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菜的味道到底會如何,吃法是頗令龐煜以外的其他人感到新奇的。


    因為來的晚了些,沒有雅間了,龐煜原本是不滿意的,但龐豐說火鍋吃的就是個熱鬧,於是眾人便跟著來招呼的小二,尋了個大廳裏較為偏的位置,但龐煜的一身富貴打扮依舊是十分惹眼的。


    當場點了菜,或者說是點了要吃的食材的名稱,清晰明了的知道自己能吃到什麽食材,這讓一向覺得那些把菜名起的玄乎又玄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能吃到什麽的無歌很滿意。


    狄青兄弟自然也鬆了口氣,窮苦人家出身,不說別的,日常食材是什麽樣子還是認得出來的。


    在場大部分都是男人,於是點的肉食就偏多,主要是羊肉,還有一些牛肉以及野味的肉,諸如野狐,獾子之類的,數量較少,不過吃個新鮮,另外顧及到還有兩個女子,又要了菘菜,木耳菜等素菜。


    最後當然少不了吃飯必備的,酒。


    龐豐一點這個,秦無歌就見兩兄弟的臉上比方才更顯出了開心來,忍不住搖頭失笑。


    因為不需要烹調,菜就上的特別快,沒吃過撥霞供的秦無歌主仆和狄青兄弟看著桌上那一盤盤的生食,心說好在在大廳裏,能學學其他人怎麽吃的,否則就要丟醜了。


    眾人在等待炭爐上的銅鍋裏的湯料沸騰時,趁勢聊了幾句,這才知道,跟狄青一起來的,是他的親哥哥狄春。


    兄弟二人是從家鄉被人雇傭來送貨的,本想著年關前頭掙點錢,這年能好過一些,誰想到貨送到了京城,主家卻以他們一路吃的太多,早把他們的工錢吃光了為由,隻給了二人一串銅錢就打發了他們。


    狄春氣不過,想要找那主家以暴力拿回工錢,狄青攔住了他,一來是那主家位高權重,二來,大宋對武人是輕視的,倘若他們傷了那家的人,等待他們的恐怕不是工錢的全數歸還,反而是牢獄之災。


    為了攢回去的路費,兄弟倆隻好賣藝攢錢,然而他們雖然的確功夫不弱,但卻都是真功夫,而不是耍花活的,嘴巴又不會說,於是生意便很差,眼見已經臘八,再不回家,恐怕年都不能在家過了,可家中尚有老母妻女等著他們帶錢回去,他們這兩天如果再弄不到錢,也隻能餓著肚子上路了。


    聽了兄弟倆的遭遇,龐煜忍不住罵道:“要是讓爺知道是哪家幹了這麽不地道的事,爺我肯定上皇——”


    “咳咳!”秦無歌假裝咳嗽了兩聲,龐煜的話語一頓,忙對無歌道:“誒,阿秦你著涼了麽?”


    麵色不改的搖搖頭,秦無歌道:“沒事,剛才嗓子有些癢。”


    龐煜放了心:“那就好。唔,剛才說到哪兒了,對,爺肯定要上皇城根上找幾個說書先生一天到晚的宣揚他們的事跡,再找幾個太學的酸生,寫他幾百張布告,貼滿整個開封府,好好的給他們揚揚名!”


    他話音落後,秦無歌便看見,狄青眼中在龐煜說出皇字是升起來的疑惑和防備便褪了下去,這讓秦無歌悄悄鬆了口氣。


    “我跟你說,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遇到的這種主家了,他們又不缺你們這些人的工錢,幹嘛刻薄成這樣,斷了別人家的生計有意思哦?”


    似乎沒察覺到狄青神色的變化,龐煜繼續道。


    一旁阿實忍不住好奇:“那這麽說……龐少爺,你沒幹過這種事啦?”


    “呃……”龐煜有些尷尬的騷騷被熱氣熏的紅撲撲的臉,“應該沒有吧?”他記得他欺負的都是那些舔著臉上前巴結他的人,因為這些人巴結他絕對不是因為他本身和他身上安樂侯的空頭銜,而是他身上的龐姓。


    而龐煜本身,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自己不姓龐。


    欺負了那些人之後,慢慢發現自己的名聲不知不覺的在百姓中敗壞,而大娘和哥哥看起來對他怒其不爭卻對他親娘和他自己寬容和善了許多之後,龐煜便尋著這條路走了下來。


    秦無歌斜睨了一眼阿實,阿實縮縮脖子,龐豐在一旁笑嘻嘻道:“哎呀,這湯好了,各位想吃什麽就往鍋裏放吧,熟了就可以吃了,喏,這時醬,覺得沒味兒就沾點,但是個茱萸醬,不能吃的還是不要沾啦。”


    說著,已經毫不客氣的將整盤片的薄薄的凍羊肉全部倒進了銅鍋。


    龐煜也問無歌要吃什麽,上手給下菜。


    狄青兄弟雖然因為龐煜的話,猜到他大概也不是好人,但在他們看來,富貴人家的子弟哪有不欺負老百姓的?但他們沒有親眼見到不說,這位龐少爺還請他們吃東西,跟他們坐一桌也沒有瞧不起他們的樣子,所以兄弟兩個也不願多想。


    不多時,鍋裏冒出了肉的香氣,多日未沾葷腥的狄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手裏的筷子有些遲疑,秦無歌見狀先下筷子,笑道:“快吃吧,本就是給你們踐行的不是麽?”


