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登基,要做的事情太多。景淵麻木地去做,可是腦海裏卻是江氏的身影。


    他憶起她的笑容,她的溫暖,她的擁抱。她是母親,也是景淵黑暗童年的那一抹光亮。隻有她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時候,給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江時凝連一天都沒有享受到。她已經穿上了太後的華服,卻終究死在這一天。一想到這一點,景淵就恨得痛苦不已。他恨他的父皇灝厲,更恨自己——早知會讓母親搭上性命,他當初應該選擇直接造反,而不是聽從她的話選擇了服從與按兵不動。


    不,這個人根本不配稱為他的父親,這個男人生前不好好對待江時凝,卻要死了拉她陪葬,灝厲真是恨毒了她啊。


    外人都知江時凝的美貌和她身上若隱若離、高貴潔傲的氣質曾讓先皇愛不釋手,獨享恩寵數年,直到她非要和皇帝最不喜歡的小兒子扯上母子關係,一切殊榮才戛然而止。


    他們都知道她漂亮,善良,遠離後宮紛爭,從不害人。她寧願為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皇子而和皇帝決裂。偌大的皇宮裏似乎人人都愛議論她的事情,可其實懂她的隻有景淵一人。


    江時凝寧願皇帝因為她要撫養景淵而冷落她,她求之不得。她隻真心愛過自己的兩個兒子。後來的一切,也隻不過是為了帶他們活下去而已。


    景淵明白,江時凝從來便不喜歡被人支配。她那麽聰明過人,甚至教導景淵文韜武略,可這一切似乎都和她妃嬪的身份相悖。縱使她天資聰慧,可作為妃子來說,過於聰明清高反而是罪過。


    於是,她便將這一切都隱藏在自己平靜淡薄的性格之下,不引人注意,不顯山露水,隻是安安靜靜地做她的嬪妃。她從不害人,但如果有人找事上門,江時凝卻手段果敢幹脆,景淵在解決事情的手段上與她學習到了不少東西。


    景淵知道,瀟母妃對先皇的若隱若離不是性格清高,而是躲避,甚至是嫌棄。她從來沒有愛過這個困住她一生的男人,她和其他女子都不同,她不屑皇帝施舍的愛。可皇帝就是那樣賤骨頭,越得不到的越要惦記。


    先皇在老年病重時才看穿了江時凝,明白了她從未把他放在心上。他對江時凝因愛生恨,哪怕他活著的時候沒得到她的心,死了也要將她牢牢拴住才算出了這口惡氣。


    她和景淵是同樣懷有傲氣的人,隻不過她在這個朝代身為女人,沒有選擇罷了。景淵知道她性格清高,不屑與其他嬪妃一起爭做皇權下的乖順的寵物,不願為男人手中的一塊骨頭而撕咬彼此。


    所以景淵一路拚命,他想得到王位,想得到天下,可他更想把那個萬人之上、甚至皇帝之上的位置獻給她,讓她真真正正地不用再對人卑躬屈膝。


    可惜,江時凝最終還是沒有掙脫命運的桎梏。


    晚上,景淵終於勉強穩下心神,腳步虛浮地走向後宮。這時,大太監彎腰走了過來。


    “陛下,影衛總管慕遲,殉主了。”張清寧低聲說,“他好像是太後宮裏出來的人,要如何處置他的遺體?”


    影衛,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家夥,哪怕是總管也比禦前侍衛等級低很多,登不上台麵。景淵似乎年幼時在瀟母妃宮中和這個人有一麵之緣,可那又如何呢?一個生來就要為主人而死的奴才罷了。景淵隨便揮了揮手,讓他自行處理。


    “珝親王人在何處?”他問。


    “親王下午哭累了,此刻在景和宮側殿歇下了。”張清寧小心翼翼地說,似乎生怕景淵下一個指令就是砍掉珝親王的腦袋。


    景淵也不做多言語。人人隻道他心狠手辣,直到今天,或許還有很多人覺得他會對景軒動手。可是景軒天生性格寬仁善良,景淵又親眼看弟弟出生長大,江時凝教子有方,兄弟二人關係其實比一母同胎還要好。


    母妃如此聰慧過人,景軒不可能愚鈍。景淵走入側殿之中,看到弟弟仍然身穿赤色長袍,卻毫無親王形象的趴在床上,臉都埋在被褥之中,和小時候難過了生氣了的樣子一模一樣。隻可惜,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一個溫柔的女人哄他了。


