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八月,田地裏的農事拾掇妥當, 晴了近半個月, 忽得下起了細細密密的小雨, 滋潤著剛剛種下的莊稼。


    碰著雨天外頭也沒什麽活,岩哥兒便窩在家裏,隨著母親與兩個外甥女一道編籃子,家裏現在編得都是賣進店裏花樣精致複雜些的籃子, 編一個手腳麻利也得大半天的功夫, 一天能編出一個算是很厲害。


    “明兒是你的生辰。”林可欣透過敞開的屋門看向屋外, 細細地雨宛如天地籠了層薄紗, 視線隱隱綽綽, 不遠處的群山一眼瞅去倒是有點兒仙境意味。


    八月初三也就是明天, 便是便宜兒子十八歲的生辰,不知不覺中,她來到這個時代,粗粗數著竟也有三個月了。


    原以為會很艱難, 一天一天的, 居然也就這麽過來了。


    “是啊。”岩哥兒不知怎地, 想到了二姐,總喜歡在他耳邊念叨:眼看就要滿十八了,再不娶媳婦就晚了!想著她急切焦躁的模樣,眼角眼梢有了淺淺的笑。“不知道二姐明天會不會過來。”


    林可欣篤定的回他。“肯定會過來的, 還會在我跟前念叨你的婚事。”說著, 她也笑了起來。“正好家裏編了些籃子, 帶去給許老板,再買點吃的回來,好生張羅張羅替你慶生,十八了呢。”在現代,十八歲代表著正式成年。


    八月初三,岩哥兒滿十八歲生辰。


    大清早,林可欣就起床整治早飯,吃過飯,稍稍收拾收拾便坐上牛車去了鎮裏。


    將攢的籃子賣與許老板,換了百來個錢,拿著這筆錢,買了五花肉豬蹄豬耳朵豬下水豬頭骨,光這一樁就花了好幾十文,接著又買了一隻雞一條魚半斤蝦皮零零碎碎,攏共花了足足二百多文。


    “你姐是個操心的性子,待她忙完手頭的事,八成得回家裏來,咱們趕緊回去,省得她撲個空。”林可欣在心裏過了遍,該買的都買好了。“這錢可真不經花啊。”她感歎了句。


    岩哥兒抿著嘴笑。“花了再掙。”有掙才有花,有花才有掙,這是娘經常掛嘴邊說的,聽得多了,似乎也是這麽個道理。


    便宜兒子這是越來越開竅了啊。林可欣欣慰的點了點頭,後半輩子說不定真能享著清福呢。


    回家的路上還想著,便宜閨女會不會已經在家門口等著。


    待真的到了家門口,林可欣確實看到了便宜閨女夫妻倆,卻是老大倆口子,林春杏和張山柴。


    “娘。”


    林可欣不鹹不淡的瞄了眼。“你們怎麽來了?”掏出鑰匙打開堂屋的門。“進去吧。”緊接著,又是開廚房的門。


    身後的岩哥兒拎著東西往廚房裏送,連大妞兒小妞兒手裏都拿了點輕省物什,亦步亦趨的跟著進了廚房。


    林春杏夫妻倆原本想進堂屋,見他們都往廚房去,便提起擱地上的米袋也去了廚房。


    “你們進廚房來幹什麽?”林可欣訥悶的問,她特意開了堂屋的門,這倆口子有點意思啊。“都堆在廚房裏,轉個身都難。”


    見娘不太高興,林春杏連忙把半袋子米遞了過去。“娘,爹娘讓我送點米過來。”半袋子米可不輕,少說也有二三十斤,比上回可要見誠意多了。


    林可欣明知故問。“好端端的,送米過來幹什麽?家裏剛收了稻穀不缺糧食。”


    生怕娘又讓他們原封原樣的帶回去,林春杏急急地道。“娘,大妞兒小妞兒在家裏住了挺久,這米,就是點心意。”她這嘴巴笨的,連句話都說不好。“爹娘說,你喜歡兩個孩子,想讓住著就住著,就是,總歸是張家的孩子,也不能太麻煩你。”


    “就這點米?”林可欣頓時樂了。


    林春杏猜不著娘話裏的意思,見她笑了,也跟著笑了,憨憨地。“家裏新收的稻穀,是今年的新米呢。”


    “擱著吧。”林可欣也不想太難為她,不管怎麽說都是林寡婦的閨女。“今個怎麽過來這麽早?是不是一會還有事?有事你們就回去吧。”


    “沒有沒有。”林春杏搖搖頭。“岩哥兒生辰呢,家裏沒什麽事,我倆過來搭把手,給張羅張羅。”


