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晏相爺使勁了渾身解數為家門挽回聲譽, 但與此同時, 不得不承認的是,晏府中也愈加冷清了。


    眼看著八月過完, 入了九月,重陽近在眼前了。


    近來晦氣之事太多,連晏老太太也鬱鬱寡歡,這叫身為孝子的晏相爺於心不忍, 便找了個空當,來到頤安堂中,同老太太道,“近來天氣不錯,我瞧著園丁們的花兒也養的挺好, 不如明日請個戲班子到府中熱鬧一下,母親也去園中賞一賞花,如何?”


    晏老太太卻歎道,“二丫頭剛走,家裏就請戲班子,這要叫外人知道了,會怎麽說咱們?罷了,這個當口, 還是謹慎些吧,再說, 我現在也沒心情聽什麽戲, 你若是有功夫, 給我安排安排,我想去一趟大相國寺,好好拜一拜神佛。說來也是我近年疲懶了,久不去參拜,許是因此惹怒了神明,才叫家中這些倒黴事一樁連著一樁。”


    晏相爺勸道,“母親言重了,我們又沒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又豈會惹怒神明?不過您若想出去散心,兒子一定趕緊叫人去安排,眼看重陽節要到了,出去登高望遠也不錯。”


    說著思忖一下,又道,“我近來公務頗多,不方便脫身,就叫孩子們陪您去吧,明珠,明雲還有明澤,有他們在旁陪您說說話,也挺好。”


    晏老太太嗯了一聲,倒沒拒絕,隻是聽他提及拂清,忽然心間一動,道,“說來,明珠這丫頭,確實比我原想中要好一些,自打來到府中,鮮少見她出門,平日都憋在房中,不肯拋頭露麵,前兩天還給我又做了幾個抹額,手藝真是不錯。”


    聞言晏相爺跟著點頭。


    不管陸氏母女幾個怎麽告狀,他眼中的明珠便是如此乖巧聽話,一如芸娘當年那樣。


    隻可惜他已經失去了她,而今再在人前呼風喚雨,也沒辦法換她回來……


    晏相爺正惆悵著,卻忽聽老太太將話鋒一轉,問道,“對了,關於這丫頭的親事,你是怎麽想的?我怎麽聽人說,寧王殿下似乎對明珠頗為垂青?”


    晏楚就知道,老太太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誇起明珠,繞了一圈,原來用意在這兒呢。


    不過老母也不是外人,他遂實話實說道,“明珠確實同寧王殿下見過幾次麵,不瞞母親,那日我入宮,還聽陛下提起過這事兒,料想寧王該是對她有心思的。不過我跟她談過了,她不願做妾,您也知道,以孩子現在的身份,無論如何也高攀不了正妃之位,既然她不願,我們也不好勉強。”


    誰料一聽這話,老太太卻登時著急了起來,罵道,“糊塗!人家殿下能瞧得上她,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她還不願?她倒是有誌氣,還不願做妾?人家寧王豈是一般人,那王府裏的妾又豈是尋常可比?到底是鄉野出來的,沒見識。”


    眼見老太太如此,晏楚忙在旁緩和,“母親莫急,此事我們總不好勉強,明珠若是不願,我們硬將其送入寧王府,恐怕更惹是非,所以此事,還是再想想吧。”


    話雖這麽說,可眼看這大好機會要長翅膀飛走,老太太卻實在有些不甘心……


    ~~


    一場不成功的謀劃,卻落得如此下場,晏明雲也因此而消沉了下來。


    在房中憋了許久,這日聽見要陪祖母出行的消息,她想了想,決定出門,去了陸氏的蘭庭居。


    而蘭庭居內,同樣一片冷清。


    自打那日晏明璐被送走,夫妻二人的關係就徹底降到了冰點。


    雖然同在府中,但二人已經許久沒有見麵了。


    陸氏以為拿出全部身家來逼迫晏楚,總會令他就範,卻沒料到,事情竟是這樣的結局。


    晏明璐被送進道觀,還得了皇帝禦賜的道號,這也就意味著,她這一輩子都怕是沒辦法回來了,否則,就是在打皇帝的臉麵。


    雖然晏明璐人還活著,但造成如此結果,也同死了差不多了,眼看著兩個女兒就此失了一個,陸氏就如同被抽走了一大半的魂魄,無論如何也無法恢複往日的精神。


    晏明雲帶著心間滿滿的愧疚前來,小心問道,“母親,祖母要去雁落山的大相國寺進香,您想不想一同去散散心?”


