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試相關的要事已經完結, 黎池他們也就沒必要再多留。在黎池去赴宴的當天,他爹黎棋就找好了回浯陽縣城的順風車。


    黎池赴宴回來後的第二日一大清早, 一行四人就包袱款款地啟程回浯陽了。


    至於浯陽縣的另五位秀才,他們還要在臨濠城留上幾日,辦理府學的入學相關事宜, 就沒有和黎池他們一道返程。


    院試錄取者為生員,需進入府學或縣學,受教官的月課與考校。雖然秀才可選擇入府學或縣學, 然而大多數都會像那五位秀才一樣, 選擇入府學。


    府學與縣學都是官學,可也有不小的區別, 這體現在師資配備、教學設施、學生普遍水平等多方麵。


    在師資配備方麵,府學設教授一人,訓導四人;縣學設教諭一人,訓導三人。


    在教學設施方麵,差別倒是沒有他前世的世界裏, 鄉村學校與城鎮學校那樣大。無非是在學舍、宿舍和膳食上, 一個相對豪華、一個稍顯寒酸而已。


    而府學和縣學的學生普遍水平, 從學生身上功名的高低,就能看出一二。府學學生中,有六成是秀才, 兩成是舉人、兩成是有點背景的童生。而縣學學生中, 有六成是童生, 兩成是秀才、兩成是家境富裕的白身書生。


    這樣比較下來, 當然是府學更好。但黎池還是選擇了入縣學。


    府學好是好,卻終究是在府城,花銷較大。這裏的花銷,不單指自己的花銷,還有與同窗友人們出門交際的花銷。


    黎池此番考中秀才,免了家中賦役,也還有一些其他進項,可這都是細水長流的,還承擔不起他在府城讀書的花銷。


    況且,家中還有黎河和黎湖兩個讀書人。這不僅在銀錢上對這個家庭提出了更高要求,也還需要黎池花更多時間和精力,給兩人在學習上給予指導。


    黎池說出他選擇回浯陽縣入縣學的決定後,黎棋沉默著枯坐半晌之後,才長長地歎一口氣:“小池子啊,是爹沒用……其他秀才都進入府學了,你這案首卻要到縣學裏去……”


    黎河和黎湖兩兄弟,也都慚愧地垂著頭。他們知道,堂弟黎池選擇回去進入縣學,還有要指導他們學習讀書的緣故在。


    黎池灑然一笑,“爹,還有兩位哥哥們呐,家境富裕的讀書人自有他們的優勢,也相應自有他們的求學之路。可像我們這樣家境欠佳的學子,也有我們自己的求學之路,我們不用羨慕他們,也用不著自輕自賤。


    他們有天然的優勢,我們也有我們的韌勁,我們靠著這一股韌勁,不怕辛勞、刻苦求學,未必比他們差多少。比如我,不也比他們考的好嗎?”


    富有富的生活方式,窮有窮的生存法則,總不能因為窮就把人的誌氣也丟掉了。人窮可以,卻不能誌短。


    黎池並不善於、也不時常給人灌雞湯,隻是在兩個堂哥這樣的年紀,還是需要聽一聽這樣的套話,喝幾碗心靈雞湯。


    “小池子說得對!”


    “對!人窮誌不可短!我們就要有比他們更大的韌勁,相信即使貧窮,也照樣能考好!”


    果然,是還沒有喝厭心靈雞湯的年紀啊。黎池暗想。


    ……


    出發後第四天早上,黎池他們到達浯陽縣,沒有做停留,就又往黎水村趕回去。


    等他們午後時分趕到村裏時,一路上竟然都沒有遇見幾個人。三人一路心懷疑惑地回到家,看見自家院子裏外都圍著一圈人時,這才有了答案。


    黎池他們正想開口讓圍住院門的村民讓讓道時,發現了他們的二奶奶就一聲高喊:“唉喲!!!可巧了!我們黎案首回來了!”


    這一聲吆喝,真是又高又尖!


    黎池忍住想要用手指掏耳朵的欲/望,對這一位在他這輩子上學第一天,就間接造成過自己左邊屁/股留疤的二奶奶,笑一笑打招呼道:“二奶奶。”


    “唉喲,我們小池子回來了啊!”


    “哎呀,這不是我們秀才老爺嗎?可真巧了。”


    “可不是巧了,這前腳報喜的官差老爺才到,後腳小池子他們就回來了!”


