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鎮上醫院規模很小,但到底是二十四小時開放,夜裏也有值班醫生,簡單給三個孩子檢查完畢,發現兩個小嬰兒都退燒了,樹根也降到了低燒,問了情況後便給掛了水。


    現在還是六二年,沒亂起來,即使是鄉鎮醫生也多少有些水平,不像過幾年大部分醫生都給打倒送進牛棚或者勞改農場,剩下的都是四六不通半桶水都沒有的,看個感冒發燒還是可以的,態度也不錯,還說那兩個小孩子是早產的,有條件去大醫院檢查一遍好,平時也要精細點伺候。


    吊完水大概也是深更半夜了,江舒瑤可不想再抱著兩個小嬰兒連夜趕路,來的時候為著看病還能咬牙撐住,現在可不想折磨自己,直接開了住院,天亮再回去。


    私下給了點錢讓開了個沒人住的多人間病房,醫院病人並不多,多人間病房還有空的,又有床位,晚上還能住一晚,多給點錢沒什麽。


    就是半夜小孩子又哭起來,要不是護士說可能是餓了,江舒瑤和郝援朝還以為又是哪裏不舒服沒檢查出來呢。


    大半夜醫院食堂也是不開門的,江舒瑤假裝出門一趟說找親戚,實際上是到空間裏去泡奶粉,知道老家有兩個小嬰兒,所以臨走前在北城黑市買了不少奶粉麥乳精,沿途靠站半小時也是在火車站二道販子那裏買了不少東西,奶瓶都有準備,所以這時候也不會抓瞎,什麽都沒準備了。


    江舒瑤沒養過孩子,泡奶粉也是生手,但是按照說明步驟來辦還是簡單的,泡完後估摸不準溫度,倒了一點到勺子裏試試,差不多了才擰好奶瓶,剛想出來又想起樹根瘦瘦小小的模樣,又拿了麵和雞蛋西紅柿簡單煮了西紅柿雞蛋麵。那西紅柿是在火車站買的,農村人拿來兜售的,個大新鮮,一下子就買了不少。


    煮好麵又用這年代的鋁飯盒裝好後,江舒瑤這才出了空間回去。


    病房裏隻有他們一家,郝援朝手裏抱著小嬰兒哄,還有個小的哼哼唧唧躺在病床上,看到江舒瑤回來鬆了口氣,“趕緊把奶瓶給我,這小妞脾氣倔,嗓子都哭啞了還要嚎。”之前發燒時候,也是這姐姐哭得厲害。


    江舒瑤把奶瓶遞過去,心裏卻更擔心床上那隻哼哼唧唧的小崽子,雙胞胎大部分是一個強壯些一個弱勢些,小家夥一看就是弱勢那一隻,哼哼唧唧不是因為乖而是氣弱,反倒是讓人更擔心些,看來還是得帶孩子去大醫院檢查一下才行,兩個都要檢查,早產兒怕身體沒完全發育好,不徹底檢查一遍也很難安心。


    看了眼躺在床上打著點滴又睡著的樹根,江舒瑤也沒有要把他喊起來吃麵的想法,隻是覺得這個孩子貌似有些心大,據郝援朝所說原身很少回老家,樹根跟郝援朝相處最多的也不過是上次他回去幫郝建國夫婦辦喪事的時候,結果這次被他們帶來醫院看病也沒害怕情緒,小妞妞餓哭了還能睡得著,也不知道讓人說什麽好。


    江舒瑤暫且決定多觀察觀察吧,如果不是因為發燒身體不舒服才心大成這樣,那以後對這孩子的教育就要多上點心了,別輕易讓人拐了。


    把床上另一隻小家夥抱起來,動作跟郝援朝一樣生疏,不過小家夥似乎不介意,奶瓶一放到嘴巴裏就歡快地吸起來,結果吃的太急還嗆住了,江舒瑤趕忙把奶瓶拿開輕輕拍他的背。


    小家夥卻哭了起來,聲音弱弱的,臉蛋兒憋紅,江舒瑤一下子有些慌,看向郝援朝,郝援朝抱著孩子拿著奶瓶也挺不知所措的,“我出去喊護士來幫忙。”


