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嫣然壓住微微顫抖的手指, 指尖深深地陷入小玩偶的皮膚之中, 關節繃得發白。


    她咬著唇,嫣紅的嘴唇被她咬出了一圈齒痕,她連忙轉頭看向窗外,不敢和他的目光對上, 指甲噠噠噠的敲著皮包,心緒不寧。


    她決定先冷靜一下,再來確定這個名字和她所想的那個究竟是不是同一個。


    寧嫣然深吸了一口氣,一隻手按在了胸口,壓抑著蓬勃欲出的心跳聲,終於讓自己稍微淡定了一點。


    “江隊, 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江東點頭,“你問。”


    “你們警察不是可以查到公民信息的嗎?你怎麽會找不到人呢?”


    江東無奈一笑, 想要在她腦門上敲一下,又收回了蠢蠢欲動的手指, “她又沒參與違法活動, 查普通公民的個人信息是違反紀律的。”


    寧嫣然想了想,點點頭,“我還以為是名字太大眾, 不好查呢。對了,為了能幫到忙, 我希望能知道更多資料, 能不能告訴我, 這位‘寧月’小姐的名字是哪兩個字?年紀多大了?住在哪裏?你知道, 你提供的信息越仔細,找起來也更迅速方便一些。”


    她這話說得在理,江東思索了半晌,幹脆把車找了個車位停下來,拿了張紙,用牙叼著筆帽,刷刷刷地寫了幾行字。


    都說字如其人,男人的字和他的脾氣一樣鋒芒畢露,淩厲非常。


    “寧就是寧靜的寧,月是月亮的月,我以前還給過她一枚月亮吊墜,還騙她是我祖傳的。”江東沉默半晌,想起那些溫暖的過往,臉部線條微微柔和下來,浮現出懷念的微笑。


    寧嫣然下意識的摸了摸藏在衣服裏的月亮吊墜,低聲問道,“那事實上呢?不是祖傳的嗎?”


    “不是,是當年我爸送我媽的,我小時候不聽話,偷了我媽的項鏈轉手送了人,氣得我媽差點打斷我的腿。”江東搖搖頭,“勉強也算是半個祖傳的吧。”


    雖然就傳了一輩,年份實在不夠久遠,但賭上了一條腿的情誼顯然十分深重!


    比這條項鏈本身的意義要深重成百上千倍!


    “偷來的?你小時候還喜歡幹這種事?我怎麽不知道。”寧嫣然喃喃說道。


    “你小時候也不認識我,如果認識……如果認識……”江東說到一半卡了殼。


    “如果認識,會怎麽樣?”寧嫣然不依不饒地問道。


    “如果我們認識……”江東舔了舔唇,不敢看她,“那你和月牙兒應該會是很好的朋友。”


    寧嫣然哼了一聲,她自己怎麽和自己做朋友?靠著鏡子來和自己神秘的內心溝通嗎?


    那可不行,聽起來就有點神神叨叨的。


    寧嫣然收回手指,貼著吊墜的那一小塊皮膚隱隱發燙,她輕聲問道,“所以,你之前拒絕我,說你有喜歡的人,就是這個……”


    她頓了一下,似乎對這個名字難以啟齒,“就是為了月牙兒小姐?”


    一本正經的念出這個名字,寧嫣然抱著手臂抖了一下,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媽耶,小時候的黑曆史被人成年之後再翻出來,她自己都羞恥到不可思議!


    江東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名字肉麻,反倒勾起了唇角,無意識地笑了一下,“嗯,就是她,我很喜歡月牙兒。”


    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聲音柔和了不止一個八度,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嘴裏似乎都泛著淡淡的甜意,就好像這個甜美的名字在他舌尖化開,一點點順著經脈融進他的血液之中。


    寧嫣然咬了咬唇,沉默了下來。


    小時候,其他人也這麽喊過她,她爺爺是北方人,一米八幾的東北漢子,喊起小名來也是中氣十足,兒化音一帶即過,其他人發音也大多如此,喊得快了便顯得有幾分輕佻。


    可住在隔壁江爺爺家的江大哥卻不一樣。


    他喊這三個字的時候一板一眼,顯得格外鄭重,每個字的發音都清清楚楚,後來漸漸熟了之後,他幹脆省去了第一個字,隻喊她“牙兒妹妹”,比起其他人更多了幾分親昵。


    可他分明是連江南江北幾個兄弟都連名帶姓喊全名的人。


    她小時候不懂,這是他給她獨一無二的溫柔。


    “月牙兒”三個字在他唇齒間纏綿,變聲期的少年嗓音粗得像鴨子一樣,依然能把這三個字念得動聽無比。


    “那,你喜歡她什麽?”寧嫣然繼續問道。


    江東納悶,“這也屬於‘多了解一點’的範疇?”


    寧嫣然振振有詞,“當然啦,你不是說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嗎?”


    她直接用他的話來堵他,江東啞口無言,完全沒有辦法反駁。


    如果寧月不是她本人,或許兩人就是情敵關係,就算脾氣相投,情敵也永遠成不了朋友。


    當然,不了解女人的江隊長是不會理解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的。


    不過……


    寧嫣然轉念一想,或許,她們兩個也不會成為情敵。


    如果寧月還在江東身邊,憑她的驕傲,也絕不會去覬覦別人的男人。


    沒有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模樣,江東揉了揉眉心,思索片刻,答道,“她給過我很多其他人給不了的東西。”


    “比如呢?”