    景淵輕輕地坐在他的身側,景軒抬起頭,因為哭泣而泛紅的眼眸看向景淵。景淵便明白,景軒在悲愴之後已經想明白了一切。


    “父皇為何要這樣做?”景軒嘴唇蒼白地喃喃道。


    “因為他恨我和母妃步步為營,架空他的權力,趁虛而入。”景淵聲音低沉地說,“他恨是我這個最討厭的兒子得到了權勢。所以他要報仇,要奪走我們最重要的人,讓我們餘生都痛苦不已,甚至讓下人臨死前也要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


    “他真是好狠的心啊!”景軒痛不欲生,將頭埋進景淵的懷抱。


    景淵輕輕地撫摸著弟弟的頭發,他低下頭,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眼眸中劃過一絲悲傷。


    “景軒,你還有我。母妃為我們闖出的天下,我們要一起守好了。”他低聲喃喃道,“母妃的養育之恩,我們隻能來世再報了……”


    “如果有來世,”景軒在兄長後腰上的手指緊緊捏緊成全,年輕的親王屏住淚水,咬緊牙關,“我隻望來世不生帝王家,不用爾虞我詐。做一個普通百姓,能與皇兄,與母妃共享天倫之樂便好!”


    “皇兄答應你……”景淵低聲說道。


    景淵的目光,逐漸變得深沉。


    是啊,如果有來生……


    哪怕是豁出性命,他也要擔保母妃一生平安。


    >>>


    不知多久之後,時間之外,一個漂泊在虛無宇宙中的房間,一扇門緩緩開啟。


    一個短發的女人緩緩地走了出來,她穿著作戰長褲和短袖,腰間係著槍托。她的身上有幾處紮著繃帶,渾身有些泥土,精致的臉頰也有些灰塵,卻阻擋不了高挺鼻子之上那雙黑色眼眸發出的奪人亮光。


    她扛著一把改裝步/槍,看起來利落又危險。


    “恭喜你,154800號輪回穿書者,江時凝。您成功在五本書中完成任務存活下來。”


    一個機器人來到她的身邊,它翻閱著記錄,


    “現在核對相關記錄。


    姓名:江時凝。


    您的穿書匹配身份:配角反派母親。


    基礎任務:從前三年中活下去。


    正式任務:將原本是炮灰/反派/惡人角色的孩子養育長大,教導符合其世界的正確世界觀。


    通關條件:1,按照其世界規則合理戰勝主角。2,在規定時間脫離原世界。3,在穿書者脫離後,留下的子嗣仍可代替主角,為其世界帶去更好的未來。4,穿書者需獲得子嗣的尊敬。


    加分選項:在穿書者脫離原世界後,如每隔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仍然受到子嗣追念,按照時間段給予加分。”


    看著密密麻麻的記錄,機器人不由得又抬起頭看了她好幾眼。


    “您不僅超額完成任務,而且……”機器人的手一劃,“五個世界,您五次都甩了原配愛人。”


    “都是渣男。”江時凝波瀾不驚地說。


    “五個世界,您有三個世界都親自戰勝主角,甚至在末日書中,您還統一過世界。”機器人的聲音有點磕巴。


    “基本操作。”江時凝仍然扛著槍,眼皮都不抬。


    “可,可是正常來說,您這個任務線的穿書者應該讓自己的子嗣戰勝主角……”


    江時凝終於抬起頭。


    此刻,她不用偽裝成那個‘溫柔純良’的瀟貴妃,更不是民國戰亂時期‘唯唯諾諾’的大家族家主原配夫人。她是一個剛剛從末日環境下生存下來的女人,散發著冷冽、自由卻又危險的氣息。


    “我違規了嗎?”她淡淡地說。


    機器人甚至不懷疑,如果它說一個不字,江時凝或者真的會用她肩膀上扛著槍給它來一發。


    “沒有……”


    “那就送我去下一個世界吧。”江時凝說。可是機器人還是一動不動地看向她,她皺起眉毛,“怎麽了?”


    “您還沒有反應過來嗎?”機器人說,“親愛的154800號穿書者,您已經圓滿完成了五世人生的任務,您可以從穿書輪回中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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