓裏,七寶在燈下,認認真真地又抄寫了七八首詩,看看那本詩集,才抄了大概五分之一。


    七寶歎道:“他可真能寫啊。”再瞧一眼那醒目的“衣冠禽獸”,試著蘸了點唾沫想要擦去,卻差點兒把紙捅破。


    同春在旁邊瞧著,勸她去睡,她也不肯。這還是七寶頭一次如此鄭重其事地熬夜。


    這一夜,暖香樓裏的燭光一直到子時已過才熄滅。


    七寶恍恍惚惚爬到床上,耳畔還有那人的低聲叮囑:“兩天內你把這本冊子重抄寫一遍,親自送到紫藤別院,若讓我滿意的話,就幫你做靜王妃。”


    睡夢中,七寶磨牙道:“滿意、滿意……一定滿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寶姻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月薇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月薇妮並收藏七寶姻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