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優班教室裏比外麵暖和很多, 這節物理課內容很難, 講的正巧是桑攸不怎麽擅長的力學, 她邊記筆記邊算, 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題目上。


    課程進度緊湊,中間有短暫的二十分鍾下課休息時間,很多玩得好的女生都約著去旁邊小賣部買飲料和零食,有的在討論題目,教室裏熱熱鬧鬧。


    桑攸微微舒展了下手指,把草稿收拾好,她很累,揉了揉眼睛, 沒有想起身的意思,


    謝舟行整節課一直很安靜, 見桑攸停下,他寫字的手指微微頓住了,“你和遲晝, 以前認識?”


    清淺的嗓音, 語氣很平靜。


    桑攸聞言詫異,抬眸, 看到他溫潤的眼睛。


    謝舟行笑了笑, “不想說沒關係, 就是有點好奇。”


    桑攸小聲道, “小時候認識的, 不過中間很久沒見, 到現在也□□年了。”


    “遲晝不太喜歡我。”他沉吟了片刻,臉上依舊帶著淺淡的微笑,似乎是一種習慣一般,風一就能拂下。


    用的是肯定的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桑攸有些尷尬,“他脾氣是那樣的,不是故意針對你。”


    說道一半,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幾乎已經完全把遲晝和記憶裏的“遲白”剝離開了,不由苦笑。


    謝舟行臉色未變,“沒事。”他說,“人活在世上,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


    “你不喜歡他的話,可以直接拒絕的。”謝舟行靜靜道,“遲晝性格太強勢,相處起來很累。”


    話題畫風變得太快,桑攸猝不及防,忽然意識到謝舟行不但看到了晚上籃球場上那一幕,而且座位就在她和遲晝後一排,看到了什麽都毫不奇怪。


    她覺得和一個男生討論這樣的話題過於別扭,抿了抿唇,不想再繼續討論下去。


    倆人靜著,忽然有人拉開了桌前的椅子,大喇喇的坐下,“明天記得給阿晝帶卷子和筆記啊。”江瀾在前排坐下,聲音帶著鼻音,悶聲悶氣的。


    桑攸動作頓了頓,默默從他手肘下拽出自己草稿,“你今天沒請假,可以直接帶給他的。”


    “算了。”江瀾懶洋洋靠在椅背上,“你還不知道,他就想要你的。”


    桑攸臉紅了,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能權當沒聽到,繼續低頭寫自己的試卷。


    江瀾話說完,慢吞吞瞟了眼旁邊的謝舟行,站起身離開了。


    十月的夜晚越發冷了起來,晚上是桑正平來接桑攸回家的。


    “阿晝在不在,在的話一起送他回去。”從桑攸很小開始,桑正平對遲晝的印象就特別好,一直非常熱情。


    “他今天有事,請假提前回去了。


    “這樣啊,我說怎麽沒看見他。”桑正平很遺憾,“我想過段時間再接老遲他們兩個來家裏吃頓飯。”


    桑攸沒作聲。


    “老遲不會做飯,男孩子長身體,成天吃保姆做的或者在外麵吃,什麽時候叫他們過來試試你媽的廚藝”


    杜茹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燒菜手藝一絕,桑攸從小耳濡目染,也對烹調很感興趣,也小有心得,桑正平一向很為這一點自豪。


    “原阿姨不在家嗎?”桑攸聽著奇怪,忍不住插嘴。


    “離婚了,早不一起過。”桑正平兩條濃眉攪在一起,“好像又生了個兒子,都快大了。”


    他明顯不是很想和桑攸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又不問起了她學習情況,說讓她好好學習。


    桑攸倒是愣了愣,她隻在遲晝剛來湛州她家住時見過原雅一麵,依稀記得的是個很漂亮的阿姨,和很多二十多歲的年輕姐姐差不多,比起溫婉的杜茹要張揚明媚很多。


    為什麽會生出遲晝這樣性格的兒子,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似乎和她都完全不同。


    記得當時她還覺得遲家一家人關係和睦,每個人都很漂亮,八年過去,居然都已經離婚了。


    桑攸凝神想著,歎了口氣。


    “要是哪裏搞不清楚,哪天叫阿晝過來教教你。”桑正平還在說學習的事情,“他成績一直是你們全年級第一吧。”


    “爸,他現在學習也忙呢。”桑攸回過神,忙拒絕。


    桑正平笑嗬嗬的,“也是,哪天看他有沒有時間吧,你們小時候玩那麽好,大了怎麽這麽生疏。”


    回到家,杜茹找慣例給她燉了竹筍湯,桑攸洗完澡,換上毛絨絨的睡衣,喝完湯後在台燈下看英語筆記。


    擱在桌麵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她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放下筆,頓了半晌,鈴聲響得鍥而不舍,她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接起了。