    年長一些的護士都是生過娃帶過孩子的,剛剛江舒瑤他們給錢給的大方,被郝援朝一喊也沒不樂意的,進來病房就抱著孩子手腳麻利地拍了拍後背,又拿起奶瓶放入他嘴巴裏,小家夥就不哭了,也沒再嗆到。


    江舒瑤和郝援朝同時舒了口大氣。


    護士大姐看他們這樣子好笑,“都三個娃的媽了還不會照顧孩子啊,床上那個也不知道你們咋拉拔大的。”


    江舒瑤有些尷尬,郝援朝先一步解釋,“是我大哥家的孩子,我們剛成親呢。”


    護士大姐聞言點點頭,“原來如此啊,怪不得呢。”倒是沒再多問什麽,而是給江舒瑤講解怎麽樣喂奶好,姿勢手勢等等,頗有種養孩子她是專家的感覺。


    郝援朝見狀趕緊多問點,不然他跟江舒瑤都沒經驗,到時候帶這幾個娃去軍區生活那就抓瞎了。


    護士大姐看郝援朝一個男的這麽熱衷還驚奇了一下,聽到郝援朝解釋說‘不能啥都交給媳婦帶,能搭把手還是要搭把手’,當即就把郝援朝當作好男人了,好感一下蹭蹭蹭,還誇江舒瑤找了個好男人,閑扯了幾句後,倒是更加熱情仔細給講了養娃各種事了。


    值夜班向來無聊,最近又沒多少病人,工作比較清閑,護士大姐在醫院還有點兒關係,耽擱些時間跟郝援朝他們聊天也不慌,把養娃要注意的時候說完後還扯了幾句他們家小孩子怎麽怎麽樣,最後看差不多時間了,這才意猶未盡結束。


    江舒瑤挺感謝這位大姐的,雖然有些內容她不是挺讚同(衛生方麵),但是人家給的都是經驗之談,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從布袋裏又抓了一大把原先準備拿來哄樹根的奶糖遞給她。


    護士大姐看到包裝的那麽好的奶糖驚了一下,這種他們鎮上供銷社都沒賣呢,一般的糖果都要搭糖票,一下子抓這麽多,還真大方啊,推托了幾下沒推脫掉,護士大姐也收起來了,直說有事找她就成,今晚她都值班呢。


    送走護士大姐江舒瑤也是舒了口氣,華國這種送個東西要推來推去好多遍的習慣她還真不適應。


    低頭看了看床上的小娃娃,竟然吃著自己的大拇指閉著眼睛睡著了,郝援朝把另一個吃飽喝足也睡著的小娃娃放上去,兩個嬌嬌小小的娃娃並排躺著睡覺,無憂無慮萬事不知的模樣看著都讓人覺得溫馨許多,剛剛的忙亂都好似一下子不見了。


    小孩子是天使,擁有治愈魔力,這話還真是有那麽幾分道理。


    當然,日後這對新手夫妻就會知道小孩子不僅是天使,還是魔鬼,讓人又愛又恨的!


    兩個小家夥們睡著後不久樹根也醒了,此時他手上的點滴也打完拔掉了,睜開眼看到郝援朝還愣了下,迷茫又傻氣的樣子,好一會才辨認出來,喊了句,“二叔,你怎麽在這裏?”


    嗬,感情這小傻子還以為之前帶他來醫院都是做夢不成?


