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性子跟旁人不同,睡了一覺的羅劼倒沒再計嫌,更加來了勁。每天早起都會路過她那邊的小道,幫忙拎一截路的水桶,不管她如何拒。


    半下午上山又幫她提些東西,簡言之就是對方越別扭,他越要做。來來回回,在瑞老太到山下養傷的階段,逞夠了德行。


    對此某姑娘是有些納悶,甚至更多的是不解。雖然對於他人幫助應該感恩,可是這太出格,她紀嫣顯然有些招架不住。


    隻道那人太凶,她要說不,看架勢定當沒完。紀嫣不敢惹他,遂一聲不吭,由他去了。


    婆婆不在,活還得照做。她不是懶散之人,以往婆婆在時有人聊天說話,日子過得充足輕快。如今婆婆不在,一個人待在這兒更加隻能靠幹活來打發時間。


    和羅劼住一個山頭,二人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尤其對方還刻意出現在她跟前,見的次數也就更多了。


    時不時搭兩句話,姑娘懂規矩,再怎麽也不會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時見多了,她幹脆隻聽不言。或者兩人一塊兒杵在果園,直到無話可說,方才各回各屋。


    其實他人挺好,就是脾氣臭了點。時常沒好臉色,偏生還來得莫名其妙。


    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換了對方,隻見天覺得她是白眼狼。對她好,除了謝就是謝。幫忙拎東西,總說不用。搞得他跟熱臉貼冷屁股似的,愈發沒了臉麵。


    入夜下了一場雨,澆得滿山生機盎然。環在林中的果園子內,淡香撲鼻。白日日頭盛,積攢起來的暖一倏兒散了開來,圍在其中,愜意得緊。


    隨著逐漸“熟絡”起來的關係,羅劼不再管她去果園采摘的事。得閑會帶著黑狼守在一旁。雙臂枕頭倒地上歇息,看姑娘依舊仰頭攀在上頭,專心致誌地做自己的手上活。


    一身小薄裙,聽說是用婆婆換回來的料子改的。也不知是什麽材質,總之穿她身上就是好看。勾勒得腰身纖纖,織帶束起烏發,隻餘幾絲搭在額角。曼曼嬌娜,小鼻微翹,像畫裏出來嬌娥。


    多帶黑狼見她幾回,那狗明顯也跟人相熟不少。尤其得半日不見,想得那勁。碰著她一撲就上去了,躥起來比人家姑娘還高,那麽大個玩意兒就窩她身下搖尾巴撒嬌,常常逗了女子笑。


    她倒沒見過這麽可愛的大狗,頭次見麵那麽凶。如今也學會朝她嚷嚷耍賴,時不時喚它一回,高興得能圍著她轉上好半天。


    都說狗隨主人,不過它那主人倒沒那麽好的待遇。二人時常撞見,一個知禮守節,另個沉默內斂,倒真是一對冤家。


    多少年的奔波廝殺,造就羅劼一身匪氣。隻是近兩年心放寬些,沉澱不少。要換做往常,可有那丫頭受的。


    午飯過後,她就這麽仰頭摘果子不吭聲,某人在下頭仰躺眯眼。打量那專注的眼眸,再到這個角度望去,玲瓏有致的身型。


    陽光打在她頭頂,籠在身側那般柔情。摘了一些,換個角度跳下來繼續裝。繡花小鞋在他跟前踩來踩去,薄裙裹著那嬌小的身子,靈活有生氣。


    空氣中夾雜著濕濕潤潤的味道,鳥兒在枝頭鳴啼。山水通透,靜謐一時。


    羅劼坐起來喝了口酒,臂上的傷終於讓老李處理過。黑狼在姑娘身旁趴著,聳拉耳朵昏昏欲睡。


    他看著她,默不作聲。半響後靠樹而坐,打量她采摘的動作,沉聲問。


    “你是江南人?”


    聽到這裏姑娘一頓,冷不丁一句,腦子裏消化,點點頭如實。


    “嗯……兒時住江南,家父曾在烏河供過職。”


    語畢再扭身,那雙眸子像時刻漾了水。卻還專注得緊,采摘半響都不見停。


    關於她的父親,羅劼聽過不少。隻是他不善於掏心窩子,說得比較中肯。


    “紀平伯,外頭評價褒貶不一。”


    詫異於他出口的話,紀嫣不禁垂首看了過來。


    “羅公子也聽說過家父?”


    兩道視線撞在一塊兒,她稍一偏,對方卻看得坦蕩蕩。即使聽過不少,但再道隻匯成四個字。


    “知道一些。”


    姑娘撇開頭,握了竹籃。


    “哦。”


    那道目光依舊直剌剌地瞧著她,挑眉。


    “他對你不好?”