    ……


    黎池麵帶熱情燦爛的笑容,在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層的村民中穿行,一邊走一邊同他們頷首打招呼。


    這場麵,讓他回想起了以前下鄉視察的場景,隻是相比起來這些鄰裏親戚要更加熱情,更加真心實意地為他高興。


    終於,黎池一行四人進到了屋裏。


    北邊屋裏的正廳中,上首坐著兩個身穿衙役班服、腰配棍棒的衙役,左右兩邊的幾把椅子上坐著黎鏢、黎橋和黎林,看到黎池他們回來了,紛紛看向門口。


    黎池看向坐在上首的兩名衙役,神色不變,進門後就向陪坐在下首的黎鏢走過去。


    黎池一撩衣擺,雙膝下跪,然後膝行至黎鏢跟前,伏地磕了一個頭,“爺爺,孫子黎池回來了,總算不負爺爺、家中和族中期望,此次院試得中案首!”


    黎池歸家後的這一跪,讓內外圍觀的村民一時間感慨四起。


    “黎鏢家不容易啊,但現在小池子終於有出息了,也就好了……”


    “唉喲,小池子真是又爭氣又孝順啊!真是一個好孩子,哪像我們家那個……”


    “黎池這孩子,既才識過人,又純孝懂事,是個好後生!”


    ……


    跪過爺爺黎鏢之後,黎池又膝行至大伯黎橋麵前,彎腰拱手行了一禮,“大伯,侄子黎池謝過您的照扶。”


    在大伯黎橋將他扶起之後,黎池又膝行至二伯黎林坐前,依舊彎腰拱手行了一禮,“二伯,侄子黎池謝過您的照扶。”


    直到這時,廳中眾人才反應過來,無不胸中激蕩、眼冒熱意,由黎鏢領頭,連忙上前去想把跪著的黎池扶起來。


    黎池沒有起來,而是朝著跟在他身後進門、還未落座的黎棋,伏地磕了一個頭,直起身後道:“這些時日,您跟著不孝子黎池前後奔波,讓您受累了。”


    黎棋連忙去扶兒子,他沒有想到兒子還有這一出,感動得都有些手忙腳亂了,“小池子……黎池,你快起來!爹,爹為你做這些不是應該的嗎?還這麽客氣做什麽!”


    爺爺黎鏢、大伯黎橋和二伯黎林,也紛紛說道:


    “小池子,爺爺很欣慰啊……終於看見你小有所成了,隻是我們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講究這些虛禮了。”


    “哎嗨,是啊,都是一家人,小池子你還這麽客氣!”


    “是啊,一家人相互照顧本就是應當的,你還這麽鄭重地謝過二伯我做什麽!”


    黎池順著幾個人的力道,站了起來,眼眶微紅地說道:“家中困難我都是知道的,可家裏卻還是盡心盡力地栽培我、送我去讀書,這讓我如何不感動?我也一直暗下決心:誓要學有所成,現今終於小有所成後歸來,如何能不鄭重叩謝過家中這些年對我的栽培?”


    這話一出,廳中內外圍觀的人群一時間感動不已,也感慨不已:黎鏢家苦了這麽些年,終於眼看著有要熬出頭的苗頭了。


    黎池歸家後的這一係列行為,讓黎家人感動不已,呆在屋內隻伸頭窺視廳中情形的奶奶袁氏,黎池的大伯母、二伯母和他娘,更是直抹眼淚……


    等眾人的情緒稍緩後,黎池才轉身去招待坐在上首的兩名衙役,“勞煩兩位跑這一趟了。”


    兩名衙役坐在上首,此刻也有些局促,“秀才老爺客氣!”“黎案首太客氣了,應該的,應該的!”


    黎池溫潤一笑,轉身看向爺爺黎鏢,“爺爺,可有為二位備上喜錢?”


    “有的,有的。”黎鏢連忙看向袁氏。


    待在裏屋探頭向外看的奶奶袁氏,連忙出來,將兩個用紅紙包起來的紅封,遞到她的寶貝孫子手上。


    黎池接過紅封,一捏、一掂量之後,猜測每個紅封應該是包了五六百文錢。而今天要討個喜慶吉利的名頭,那就應該是六百六十六文錢。


    這喜錢稍微重了些,不過這會兒換也來不及了。黎池將紅封遞給兩名衙役,說:“勞煩兩位跑這一趟了,兩位也沾點喜氣。”


    “哈哈哈!多謝!恭喜黎秀才了!”


    “恭喜黎老爺得中院試案首,恭喜恭喜!”


