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約好的時間,戚真走入舊樓,沒有月光,過道裏十分黑暗,但她並不怎麽害怕——這是三十多年前父親單位所建的宿舍,她在這裏長大,每天都上樓下樓,早就習慣了。哪怕不看路,也能安全地行走。


    踏踏踏……


    此時,突然有人從樓上走了下來,鬼魅般擦肩而過,興許是那莫名其妙升起的寒意,她側頭看向那人。隻見他戴著帽子,帽沿壓得極低,麵容模糊不清。


    一個念頭閃過,她試圖搭話:“這位先生。”


    那人沒有理會,走得更快。


    “這位先生,請等一等!”下一刻,她追了上去。


    ***


    “啪”。


    戚真的後腦勺被人敲了下,她睜開眼睛,對上滿室明亮的燈光,首先浮上心頭的,是一陣強烈的懊惱。


    如果晚一點醒,也許就能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了——一個她在夢裏追尋了無數回,卻永遠都像走在霧中,窺探不到真容的男人。


    見她似乎還不夠清醒,沈欽拿起劇本念道:“林彤的胸口有一個巨大的窟窿,血水從裏麵冒出來,蜿蜒流下。她的右手掌攤開,上麵放著一個鐵質的十字架,與她血肉模糊的手掌凝結在一起……”讀到這裏,聲音陡然拔高,“戚真,看看你都寫了什麽,吃錯藥了嗎?”


    語氣非常不滿,戚真終於回過神,提醒道:“老板,這不是開頭。”


    “我當然知道,但這是重點?”沈欽想把稿子砸過去,隻低頭對上那雙清澈的眼,手就一軟,語調也跟著柔和起來,“我剛才出去打個電話,你就睡著了,你是熬夜寫的吧?可是戚真,我今天專門請你吃大餐,不是要這種東西。”


    “但是,我就隻寫了這個。”


    聽到這話,沈欽的臉黑成了鍋底:“我之前拿給你的小說叫《溫柔的風》,裏麵絕對沒有任何驚悚的情節!”


    《溫柔的風》跟《對你一見傾心》,《暖冬》一樣,都是輕鬆無虐小甜文,深受讀者喜歡,風靡一時。而後者出自於戚真筆下,由她本人改成劇本之後,去年在網上播出,收視率非常不錯,這也是沈欽對戚真寬容的原因之一——這小姑娘很有天賦。


    但今天不知怎麽了,沈欽手指在稿子上點了點:“這不行,得重寫……”


    “老板,你沒看出來嗎?這內容出自於《光芒深處》,”戚真坦白道,“前幾天‘長興’送來的,我很有興趣。”


    那是本犯罪心理小說,在網上很火,去年被長興影視公司買下版權,交給他們工作室改編,但沈欽並不看好,而且他也不覺得戚真能勝任。


    沈欽挑眉:“你要選擇這本,必然會沒有時間兼顧別的,你知道你放棄了什麽?”


    戚真思索:“……錢?”


    還好,沒吃錯藥吃成傻子。


    沈欽拉了一下領帶,苦口婆心:“戚真,你是我最為看重的女編劇,我對你如何,你心裏清楚。你現在也有一定的知名度了,如果把這本言情改編好,你的事業會更上一層樓,到時候……”


    “但我現在錢夠花了。”


    “喲,我怎麽沒看出來你是個土豪?”沈欽嘲諷,“都不差錢了?”


    “老板……”戚真微窘,“我隻是想試一試,再說,這對你也有好處啊!”她分析情況,“你看,《溫柔的風》那麽暢銷,不管由哪位女編劇改編,收視率都不會低。而《光芒深處》的劇本如果也被看中,像去年很火的《罪者》一樣大爆,那我們工作室不是百花齊放?所以我想……”


    “那部片子的作者,兼編劇本身就從事法醫行業,你呢?”沈欽滿臉不屑,“我看你見到血都會哇哇大叫,你能行?”


    在沈欽看來,戚真就是個嬌寶寶,根本是一時任性,不顧後果,自己的前途都不顧。


    他正當繼續勸解,卻聽見外麵傳來一聲尖叫,緊跟著是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有人壓著嗓子說話:“洗手間死人了,有人被殺……快報警!”


    沈欽的臉色發白,轉過身,兩隻手插在褲袋裏:“死人了,這裏居然出了謀殺案。戚真,我們快走!”


    完全沒發現戚真毫無變化的眼神。


    “我之前湯喝多了,要去一趟洗手間。”


    這裏他一刻都不想待,沈欽喝道:“憋著!”


    “要不老板你先走吧,”戚真建議,“我們明天接著再說。”


    這死丫頭!