    “還記得我的試卷和筆記嗎?”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有些低啞


    桑攸從書包裏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公事公辦,“我明天到學校前給你複印一份,試卷都收好了,今天老師講的力學,有幾個比較難的例題……”


    她說得認真,細聲細氣,聲音柔糯。


    “大概就這樣。”桑攸說完了,忽然有些緊張。她把自己蜷在寬大的靠椅上,用手指捏了捏毛絨絨的玩偶耳朵。


    那邊很久沒說話,忽然聽到一聲低低的咳嗽。


    “你感冒了?”桑攸對咳嗽聲分外敏感,聯想起他那身濕漉漉的衣服,晚上風涼,就算是坐在車裏,一路吹回家,也夠人喝幾壺的。


    “沒事,有點發燒。”遲晝回答,聲音平靜。


    “發燒?你吃藥了沒有?”


    少年的聲音低沉沙啞,似乎帶著困意,“沒有。”他啞聲道,“家裏就我一個人,不想動。”


    “誰發燒了?”桑正平要去洗漱,路過女兒房間,桑家一家人都對各種病症的名字分外敏感,當下直接推門進來了,問桑攸,“攸攸你不舒服?”


    “不是。”桑攸捂住話筒,小聲道,“是遲晝。”她猶豫道。


    “阿晝發燒了?多少度,老遲帶他上醫院了沒有?”桑正平問。


    桑攸小聲道,“遲叔叔好像出門了。”


    桑正平從她手裏接過了電話,不知道那邊遲晝說了什麽,桑正平眉毛越擰越深。


    放下手機,他穿上外套就要出門。


    “正平,這麽晚到哪裏去?”杜茹在廚房收拾,聽見開門聲,探出半個身子,麵色驚訝。


    “阿晝生病,老遲在外麵談生意回不來,我去接他過來這邊住幾天。”桑正平拿起車鑰匙,“順便帶他去診所看看。”


    關門聲響起。


    杜茹拿圍裙擦了擦手,“這……”她歎了口氣,“你爸還真是一頭熱。”


    這都這麽大的男孩子了,還像小時候一樣,說往自家帶就往自家帶的,別說家裏還有個十七歲的女兒,他這當爸的,還真是心大。


    桑攸沒作聲,心裏七上八下,說不上是什麽感受。


    約莫半小時之後,響起了開門聲。


    遲晝站在桑正平身後,“阿姨,打擾了。”進屋後,他對杜茹道歉,“我明天就回家住,不會打攪太久。”


    “盡管住,客氣什麽。”桑正平不滿了。


    他到時,遲晝還在發燒,起身給他開門,偌大的房子裏空蕩蕩的,熱水都沒有一口。


    杜茹不好意思起來,“這孩子,說什麽呢。”


    “阿茹,你去燒點熱水。”桑正平叫她,“再多煮點湯粥。”


    桑家這房子是四室兩廳,桑正平和杜茹的臥室,桑攸臥室,還有就是客房和書房,都有床,可以給遲晝暫住。


    他忙著給遲晝去收拾床,杜茹進了廚房,客廳就剩下桑攸和他。


    “你……好點了麽?”桑攸咬了咬唇,慢慢靠近。


    遲晝半靠在沙發上,白皙清雋的臉上帶些不正常的潮紅,他半睜開眼睛,聲音沙啞,“好點了。”


    呼出的氣流似乎都是滾燙的。


    “量體溫了嗎?”桑攸問。


    遲晝伸出一隻手,把她軟軟的小手擱在了自己額上,桑攸被他動作驚到,注意力卻很快被額上滾燙的溫度吸引過去了。


    至少有38度。


    “要不要去醫院?”桑攸有些急了,持續高熱的話,腦子都有可能被燒壞,不是鬧著好玩的。


    遲晝抬眸,看到她的表情,忽然有些想笑,“看過了,沒事。”


    桑攸穿著淺粉色的睡衣,趿拉著毛絨拖鞋,彎著腰,目光溫純,擔憂的看著他。


    她指尖落在滾燙的額上,像是大漠裏僅存的一汪清泉,清涼又透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他唇舌異樣的幹渴。


    桑攸直起身子,收回手,杜茹給他倒過一杯熱水。


    發燒時人缺少水分,白粥和湯都是很合適的食補,遲晝可能真的餓了,吃飯動作卻依舊斯文,等一切收拾好後,桑正平也把房間收拾裏的床鋪收好了,遲晝簡單在客房自帶的浴室裏洗了個澡,折騰到十一點,眾人方才睡下。