    卻見陸氏搖了搖頭,自嘲道,“我去做什麽?叫別人看我笑話嗎?”


    晏明雲一噎,忙勸道,“母親千萬別這樣說,父親都能照常去上朝,您又如何不能出去?現在連陛下都安撫了咱們,誰又敢笑話我們?”


    陸氏卻冷冷笑了一下,憤恨道,“我怎麽能與你父親比?他那般冷硬心腸,尋常人誰能做到?這事情明明有的是解決方法,他竟為了那個賤種,硬是將明璐送到了那種地方!我的明璐還這麽年輕,從今往後要在那裏呆一輩子了……”


    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眼見她如此,晏明雲心間更加沉重了,又不知如何去勸,實在艱難,眼看就要一同落下淚來。


    然而卻在此時,陸氏自己止住了哭聲,又同她道,“明雲,我同你父親恩義已盡,已經不再對他抱什麽希望了,現如今就唯有指望你了。”


    晏明雲一怔,隻得安慰道,“母親可別這麽說,您不隻有我,還有明澤,他也是您養起來的,父親現如今隻不過被那妖女蒙蔽,可總有雲開霧散的那一天啊……”


    話未說完,陸氏卻搖了搖頭,苦笑著打斷道,“我已經不指望什麽雲開霧散了,我同他就這樣吧!再說,明澤又不是我生的,別人的孩子,終歸養不熟,到頭來,娘還不是得指望你。”


    陸氏隻顧著訴苦,絲毫沒有察覺,此時外頭有一少年,剛才正到了門外。


    晏明澤原本是來向陸氏請安的,此時耳聽房中傳出此言,不由得頓住了腳步,猶豫了一下後,終於沒再繼續往前,而是悄無聲息的轉身離開了。


    而房中人卻絲毫沒有察覺,談話仍在繼續。


    聽見陸氏這樣說,晏明雲心間卻黯然了下來,歎道,“女兒自知責任重大,也打定了主意要努力,隻是……隻是現如今咱們的狀況,隻怕是登天無門了……”


    經曆上次唐嬤嬤瘋鬧壽宴,外界早已經開始流傳父親的一些謠言,雖說並未成氣候,但後來又出了玉津園一事,晏家的風評顯然不如以前了。


    不說別的,就說前不久皇後又在宮裏辦了賞菊會,依然邀請了幾位貴女,但遺憾的是,今次晏家並未收到請柬。


    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後此舉,不過是在進一步篩選王妃人選罷了,譬如中極殿大學士魏洪卓之女,又例如皇後娘家承恩公府的王家小姐,以及工部尚書蔡培炎家的侄女……無一例外,都是頂級的高門貴女。


    而她呢,卻生生被忽略了……


    此舉已經充分說明了一點,最起碼皇後已經不打算再考慮他,這也就意味著,自己已經與安王失之交臂,那麽,剩下的寧王呢?


    晏明雲心中原本還殘存著一絲希望,然而想到其他,又當即自己否決了。


    ——從那夜情勢便已經可以看出,寧王早已站到了明珠那裏,有這個女人在,她又如何能得到寧王的垂青?


    二位殿下都沒了希望,若等下麵的皇子再長起來,她早已經成了老姑娘。


    所以路早就被堵死了……


    晏明雲幾乎要陷入絕望之中,卻在此時,聽見陸氏道,“傻孩子,現在就放棄實在太早!”