    沈欽又想教訓她兩句,可回過頭,已經不見人影了。


    飯店洗水間的門口,此時已經站著好幾個圍觀者,有的甚至還在錄製視頻。不過始終是凶殺現場,倒也沒有圍得水泄不通,戚真到達的時候,仍能看到裏麵的情景。


    果然是死人了。


    地上躺著一個中年男人,年約三十來歲,穿著很有格調,手腕上的表鑲著鑽石,家境應該不錯,隻不過死狀就很不體麵了。身上看起來像被戳了好多下,戚真拿起手機,對著凶器拍了一個特寫——那是一把類似於匕首的武器,因為隻露出些許刀身,並不能仔細辨認。


    她頓了頓,又對準死者襯衫上的一大塊汙漬。


    那汙漬是淡綠色的,可能是芹菜汁,也可能是獼猴桃汁,或者是幾樣混合的汁水,戚真心想,他肯定是因為衣服被弄髒了,所以才會來到洗手間,誰知道惹來殺身之禍……而動手的人多半是出於私怨,死者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沒有被拿走。


    見她聚精會神,有個小夥子忍不住搭訕:“這位美女,你不怕啊?我膽子大沒事,你可要小心,省得晚上做噩夢。”


    戚真聽見了,並沒有任何反應。


    板著的臉似乎在說“姐見多了”,那人愣住,隨即噴笑。


    因為戚真看起來不過二十歲的樣子,巴掌般大的臉,白淨秀麗,像是個還在念書的大學生,哪裏會見識過這種場麵?


    他一直笑。


    戚真毫不搭理,繼續拍照。


    飯店的保安此時終於趕來,一起來的,還有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士。她一見到死者就衝了進去,嚎啕大哭,看樣子應該是死者的妻子。


    生離死別,人間慘劇。


    不過,這樁案子應該不難,很快就能抓到凶手,戚真也不打算一直待著,準備離開。然而就在她轉身的時候,掌中的手機突然被人奪去。


    沒有一點防備,戚真驚呼:“誰?”


    旁邊的群眾都看到了,目光全部落在同一個人身上。


    那是個身材挺拔的年輕男人,穿著白色的淡條紋襯衫,暗藍色休閑褲,一隻手插著褲袋,一隻手光明正大的拿著贓物。


    戚真質問:“你為什麽搶我手機?”


    “你拍了不少,”那人並不作答,單手點著照片看,“打算發布在網上?”


    口氣不僅冷淡,還帶著幾分強勢,完全沒有一點做竊賊的廉恥之心,這份厚臉皮把戚真一時唬住了,下意識回答:“不。”


    “那是用來自己欣賞?重口味啊。”


    他看向她。


    一雙眼睛,瞳孔非常的黑,眼白卻又異常的清亮,在燈光下耀眼奪目,戚真微微得怔了怔,有種被看穿到底的心驚,但她很快又找回了手機主人的自尊,喝道:“把手機還給我!”


    同時間,伸手去奪。


    但這個人動作很快,戚真根本沒有機會,反而被牢牢箍住了手腕,耳邊聽到他對那些保安說:“一個個看戲呢?把這些人都帶走,封鎖現場。”緊接著,又叫他們去調監控,召集服務員問話。


    保安們立刻行動。


    周圍很快就安靜下來。


    戚真驚訝得審視著這個人:“你到底是誰?”


    保安總管也在這裏,看戚真年紀小,不懂事,走過來規勸:“這是陸隊,蒼浪區刑偵支隊隊長,今天正好跟朋友在這裏吃飯,我特意請來幫忙調查的。小姑娘,以後這種照片不要拍了,難看不說,指不定還給自己惹來災禍呢。不過你不要怕,陸隊收你的手機也隻是要刪掉照片而已,手機還是要還的。”


    蒼浪區刑偵隊長?


    戚真眼睛眨了眨,看了那陸隊一眼,心裏一陣暗喜:好啊,原來那個屍位素餐,得過且過的汪隊長終於不幹了!


    “早說嘛,不過是刪照片,我一定配合。”她動了動手腕,示意他放開。


    突然變得很乖巧,倒是識時務,那人鬆開手:“你照片拍得角度有點意思,以前拍過?”


    “怎麽會,我今天是正好在這裏吃飯,一時好奇才拍的。”她盯著他,“你真是刑警?有沒有證件?我照片可以刪,但你也得證明你是刑警吧?”


    想裝成第一次,然而他已經在犯罪現場見過她兩次了,這是第三次……這絕對是個“慣犯”,所以照片拍得駕輕就熟。


    那人目光落在她臉上,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年輕姑娘,竟對血腥的現場如此熱衷,很難不讓人起疑。這要麽是個狂熱愛好者,要麽是個潛在的罪犯,要麽是個——追蹤者。


    他把警察證拿出來,在戚真麵前一晃。


    戚真仔細看了看,在心裏輕輕念出兩個字:“陸尋。”


    這個刑偵隊長叫陸尋。


    確認好了,戚真打算刪照片。


    陸尋攔住她:“剛才死者家屬破壞了現場,你這些照片正好有用。”


    “能幫上忙當然最好了,”戚真表現的很開心,“我現在就給你吧,”她打開圖庫,頓了頓之後,側頭一笑,“陸警官,我加下你的微信好不好?這樣方便傳照片。”


    一個“慣犯”要加警察微信……


    陸尋思考了兩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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