    桑攸睡在床上,看著外麵星空,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小時候的遲白,曾經也這樣和她同吃同住過一整年,她熟悉他的作息,飲食和喜好,甚至每一個習慣性的小動作。


    遲白剛走時,她在家,有時看著看著動畫或者抱著布偶過家家時,想念他,想念到忽然就會哭出來,心疼一皺一皺的,想一顆幹枯掉了的蘋果核,小孩子的世界隻有芝麻那麽一點點大。


    遲白走了,對桑攸而言,她的芝麻在那天被拿走了瓤,隻剩下一層空癟的枯殼。


    她偷偷跑出去過,對流星雨許過願,“希望讓哥哥回家。”


    時隔八年。


    流星的許願似乎來得有些太遲。


    *


    “攸攸,爸媽上班去了,午飯你就自己做一下,口味做清淡一點,記得叫阿晝吃藥。”


    第二天,遲晝自然請了假,不過一高放的大周假,第二天恰逢放假,上完上午的課就能回家了,桑攸記得爸媽交代,繞到菜市場買了點菜。


    回家,拿鑰匙開門,她環顧了下四周,試探性叫了聲,“遲晝?”


    沒人應答。


    桑攸輕輕敲了敲客房門,依舊沒人應。


    桑攸心裏沉了沉,索性推開門,直接走了進去。


    好在床上有人,他睡得很沉,陷在深灰色的被子裏,麵頰蒼白又清俊,夢裏薄唇抿成了一條筆直的線,漆黑的額發有些淩亂,覆蓋住了眼睛和長長的睫毛。


    “遲晝。”桑攸在旁邊蹲坐下,伸出手,想探探他額頭。


    她的手腕被攥住了。


    他似乎還有點沒清醒,力氣不大,隻是鬆鬆握著,漆黑的眸子比起平時多出了幾分迷茫。


    某種懵懂而溫順的神情,在清醒的遲晝身上絕不會出現的。


    “吃飯了。”桑攸心忽然軟了,柔聲道。


    遲晝燒得迷迷糊糊,從床上撐起身來,身上t恤和睡褲都被睡得有些褶,領子鬆鬆垮垮,露出一截精致好看的鎖骨和淨瘦的腰線。


    桑攸麵頰一紅,低頭,不知道該把視線往哪裏放。


    “攸攸。”他聲音還啞著,看清楚她的麵孔。


    桑攸做了一頓淺淡的家常菜,煲了湯。


    “你要不要再去睡一下?”桑攸在廚房收拾,問他。


    她係著圍裙,一頭烏發沒束成馬尾,鬆鬆垂在肩頭,光潔的額上冒著幾滴細細的汗水,神情很溫柔。


    “沒想到這次是我先病了。”遲晝搖了搖頭,坐在沙發上,目光有些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時候遲晝身體很好,桑攸卻總是大病小病不斷,被照顧那個對象一直是她。


    桑攸聽出了他的意思,抿唇笑了,“吃藥吧,吃完就好了。”


    她從廚房走出來,想倒水給他吃藥,茶幾前淌著一灘未幹的水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杜茹走前拖過,桑攸走急了,沒注意腳下,冷不丁一把栽倒。


    她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栽倒在了沙發上。


    預想中的痛感沒有到來,身下是人軀體溫暖柔軟的觸感,桑攸驚魂未定,下意識握住他的右手臂,方才發現,她整個人把遲晝壓倒在了沙發上。


    “攸攸。”遲晝灼熱的呼吸落在了她的頰側,他叫她名字,手臂自然而然的回應了她,將桑攸整個圈在了他的懷裏。


    懷裏的人又香又軟,發上和麵頰上似乎都縈繞著一股清甜的滋味。


    因為發燒,他渾身上下都是灼熱的,有一股奇異的熱力,“冷”,他低聲道,收緊了手。


    年輕男孩的手臂和懷抱,灼熱而堅實,桑攸在他懷裏撲騰了幾下,像是一尾脫水的小魚。


    袖子下裸/露出的肌膚都是灼熱滾燙,熱度還沒褪去,可能是燒得有些糊塗了。


    “我去幫你拿床被子。”她柔聲回答,艱難的想從他懷裏抽身。


    遲晝拿額頭貼了貼她的頸窩,“嗯”,他沙啞道,眼睛閉著,良久,才放開她的手。


    桑攸拿過來一床鬆軟的新被子,給他細細蓋好。


    遲晝在沙發上睡著,她在旁邊桌上寫著作業,不時探探他的額頭試試體溫。


    溫馨,自然,一如小時候和遲白相處時。


    這是她在兩人重逢後,和遲晝在一起最輕鬆自然的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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