    晏明雲一愣,不明所以的看過去,隻聽陸氏道,“今次皇後沒有叫你,也沒多大關係,先前長公主曾同我提過,說下個月她壽辰,一定會邀請我們,長公主可不是別人,她所往來的,都是皇親國戚,她若是做壽,連寧王安王都得親自去拜賀,到時候我們入了公主府,不必經過皇後,你也定能有機會見到貴人。”


    這令晏明雲大大的意外了一下,她竟從不知道,母親與長公主竟還有這樣的約定?


    說來這的確是個機會,可她仍不太自信,不無憂愁的道,“便是有機會又如何?以咱們府中現在的情景,二位殿下怕不是會心存芥蒂?”


    陸氏卻道,“事在人為,你不試一試,怎知結果如何?”


    語罷又歎道,“我雖恨你父親,但不得不承認,他的權勢擺在那裏,於你便是最大的支撐,那個丫頭再作什麽妖,就憑身份,也沒辦法跟你比。我而今僅剩的這一口氣,就全係在你的身上了,明雲,千萬不要叫為娘失望啊。”


    聽罷此言,晏明雲全然已經忘了今日為何所來。


    她緊凝起眉頭,想了又想,許久,終於點頭,應了聲是。


    ~~


    如此,事情便定了了下來,待到九月初九那日,孫輩們便陪著晏老太太出了門。


    去趟大相國寺路途不近,老太太心疼孫子,就沒叫晏明澤單獨騎馬,一同坐到了馬車裏。


    左右他才十二,與祖母姐姐們同坐,也無傷大雅。


    拂清與晏明雲之間無話,一路上都是在陪著老太太聊天,搖搖晃晃的一路,倒也不悶,倒是晏明澤,今日明顯話少,總有意無意的看看大姐晏明雲,似是有什麽話,想說又不敢說。


    隻可惜晏明雲也有自己的心事,一路竟未發現。


    倒是拂清看在眼中,暗暗想了想,卻沒有做聲。


    花了近一個時辰的功夫,祖孫幾人終於到了京郊雁落山上的大相國寺。


    重陽佳節,秋高氣爽,風輕雲淡,正是出遊的好時機,他們到時,已見到山上有不少遊人。


    就連大相國寺,今日也是格外香火鼎盛。


    晏府這類的大戶人家,自然早做了安排,祖孫幾人一下車,便有專門的僧侶接待,引著她們上香理佛,隨後,又引到專門的廂房中歇息。


    晏家從前世代經商,家底頗為豐厚,老太太此來,捐了不少香油錢,是以此次的待遇也格外優厚,單獨的院落十分清靜,中午的齋宴也是精致可口。


    晏老太太年事已高,上趟山耗費了不少精力,所以午飯之後,自然需要歇上一歇,左右還有半日的功夫,等歇夠了晌再打道回府,也是不遲。


    而好不容易出趟門散散心,年輕的孫輩們並無睡意,得了老太太的允許之後,便在附近遊覽了起來。


    原來今日來籌神的並不止晏家一戶高門,這不,晏明雲才在寺中走了幾步,便遇見了幾位熟識的貴女,被叫著一道說話去了,許久未見她出門,眾人還都挺關心。


    而晏明澤呢,今日卻明顯有些心事,由小廝陪著在山上逛了逛,其間雖遇見了幾位書院同窗,卻興致寥寥,不過打了聲招呼便走了,小小的麵龐上一臉沉鬱。


    拂清看在眼中,越發覺得奇怪。


    念在晏明澤平素對她還算客氣,她正想詢個機會問一問,哪知還未邁開步子,卻聽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說話聲。


    “咦?你們看,那不是晏家的那個義女嗎?叫什麽明珠的?”


    嗯?拂清頓了頓,這實在說她?


    她轉頭去看,隻見視線中出現了幾個女子,年紀同她差不多,身上皆是珠翠綾羅,一瞧就是大家小姐。


    這些人認得她,她卻不太認得她們,眼瞧對方幾人向她走來,不由得道,“你們是?”


    其中有一女子哼笑了一下,陰陽怪氣的道,“晏姑娘記性這麽不好?上回在玉津園,咱們不是還在一塊兒喝過酒嗎?”


