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凜看著手機裏的四個未接來電,一個好友申請,以及一串很長的短信。


    手機屏的光反照在他臉上,如同白色雕塑,透著一絲慘淡,麵無表情。


    他沒動,等著屏幕自己暗下。


    這也是房裏唯一的光源,一瞬間,他整個人隱在黑暗中,慢慢將手機放置床頭。


    房裏寂靜無聲,就連他的呼吸聲也被壓抑到微不可聞。


    半晌,他動了動,緩緩躺下。剛躺下,身後便有人欺身上來。


    女人溫柔地問道:“睡了?今天這麽早,才九點。”


    單凜緊緊閉上眼。


    “你把她拉黑了?這樣才對。你要永遠在我身邊。”


    女人溫熱的呼吸就吐在他的後頸,單凜紋絲未動,緊鎖的眉頭卻像是永遠打不開的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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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頌在b市的行程很趕,主要是b市第一家品牌店開張,她必須要去現場盯一下。本來是要在那裏呆三天,但宋頌心裏有事,愣是把工作不斷往前趕,在周四就趕回家。


    剛下飛機就給莊海生打電話:“我說你們單總交友門檻真高,我的方案怎麽都給不到他,一會我發給你,隻好麻煩莊總給單總看一下。”


    莊海生瞧了眼邊上正沉著臉聽報告的人,低聲笑道:“你在哪呢?”


    “剛下飛機。”


    “一起吃晚飯?我把他叫上。”


    宋頌站在路邊等著接她的車,聞言二話不說:“地址,我這就過去。”


    “我馬上發你。”


    不一會,宋頌收到莊海生的微信,她低頭看了眼,餐廳不熟悉,她在網上查了下,是一家本地菜的小飯店,一對老夫婦開的,評價頗高,都是要定位子才能去吃到。


    薑丞的車很快就到,他下車幫她拿行李,順便問道:“直接回家,還是先去工作室看一眼。”


    宋頌坐上副駕駛座,鬆了鬆圍巾,笑道:“都不去,我要先吃飯。”


    薑丞看了看地址:“這餐廳啊。”


    “你知道?”


    “嗯,很有名,預定都要提前半個月,不然吃不到。”


    宋頌調侃他:“看來你和白雪拋棄同僚,已經吃過了。”


    薑丞笑了笑:“晚上有約會?”


    “是啊是啊。”


    她答得快,薑丞倒是不信了:“什麽時候組個局,大家好一段時間沒浪了。”


    宋頌是出了名的大方,也很能玩,一般都是她牽頭做東,沒她發起,大家覺得玩了沒勁。


    “行啊,”宋頌想了想,又道,“等忙完這陣吧,各個頒獎禮,巔峰夜,還有新一季發布,擠破頭了。我先睡會,累死姐姐了,到了叫我。”


    說完,宋頌把座椅放倒,拉上帽子,遮住光,說睡就睡。


    車子開了將近兩個鍾頭才到這家其貌不揚的小飯店,宋頌倒是敏感,車一停下來,她就懶洋洋地掀起帽子,可腦袋還有點昏沉,反應慢了半拍,眯著眼朝窗外看了看,窗玻璃裏頭蒙上一層淡淡的白霧,宋頌抬手擦了擦,窗戶上立刻露出一片清晰,外頭竟然開始下雨了。


    “下雨了,你帶傘了嗎?”薑丞問道,“要不我把車留給你?”


    “不用,我朋友會送我回去。”


    宋頌一邊心裏已經有了計較,一邊鬆開長發,重新綁了馬尾,因為比較喜歡舒適的打扮,她隻化了個淡妝,但因為這段時間熬夜太過,又剛下飛機,臉上有點腫,氣色也不好,宋頌也來不及補妝,匆匆給自己抹了點唇膏。


    宋頌拉上帽子,準備衝下去:“我下了,你幫我開下後備箱。”


    “等等,我幫你送回家去吧。”薑丞打著傘追下車。


    宋頌朝他擺手,縮著脖子把行李搬下來,立刻衝進了飯店。


    小飯店裏麵積不大,門口擠著等位的人。裏頭是很樸素的裝修,看得出有點年份了,牆上還掛著年曆,一眼就能數完的六張桌子。


    服務生很快過來招呼:“您有預定嗎?”


    宋頌看向最裏桌:“我的朋友已經到了。”


    單凜本不怎麽想出來吃飯,他手頭上的活已經堆成了山,但莊海生非要拽著他出來吃,說是馬上要去c市出差了,這一去估計得一周,吃不慣那邊的辣,這兩天得吃夠本才行,他半個月前定了位子,本來也沒想找單凜吃,不巧這兩天女朋友跟他鬧脾氣,正好便宜了單凜。


    雖然他是這麽想的,實際上單凜隻是覺得他太煩,煩得他頭疼,與其被他煩死,還不如忍著脾氣跟他來吃飯。


    單凜隻對吃飯的時間有要求,每天飯點,林蕾都會按照他的要求定好餐,但他對吃什麽不怎麽挑剔。


    這一桌的家常菜,不比大餐廳精致,卻勝在地道。莊海生看得食指大動,單凜興味索然地脫了外套,拿起筷子隨意挑了眼前的一盤清炒山藥。


    “來點啤酒?”