    “比如,溫暖和陪伴。”


    寧嫣然眨眨眼,實在是想不起自己能給他什麽溫暖。


    她有點納悶,“你小時候缺愛?”


    江東笑了一聲,黑色的瞳仁裏閃過一抹淡淡的溫柔,“嗯,有一點。小時候我父母比較忙,我又不服管教,就把我送到了爺爺家。”


    剩下的事,不需要他說,寧嫣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江東以為她不知道,寧嫣然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知道,所以兩人都沒有說話,各有各的心思,塑料友情塑料得非常徹底。


    當年的江東和現在成熟淩厲的江隊長截然不同,他那時候就是個刺頭,桀驁不馴,像條野狗一樣見人就咬,誰也看不慣,於是誰也看不慣,一天到晚在泥地裏和人打架,滾得渾身髒兮兮的,沒人願意和他待在一起。


    當然,他幾個兄弟也沒比他強到哪裏去,但是因為拳頭不夠硬,打架贏得少輸得多,名聲倒是比他好一些。


    當然,在江老大的心中,這些弱雞完全就是辣雞,不能和他相提並論。


    寧嫣然最開始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完全是當成一個笑話來聽的。


    母親告訴她,出門的時候要離打架的男孩子遠一些,以免被波及,要是被石頭砸了,說不定就要破相。


    寧嫣然深以為然,每次見到有人打架都要繞一個大彎,所以她在江東搬到江平鎮的頭半年根本就沒有見過這個傳說中的小霸王。


    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她上完聲樂課出來回家的路上。


    那天下著雨,她沒有帶傘,舉著布包頂在頭上,護住自己的頭發和臉,一路小跑往回趕。


    還沒等她跑到家門口,就看到有一個渾身灰突突的泥人在小巷裏跳房子。


    他個子比她高上一大截,年紀也要大上不少,她通常是不和這些大孩子說話的,這天卻不知怎麽往前走了兩步,看著那個步伐笨拙的男孩子一步一步往前蹦,最後差點一個踉蹌摔到地上。


    忽然,他猛地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她,“你看什麽看?”


    寧嫣然眼睛輕眨一下,圓圓的大眼睛染上笑意,粉唇微微一彎,甜到了骨子裏。


    “我看你,當然是因為你好看呀。”她歪了歪頭,唇邊笑意漸濃,“大哥哥,你在這裏跳房子嗎?可是下雨了,不回家會感冒的。”


    年少的江東立刻漲紅了臉,整個人紅得如同煮熟的蝦子一般,帶著傷疤的腦袋上不停冒著熱氣,如果看得仔細些,就能發現,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就像是野獸對於危險發自本能的戒備。


    “關你什麽事?”


    六歲的寧嫣然一點也不怕他,邁著小碎步走到了他跟前,掏出香噴噴的碎花小手絹,擦掉了他臉上的泥點子,又在他受了傷的額頭上紮了個蝴蝶結。


    看著少年氣得說不出話的模樣,她滿意的拍了拍手,從書包裏掏出一塊蓮花酥,遞到他麵前。


    “喏,給你吃。”


    江東梗著脖子不肯接,他可不是那種路邊隨隨便便接受投喂的小貓小狗,才不食嗟來之食!


    他脾氣很硬,身體卻很誠實,折騰了一上午一口飯都沒吃,他的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計,咕嚕嚕直響。


    少年江東哪裏受過這麽大的屈辱,揮著拳頭警告梳著花苞頭的小丫頭,“不許跟著我,也不許到處說!”


    寧嫣然笑盈盈的看著他,忽然抓住他的手,強行和他拉了個鉤,“你跟我回家,我就不到處說!”


    江東叉著腰,烏漆麻黑的臉上寫滿沉思。


    他臉上曬傷的痕跡很明顯,一看就是經常在外麵到處亂跑,寧嫣然在心裏搖搖頭,外麵的世界多危險呀,可不能亂跑,萬一被哪個不長眼的賣掉給人當童養媳了呢!


    見多識廣的寧小姐完全沒有考慮到,就江東小時候那副尊容,恐怕要當童養媳賣掉,需要倒貼不少錢。


    “我家有很多好吃的,喏,”她把香甜可口的蓮花酥塞進他嘴裏,“嚐嚐看,很好吃的,我做給你吃呀!”


    從來不吃甜食的狗脾氣江老大皺著臉,要不是顧及著不打女人的原則,他早就把這個擋道的丫頭一腳踹飛了!


    僥幸沒有被踹飛的寧小姐完全不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命,又往江老大的嘴裏塞了一根吸管,拉住他的胳膊往家裏拐。


    她甜美的聲音充滿了蠱惑,“走吧,跟我回家,好吃的都在等著你呢。”


    十分鍾之後,被一塊蓮花酥和一個醜丫頭拐回家的江老大,在寧家的客廳裏見到了臭著臉的江爺爺。


    “小混蛋,終於讓我逮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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