    這位爺有話就說,明眼能見的事,並沒有什麽顧慮。


    而她知道有些事瞞不過,思索前後,垂眸收起剪子。


    “爹爹素日繁忙,時常不在家……”


    想到過往沒再繼續,習慣了跟前男人好打聽的性子,到這會兒卻還不肯全講。


    四目相接,隻當三兩句打發午後時光,一會兒他總得離開,複又可得一刻清淨。


    否則能怎麽,這幾日他天天跟著她。時不時就能湊上來嘮嗑幾句,這麽一個大活人,她總不能視而不見。


    籲口氣,本以為他不會再講了,哪知剛一轉身,沉沉的語聲再次從身後響起。


    “那門親事是他逼的?”


    姑娘怔住,明燦燦的光就這麽打了下來,那雙水眸一絲波紋也不見。愣得一刻,微微搖頭。


    許是這股沉默打住他想繼續問下去欲望,見不得她如此。更不想提她的婚事,橫豎與現在無關,無他無關。


    又是一陣空曠的沉默,他挺身坐起將她夠不著位置的果子揚手摘下,隨後熟門熟路丟她籃子裏頭。順道摘個幹果丟給黑狼,那家夥喜歡吃這些,一顆不夠還想再要。


    無聲的對峙,經過幾日她倒也習慣。隻是不知他今日為何這般閑,午後時分竟不見動,就這麽一直守著她。


    興許黑狼的歡快勁惹來她的注意,在旁觀察良久,忍不住也采了個果子遞到它口中。結果大狗差點沒興奮得將姑娘的手一塊兒往肚子裏吞,眼睛都快樂沒了。


    見此情形丫頭倒覺新奇,擦掉手背上的口水,隨即撿起地上的殘剩。數了數籃子,差不多夠閹一壇酒。這才收手停下,將剪子等物品裹好收回包袱中。


    看黑狼還在搖尾巴,姑娘微微一樂。搖搖頭拍拍它的腦袋,伸手提起籃子,雖是有些沉但還過得去。轉身往旁走,隻是才將沒走幾步,忽地感到手上一輕,那籃果子又給羅劼一把奪了過去。


    抬眸,對方輕鬆提過,頭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一時無言,她張了張口,隻能快步跟上。掩去剛才那份尷尬的沉默,二人在日頭下並排走在一起。


    “公子不必勞煩,我自己來就好。”


    急匆匆追上他的步伐,伸手欲奪。哪知他根本不理,也沒有說話。姑娘拗不過,隻能跟上去由了他。


    許是聽她這幾日老是打聽瑞婆婆的消息,羅劼像是忽地有了領悟,行走中淡淡看她一眼。


    “明日孰風寨過淮節,你可以下山。”


    她一愣,加快步伐下意識道。


    “什麽?”


    外來人不明白,淮節是邊境等地的大日子,許多人皆愛出戶竄門。那天孰風寨裏沒規矩,家屬親友女子都可以來。


    “北南山一帶的大節,隻此一次,喝酒駐足。”


    “那我……”


    “不想看瑞老太?”


    看出她的猶豫,挑眉問了一句。那般自然的對談,提起瑞婆婆,紀嫣就像來了精神。眸子閃了閃,抬頭。


    “想,可以嗎?”


    他看也沒看她,兀自走在前頭。


    “穿男裝。”


    這回換她不明,聽得一頭霧水。


    “啊?”


    等到領悟過來再度解釋。


    “可是我那兒沒有男裝,可不可以不……”


    步伐減緩,他的語氣意味不明。


    “你想不穿?”


    察覺自己在說什麽,姑娘的臉唰地一下紅透。趕緊擺擺手,搖頭。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有。”


    他又一次阻道,停下看她,從紅紅的耳根到微潤的側臉。上下打量,大方直言。


    姑娘一頓,臉由紅轉白,再由白到粉。一副手足無措的架勢,愣得一時。嬌嬌的個兒,微微垂眸,什麽話也說不出。


    怎麽個意思,本以為他許她下山是心存好意。可是說到底怎變成穿他的衣裳,孤男寡女,平白無故,這怎麽能。


    再者說……


    看出她的猶豫,羅劼少有的默然。末了知道她顧忌,想了想再丟下一句。


    “衣服沒穿過,要就來拿。”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園子口,倒留下姑娘一臉愕然。想說什麽說不出,憶起他的話,再到分離多日的瑞婆婆……


    女子默住,人在日頭下靜了良久,風吹得額角發絲紛飛。纖柔一柳,像失了神,一時沒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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