    單凜寡言,大多數時候是莊海生不斷聒噪。


    啤酒上來的時候,莊海生沒找到起蓋器,正打算叫服務生,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從他手裏拿過酒瓶,另一隻手起子在握,輕鬆撬開瓶蓋,隨後繞到單凜這邊,往他的玻璃杯裏滿上啤酒,金黃的液體緩緩上升,白色的泡沫快要漫到杯口的時候,瓶口一轉,停得剛剛好。


    單凜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眼底墨色漸濃,目光冷冷地順著那隻手向上看去。


    “單總,莊總,外頭下雨,路上堵,我來晚了,自罰一杯。”


    宋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莊海生麵露訝色,還來不及阻止,就見宋頌毫不猶豫地喝下,不帶停的,酒杯很快見底。


    “好酒量啊。”莊海生忍不住拍手,“宋大師趕快坐,菜剛上來,都熱著,先吃,啤酒涼,對胃不好。”


    可她這一杯並沒有讓單凜臉色好多少,筷子不輕不重地被擱在白色骨碟上,發出令人膽寒的脆響。


    “嗬嗬,小凜啊,幹嘛呢,這一桌好菜,可都是托了宋小姐的福,要不是她提前訂了位置,我們哪能吃得上。來來來,幹一杯。”


    宋頌一個沒忍住,嗆了口,這莊海生牛逼啊,跟單凜的交情可不一般。


    莊海生撒了個謊,朝宋頌使眼色,宋頌多靈,立馬意會,又滿上一杯酒,舉杯:“單總,我敬你。”


    一左一右,一男一女,心裏都沒底,中間這位大爺已經演化成一尊帶刺的冰雕,隨時可能炸裂。


    然而,單凜酒杯裏的泡沫消得差不多了,他卻動都沒去動一下,片刻後,重新拾起筷子。


    莊海生尬笑一聲:“宋大師,你拖這麽大一行李箱下了飛機就來,我敬你。”


    宋頌跟著碰杯,瞬間,就變成他們兩人幹杯。


    中間那位悶頭吃自己的,與世隔絕。


    宋頌又喝了半杯,笑道:“莊總客氣,叫我宋頌就行。”


    “那你也別跟我客氣,叫我大海,或者海生都行。”


    這時,服務生端上來一鍋黃魚湯,騰騰熱氣瞬間帶出了滋滋香味。


    莊海生立馬對單凜說:“這個湯就是給你點的,你不是不愛吃肉嗎。”


    單凜充耳不聞,順手揀了一塊咕咾肉。


    莊海生:“……”


    媽的,完了,這人脾氣上來了。


    莊海生預料到單凜會不高興,甚至想到他會直接撂挑子走人,他太習慣單凜的個性,幹脆不理他,跟宋頌聊起來:“這回是從b市回來?”


    宋頌找了個幹淨的碗,盛了滿滿一碗黃魚湯,放到單凜手邊,後者連個眼神都沒給。


    她也沒著急,回答起莊海生的問題:“對,我們家第一個品牌店在b市開張,我就是去看一眼,


    到個場,發個紅包。”


    “牛逼,恭喜啊,走一個。”


    兩人繼續碰杯。


    “聽你口音,不像是s市人。”


    宋頌解釋道:“我是z城人,大學之前都在那裏,大學是在這邊讀的,不過沒畢業就去了美國,在那邊學了服裝設計,三年前回國開了品牌工作室。”


    莊海生一臉興奮:“巧了,單凜高中的時候是在z城讀的,大學也又考回了s市。你是在哪所高中?”


    “一中。”


    莊海生迫不及待道:“太巧了,單凜也是一中的,也是後來考到s市,我和他是大學同學。必須要幹一杯,小凜啊,這裏都是校友同學的,今天別矜持了,喝一點。”


    “你們非要這樣嗎?”


    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的人,終於開口了,一開口就滿是無情的嘲諷。


    單凜看向莊海生:“你明明知道她是我前女友,裝什麽裝?”


    宋頌怔了怔。


    莊海生撇嘴,一臉委屈,欲言又止。


    單凜側過臉,看向宋頌,宋頌心中一跳,從過去起,他的側臉就是絕殺,線條近乎完美,從冷峻的眉峰到鼻梁側落下的淺淡陰影,從眼角的寡情到唇邊勾起的冷漠疏離。


    這個人就像是從照片裏走來,從來就沒有多少人味。


    一如他現在說的話:“宋頌,我們不可能,朋友,也不可能。”


    說完,直接起身就走。


    “等一下。”


    宋頌顧不上行李,跟著單凜衝出門外。


    單凜從容地打著傘,大步走向他的車,宋頌冒著雨跟在他身後:“為什麽朋友也不可能?”


    單凜沒理他,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宋頌上前一把推回去,單凜不得不轉過身看她。


    她沒戴上帽子,雨水已經把她的頭發打濕。


    單凜麵露厭煩,不耐道:“我不想見到你。”


    他自認為言盡於此,收了傘,正欲重新上車。突然,宋頌搶過他手中的鑰匙,解了鎖,迅速坐上副駕駛座。


    她頗有儀態地捋了捋長發,一點都不受他冷言冷語的影響,客氣道:“雨太大了,麻煩送我回去。”


    單凜站在雨裏,看了她好一會,猛地關上車門,棄車而走。


    宋頌愣在車上,沒料到她狠,他更狠。後視鏡裏,他走得毫不猶豫,頭都不回,大雨不斷衝刷後車窗玻璃,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


    宋頌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覺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顆酸梅,漲到極點,卻連一道發泄的口子都沒有。


    副駕駛座的車窗外響起敲擊聲,宋頌回過神,莊海生就在外頭,他指指後麵,隨後繞到後備箱,把宋頌的行李放上去,然後坐上後座。


    “他人呢?”


    “走了。”


    莊海生沒明白:“走了?可他車在這。”


    宋頌也是不知道用什麽表情回答他:“沒錯,車給我了,他走了。”


    莊海生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了。


    他有點猶豫,但還是問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當初怎麽甩的他,到底傷得他多深?”


    宋頌回過頭,嗤笑一聲,嘲諷得厲害,半晌後,悠悠道:“莊總,你是不是弄錯了,被甩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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