    郝援朝給他倒了杯水,打完點滴嘴唇幹幹的,多喝點水對身體好。


    樹根也沒多問,接過來就喝,他還真有點渴了,還有點餓,放下水杯就聽到肚子咕嚕叫。


    江舒瑤見狀借著深色布袋把收進空間保溫的西紅柿雞蛋麵拿出來,“吃吧,剛做不久的。”


    樹根沒見過江舒瑤,愣了下,又下意識看郝援朝。


    郝援朝摸了下他腦袋,“叫二嬸。”


    “二嬸。”樹根順從喊了句,又偷看了眼江舒瑤,江舒瑤看過去他就有些害羞地嘿嘿一笑,“二嬸你真好看。”


    “你這小子還會說好話啊。”郝援朝倒是沒想到,上次回來他很趕時間對幾個孩子的印象其實很淺,以為這就是個跟在他哥後頭的老實孩子呢。


    “我說真話。”樹根認真反駁了郝援朝,小眼睛透露一絲執著勁。


    郝援朝也不繼續逗他,接過江舒瑤遞過來的筷子勺子,打開了鋁飯盒,西紅柿雞蛋麵的香味露了出來,“能自己吃飯不?”


    “能。”樹根看著噴香的西紅柿雞蛋麵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接過他二叔遞過來的筷子就快速扒拉了一大口,囫圇吞棗嚼了幾遍就咽下去了,一口又一口,跟餓了三天沒吃飯似的。


    “慢點吃別嗆著又不是不給你吃。”


    郝援朝話音剛落呢這孩子就噎到了,趕緊端起飯盒就是一口湯,這才把喉嚨口的麵條給順下去了,“啊~”舒服地發了聲歎,樹根這才道,“吃慢點不行,吃慢點東西要被狗蛋吃了。”


    郝援朝臉色落下,不動聲色問道,“狗蛋是你二舅娘那兒子?他什麽過來住的,你二舅娘不給你吃東西?”


    樹根好像完全沒發現郝援朝語氣的細微變化,美滋滋地又吃了一口麵,嘴巴含糊道,“是啊,他就是二舅娘兒子,過來住好多天了,二舅娘說他生病了要吃點好吃的,煮大米飯給他吃還給他吃香香的江米條,二舅娘給我東西吃但是狗蛋來了後我就不能每天吃雞蛋了,吃了好多紅薯難受還餓的快。”


    “哦,狗蛋還把弟弟妹妹的奶粉喝完了,弟弟妹妹半夜就哭,一定是餓哭的,我餓的也想哭了,但是大哥讓我不能哭不然二舅娘會生氣。”說到這樹根才恍然想起來,“唉,大哥弟弟妹妹呢?”感情到現在都沒發現另一張病床上的龍飛胎啊。


    “你大哥在家,你先吃,吃完我問你話。”郝援朝看他那麵不離嘴的模樣也問不下去,還是吃完再說。


    樹根還是個比較聽話的孩子,郝援朝這麽說他就哼哧哼哧地努力吃剩下的麵,他是真餓了又剛生完病,鋁飯盒的麵條都讓他吃完,連湯汁都喝下去,這才滿足了,抱著小肚子眯著小眼睛,還挺享受似的,又是黑不溜秋地模樣,看著真讓人樂。


    他吃飽喝足,郝援朝也想好了要問的問題,畢竟是部隊出身,審問這一套手段很溜,何況樹根說的話也夠他了解七七八八,最後再問問不過是想總體了解一下這一個多月他們在家是過啥樣的生活而已。


    樹根雖然隻有六歲,看著也有點心大模樣,但是記憶力還是不錯的,表達能力差了點沒啥邏輯,事實都能說出來,三兩下郝援朝便拚湊了他離開這一個多月四個孩子過的生活了。


    周二舅娘一開始對他們四個不錯,也憐惜四個孩子這麽小就沒了父母,照顧上算是盡心,期間周二舅也會過來這邊看看,吃頓飯拿點兒郝援朝買的桃酥或者江米條回去(樹根不小心看見的),數量不多也沒什麽。而前些天周二舅再次過來,這次帶了他們唯一的兒子狗蛋過來,說是生病了家裏沒空照顧讓周二舅娘照顧,孩子也想娘了,狗蛋就這麽留在了郝家。


    周二舅娘一共有五個孩子就狗蛋這一個兒子,對他平時也是寵愛居多,見兒子生病想吃點好吃的,家裏又有,便沒忍住給他開小灶什麽的,從雞蛋羹大米飯小米粥到桃酥江米條甚至專門給小娃娃買的奶粉麥乳精,想著兒子也住不久,跟鐵柱樹根他們是表兄弟,吃點沒什麽,就慣著了。