    “那就再次謝過了。”狄青也笑著,抬手夾了一筷子肉,放到了狄春碗裏,眾人這才放開了開始吃喝。


    吃飯期間,等待食材煮熟的過程便是眾人的聊天時間,因為坐的位置比較偏僻,大廳裏高談闊論的人比較多,所以大家說話聲音稍低一點,便少了幾分顧忌。


    “狄兄如此功夫了得,為何不投身軍旅,報效國家呢?”話題慢慢熱乎起來之後,秦無歌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不料一句話說出口,桌上除了阿實,其他人都目光古怪地看向了秦無歌。


    秦無歌十分納悶,對眾人道:“怎麽?我說錯什麽話了麽?”


    狄春冷笑道:“去做那個勞什子官幹什麽,且不說如今無仗可打,無官可升,這些倒是小事,便是真有仗打,難道還要聽那些個天天隻會之乎者也用兵之道完全不懂的酸儒文官指揮,最後送了命不成?”


    “大哥,慎言!”狄青輕聲喝道。


    “這世道難道不讓人說實話麽?就是因為皇帝太重視那些個文官,咱們武人如今才會這麽憋屈,連吃虧都得打落牙齒和血吞。”雖然被弟弟製止,狄青依然悶聲道。


    說完,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咚咚一口喝幹了。


    秦無歌皺眉:“怎麽會如此呢?文官帶兵雖然也有前例,但大都是精研兵書的儒將,上頭真的上毫不懂帶兵之道的文官帶過兵?為何會這麽做?”


    狄青見話題撇不過去,歎氣道:“姑娘難道不知道楊老令公是如何死的?”


    一句話成功的讓龐煜差點板起臉撂筷子,xxx的,爺請你吃飯,你給爺添堵?我家阿秦好不容易忘了天波府那邊的事好麽?


    龐豐卻是眼睛一轉,湊上前道:“秦姑娘,你大概以前沒接觸過這些事,小人跟您說,是這樣的,太宗的時候,楊老令公領兵出征,但是□□的時候有祖訓,將領出征,朝廷必須派個文官做監軍,兵權呢,是在監軍手裏的……”


    不待聽到這裏忍不住要擱下筷子說話的秦無歌開口,龐豐忙製止道:“秦姑娘莫慌,等小人把話說完。”


    秦無歌隻好忍住,聽到這裏的明白了龐豐用意的龐煜卻已經開始在心裏偷樂外加糾結了。


    “這太宗派去的監軍呢,叫做王侁,哦,這個王侁啊,據說就是當朝王欽若王相公的祖上的親戚……”


    最重要的一句話終於說出來,龐豐偷偷看了一眼龐煜,果然得到一個讚賞的眼神,於是開心的開始繼續給秦無歌科普當年的那場戰爭。


    聽見那監軍王侁竟然是與王欽若有關係的,秦無歌心中便是一突,但後麵聽著聽著就差不多要掀桌而起了。


    她不是帥才,雖然並不清楚當初楊老令公的觀點和監軍王侁與潘美之間的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選擇,但她很清楚,王侁他們要不就是真錯了,要不就是有意陷害,最終導致楊業慘死的,是這兩個人。


    一代帥才,硬生生的被憋成了被草包領導的屈將,這該是多麽令人痛惜之事啊。


    聽到最後楊業絕食三天而死,秦無歌忍不住拍桌咬牙恨道:“王侁潘美該死!”手掌和眼眶,突兀的就一起紅了。


    楊業,那可是他們天策壯武將軍天槍楊寧的後人啊,楊將軍當年被安慶緒暗算,卻是因為久戰而死,可是楊業,竟然是被擒之後絕食而死,那是如何的絕望,才能讓他做出這樣的選擇?


    “那那個潘美和王侁呢?太宗對他們是如何處置的?”秦無歌啞聲道,但看著眾人的神色,已然大致明了了。


    不知道何時悄悄握住他手的龐煜小聲道:“□□剛登基的時候,說過‘不殺文人士大夫’,所以,潘美降三級,王侁等文官流放了……”


    “……”秦無歌已經無力去憤怒和不甘,心裏隻剩下了悲涼和可笑,一名大將,加上數千上萬戰士的性命,竟然因為□□皇帝的一句話,連個害他們性命的人的命都換不到。


    文人的命是命,武人戰士的命就不是命麽?


    如此朝廷,她……


    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把眼眶中的酸意舍去,秦無歌抽回自己的手,對著龐煜笑了笑道:“謝謝你,我沒事了。”


    失去了她手的龐煜有些不舍和失落。


    秦無歌看著沉默著都不再動筷子的眾人道:“好了,不要因為我鬧得大家都吃不好飯。”然後率先加了一筷子菜,遞到了阿實的碗裏。


    “我以前是聽過楊家將的故事的,但你們知道,武人打仗,戰死實在太正常,我隻是很羨慕楊家的女將軍麽,希望能跟他們一樣能夠上陣殺敵,揚我國威,隻是沒想到,如果不是不甘心,如果不是想要複仇,她們一介女流,怎麽會滿府都會有報效國家的誌向?是我太想當然了。”


    想當然的以為,這裏也有與她一樣信念的女人。


    但她更想不到,楊家的仇與恨,竟然與王妤的祖上有血緣關係,那麽如此一來,她的那條路,怕也是難走通。


    大家正傷感時,兩隻大海碗突然落在了桌上,店小二的一句話打破了氣氛:“來嘍,客官,您的兩大碗臊子麵咧!”


    一句吆喝,使得滿座都吃撥霞供的客人們都忍不住瞧了過來。


    接著,便有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出現在了秦無歌他們這桌的附近:“哎喲,我還納悶是誰跑到這店裏吃起麵來了,敢情是龐煜你小子的客人?”


    語氣裏分明帶著不屑和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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