    黎池也笑嗬嗬地接住了他們的恭喜,“哈哈!多謝二位!同喜……也祝願二位喜慶吉祥!”


    “承秀才老爺吉言了!”“多謝黎秀才吉言!”


    一番你來我往的道賀,氣氛也還算和諧。


    和諧到仿佛黎池進門後將兩名衙役晾在一旁,隻是他情之所至要先拜謝家中長輩。又仿佛他剛才一句出口後、又趕緊止住的‘同喜’,隻是口誤而已。


    商人皂吏及其子孫,是不能參加科舉的,黎池那句‘同喜’,他們是不可能真同喜的。


    黎池給過紅包後,又說:“二位稍坐!午飯稍後應該就準備妥當了,稍後即可吃上午飯。”


    明明黎池一直滿臉笑意,招待也很周到,給的喜錢更是不少,可兩名衙役就是感覺全身不自在。


    “哈哈……午飯就不吃了,我們也是奉縣令大人之命前來報喜,既然喜訊已報,我們也該回去了,不然再晚就沒法在天黑前趕回縣城了。”


    “是啊是啊,實在不好意思,黎秀才您的盛情我們心領,隻是這午飯就不吃了,我們這就要走了。”


    不等黎鏢出麵來挽留一遍,黎池就麵帶惋惜地說:“這著實太遺憾了,既然如此,那我送一送兩位!”


    “黎案首留步,我們這就走了。”


    “黎秀才您留步!”


    “二位慢走,黎某就不遠送了。” 黎池站在大廳的門內,目送兩名衙役離去。說不遠送,就真的隻是意思了一下,連正廳大門都沒出。


    這一出送客情景非常自然,看不出什麽問題,可黎鏢他們就是感覺哪裏有些別扭。不過想了想,想不出問題,也就不去管了,轉頭就歡歡喜喜地去招呼院子內外來賀喜的鄰裏親朋了。


    黎池作為被賀喜的主角,隻回房理了理頭發,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一身,就滿臉笑意地跟著一起去招呼滿院子來賀喜的客人了。


    ……


    黎河:……到底是自家堂弟小池子。


    黎湖:要不是今天人多,那兩名衙役說不得就不會這麽體麵地離開了。


    讀書相對多些、又與黎池在府城了呆這麽久的兩兄弟,可能是在場唯二兩個稍微明白了黎池心思的。


    衙役就是雜吏,隸屬於‘賤業’一類,本人及其子孫都是沒資格參加科舉的。可就因為他們是為官府衙門做事的,平日裏就顯得高人一等,巡街、拘捕或催收賦役時,敲詐勒索平民百姓都是常事。


    走在外麵,都要喊他們一句‘官差老爺’,時日久了,竟就還給他們養出了一身官威。就像今天一樣,來他們家報喜,他們兩個衙役竟然坐到了上首位,讓黎鏢、黎橋他們這些主人在下首陪坐……


    以至於黎池回家後叩拜家中長輩時,都沒能讓長輩們高坐上首後,再安安靜靜地接受他的叩拜。


    要不是今天是個喜慶日子,黎池就不會是笑臉將他們送走了。


    ……


    黎池一到家就忙碌起來,先是叩拜家中長輩,再是送走兩名報喜衙役,又是招呼滿院子來道喜的鄰裏親朋。


    麵對鄰裏親朋對秀才、對院試案首,以及對府城和院試的好奇,黎池都一言一語認真地回答著他們的疑問,就如同以前一樣,溫和耐心、尊老愛幼。


    直到太陽西落的時候,聚了一院子道喜的人才慢慢散去。


    各自回家的路上,三兩成群的人一邊走一邊談論,“這小池子啊,真是個好孩子!”


    “可不是個好孩子嘛!又聰明能幹、會讀書,又懂事孝順、尊敬長輩。”


    “是啊是啊,今天陪我們嘮嗑了一下午,也沒有不耐煩,真是個溫柔知禮的好孩子!”


    “唉,這下想想,我們也太不厚道了,他趕了三四天的路,肯定已經很累了,我們還拉著他嘮嗑些有的沒的。”


    “我們也沒拉著他說很多話,隻是人太多,一人一句就嘮嗑了這麽久。不過這種大喜的日子,就要歡歡喜喜的才好,他累一點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小池子今年十三歲了吧,年紀輕輕就是‘小三元’秀才了,長得又好看,若是說親事,也不知道要找個什麽人家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是呢,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那麽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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