    郝家存糧不多,畢竟新糧還沒下來,平時郝建國拿了郝援朝給的津貼也不敢經常去黑市買糧,嫌棄價格貴,往往都是吃的差不多才會去買,而死前最後買的那些糧食在村裏辦喪事的時候用得七七八八了,剩下這些還是郝援朝百忙之中找村支書弄的,粗糧多但細糧也不會太少,按照計算是足夠他們幾個吃的,加個狗蛋也是綽綽有餘,但是周二舅娘不知是出自什麽心理,大概是怕人說嘴,把周二舅意思意思拿過來當作狗蛋口糧的紅薯給煮了,狗蛋向他娘撒嬌慣了有好吃的自然不會再吃紅薯,他不想吃周二舅娘又煮了,細糧還是平時的量,那隔一層的外甥們自然是吃狗蛋那份紅薯多一些。


    還有那雞蛋,離開前郝援朝特意交代每天都要給他們兩個吃一個補補的,農村沒別的補品,最容易弄的還是雞蛋,畢竟家家都養著雞,也不舍得吃就給養著下蛋賣掉補貼家用,他特意每個雞蛋比市價多兩分錢的價格給了村裏郝家出了五服的親戚讓她隔十天送一次雞蛋,她自己去收,也不勞煩周二舅娘,還能啟個基本監督作用。然而狗蛋來的時候那家人剛巧送了一次雞蛋,再送就是十天後,那些蛋就大半進了狗蛋嘴裏,鐵柱跟樹根兩兄弟隔一天吃一碗或者合吃一碗。


    要說以上兩點其實也沒什麽,但是讓郝援朝比較生氣的是給兩個小嬰兒的奶粉和麥乳精周二舅娘拿去給狗蛋吃,狗蛋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周家不富裕,孫子不少,他二房獨子對周二舅娘來說是珍貴,在周家那還真不算什麽,尤其是周二舅又不是受寵的,哪怕有點好東西都很難進他們二房嘴裏,這一沒吃過好東西的人乍一下吃了香甜的奶粉和麥乳精就忍不住了,周二舅娘給他吃了點不算,他自己也偷偷去吃,一個不注意就把孩子的口糧給吃沒了。


    周二舅娘見此也隻是簡單說了狗蛋兩句,也沒想過要告訴郝援朝讓郝援朝再買,竟直接給孩子喝米粥。


    還有這次發燒,哪怕她是在南溪村人生地不熟不錯,但是三個孩子都發燒了難道就不能去叫一下赤腳大夫看看嗎?不奢望像上心狗蛋那樣上心三個孩子,但是最基本的照顧要做到啊,如果今晚他沒趕得及回來,最後她是去叫赤腳大夫還是不叫?


    郝援朝無法深想下去。


    一開始選人時也想過不是自家的孩子照顧肯定不會多上心,但是想著周二舅娘在郝建國夫婦死後的主動上前幫忙和真實落下的眼淚,還有以往三年時期鐵柱他娘對周二舅娘的偷偷幫助,周二舅娘怎麽也要比其他人都合適,而且時間也不長,不會出什麽事才對,誰知道看著挺拎的清的一個人還有這麽糊塗的一麵。


    對,就是糊塗,兩個小孩子早產又沒母乳,口糧就是奶粉跟麥乳精,這個她竟然還讓他兒子吃掉,吃掉桃酥江米條他都不介意,但是吃掉小孩子的口糧他就難以接受。還有發燒這一次,弄不好命是要沒的難不成她心裏真沒數?更何況她性子不是弱懦的,半夜去敲赤腳大夫的門這種事不是沒做過也不是不能做,赤腳大夫也不會因此怪人,誰還沒個緊急時候,可她竟然想要孩子熬一熬,真不知道早產兒身體弱不能熬嗎?


    就衝這兩點,郝援朝對她的印象一下子降到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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