    原來是那時在玉津園裏見過的,拂清哦了一聲,道,“不好意思,我一向記性不太好,那日人多,未能一一記下。”


    她本來也不同她們一樣,所以費那個功夫幹什麽?


    對麵的女子們卻不太高興了,一個小小的義女,別人記住她,她竟還記不住別人?未免有些太狂妄了吧!


    又有一女子不甚客氣的吆了一聲,不鹹不淡的道,“記不住就算了,我們也無需你來記著,不過說來,你們晏家發生了這麽多事,你竟還有心情出來賞景?”


    這話可實在有些來者不善了。


    這種伎倆看多了,實在令人厭煩,拂清道了一句,“我陪著老夫人來禮佛,並非來賞景。”


    語罷竟直接轉了身,要往前走了。


    須知這些貴女們平時再對彼此不喜,也鮮少如此直接的表現出來,見此情景,都不免看傻了眼。


    其中一人在她身後哼道,“禮佛?這都出了大相國寺了,理什麽佛啊?”


    “就是。”


    又一女子道,“我猜啊,她八成知道寧王殿下今日來了雁落山,故意過來偶遇的吧?別小瞧這個女子,她手段厲害著呢!”


    拂清此時並沒走多遠,耳朵又格外敏銳些,所以這些話都盡數不落的入了她的耳朵,腳步也不由得微微頓了頓。


    說她手段厲害?


    這一點她倒不否認,叫她意外的乃是,寧王今日竟然也來了?


    這可真巧,她難得光明正大的出一回晏府,居然也能跟他撞到一塊兒,她不禁有些懷疑,這人身為親王,不打仗的時候難不成整日都遊手好閑嗎?


    不過又一想,這雁落山也大著呢,不一定會遇見他,所以她微微意外過後,也沒在意,繼續向往前走,誰知此時,身後的那些長舌婦們卻越說越過分了。


    “厲害?這話怎麽說?我看她普普通通,還是鄉野出身,能厲害到哪兒去?”


    說這話的,乃是中極殿大學士魏洪卓之女魏倚蘭,此女出身書香世家,或許受了家中父輩兄弟的影響,骨子裏都透著一股文人的傲氣。


    這話一出,立時有人為她解惑,“倚蘭你可莫小看了她,那日玉津園中的事你難道沒聽說嗎?她喝醉了酒,不同自家姐妹說,反倒跑出向寧王殿下求助,殿下心胸寬厚,自然將她好一番安置,你說,若是咱們,能做出如此厚臉皮的事嗎?”


    魏倚蘭一聽 ,登時就變了臉色。


    她自小便愛慕寧王,卻也一直曉得這位殿下性子冷淡,從前小心翼翼的靠進,卻每次都落了空,心裏正苦悶,沒想到這個女子就輕易能獲得殿下的注意……


    魏小姐正不平,卻聽又有人在旁壓低了嗓門,道,“你們聽說了嗎?就連晏家都有人說,晏丞相對她,甚至好多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極有可能……”


    這人語聲一頓,引得眾人愈發好奇起來,紛紛問道,“極有可能什麽?”


    隻見那女子又壓低了聲音,對著眾人耳語一番。


    話說完,眾女或驚訝或玩味,看向拂清的背影,目光十分不友好……


    拂清可不是沒聽見她們小聲說了些什麽。


    沒想到這謠言居然也能跑到晏家以外。


    她原本不打算理會的心,不由得改了主意,遂將腳步一停,重又轉過身來。


    眾女原以為她已經走遠了,眼見她如此,都有些意外。


    拂清迎著她們怔楞的神情,似笑非笑的,一步一步又走了回來。


    隻是當她將腳步立定,就要開口的時候,身後卻有另一道聲音,先她而起了。


    “人後譖人者,皆非良物,你們如此人前論人是非,又算是什麽?”


    這明顯是男子的聲音,眾人一愣,紛紛望去,待看清那是誰,登時都變了臉色。


    這聲音實在有些熟,拂清不必回頭,也能曉得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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