    林可欣點點頭。“那就吃了午飯再回去吧。”


    聽到這話,林春杏夫妻倆就差沒喜極而泣,懸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胸口,踏實了。


    人留下來了,林可欣是一點都不客氣,把人使得團團轉,活兒忙完一樁又一樁,連個喘氣的功夫都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家裏的話再累也比不過田地裏的農事。林春杏倆口子心裏還更高興,有活可幹總比呆呆的坐著強,他們寧願幹活也不想幹巴巴的說話,這樣還自在些。


    岩哥兒見家裏有人幫襯母親,就出門去了趟田地裏。


    林春花領著丈夫回娘家,遠遠地就聽見屋裏有動靜飄出來,心下訥悶,家裏來人了?


    “娘。”沒進屋呢,就先扯著嗓子喊。


    大妞兒起身,站在門口支出個小腦瓜,咧著嘴兒笑。“二姨,二姨夫。”


    林春杏正巧看見了有些泛酸。閨女都沒有對她笑得這麽燦爛,對春花倒是親近的很。


    “大妞兒,小妞兒,想不想二姨啊。”朝夕相處了兩個多月,林春花對兩小丫頭也是很有感情的,小跑到門口,一把將人抱了起來,親了親她們的額頭,衝著丈夫道。“快,把咱們買的糖角子拿來,二姨給你們買甜甜了喲。”


    薑正好樂嗬嗬的笑著,將一個油紙包遞給媳婦。心裏就跟割肉似的疼著,六文錢呐!個敗家媳婦,但他敢怒不敢說,錢是媳婦掙的,也沒在他手裏。


    “春花,小孩子家家的,給她們買這些幹什麽,這不是浪費錢嘛,把嘴給慣出嬌病來。”林春杏是知道糖角子有多貴,一包才十個,就得六文錢,自家侄子三天兩頭鬧著要吃,買便宜的他還不樂意了。


    林春花這才注意到她。“大姐,你們怎麽過來了?”她有點意外,不會是想接兩個丫頭回去吧。


    “岩哥兒過生辰,我們過來給娘搭把手。”頓了頓,林春杏又問。“分家後,過得怎麽樣?你幹什麽搬出薑家,好好的屋子不住,非得住破破爛爛的茅草屋,有那時間收拾,幹點什麽不好。”


    “搬出來了耳邊清淨。”林春花掃了眼廚房。“娘呢?”


    “在屋旁的菜地裏。”


    “我瞧瞧去。”林春花把油紙包給了大妞兒。“拿著,一天不能吃太多啊,小心牙齒長蟲子,你們姥姥該罵我了。”


    大妞兒捧著油紙包,乖巧的點著小腦瓜。


    林春花一走,林春杏把目光放到妹夫身上,見他手裏還提著一條五花肉,愣了下。“還買了肉呢?”這得兩三斤吧。“多少錢啊?”沒忍住問了句。


    “二十八文。”薑正好說著話,心口瘋狂的滴血。個敗家娘們!在家裏舍不得吃肉,見天兒就知道燉骨頭湯喝,偶爾吃回葷腥買的還是豬下水,雖然味道也挺好吃的,回娘家就大手大腳的花錢,又是肉又是糖。


    “這麽貴。”林春杏瞪圓了眼睛。“看來他們說的是真的,春杏跟著娘編籃子,確實掙了點錢吧。”


    薑正好看了眼大姐。“我不知道。”拎著肉,趕緊挪遠了好幾步。


    林可欣走進廚房感覺氣氛有點古怪,她沒在意。


    林春花見丈夫老老實實的站在角落裏,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手裏還拎著條肉,她就覺得好笑。“你怎麽還拎著肉?”


    “你,你你說讓我拿給娘……”薑正好還冤枉上了。“娘。”避開媳婦的視線,顛顛兒的湊到了丈母娘身邊。“我和春花今個早上特意去鎮裏買的。”


    林可欣眉開眼笑的接過肉。“中午給你們弄紅燒肉吃。”


    “娘,我給你燒火。”薑正好麻利的搬了個小凳子往灶口坐著,這是他的位置,誰也別想來搶。


    “好,你燒火。”林可欣一團和氣的應了句。


    薑正好喜滋滋地笑著,丈母娘對他越來越和氣了。


    林春杏很快就感覺到,母親待她和二妹是完全不一樣的。她就覺得,自二妹倆口子過來後,她仿佛成了個外人,傻傻的在廚房裏站著,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二妹都不需要母親吩咐,就知道要幹什麽,她完全插不上,隻能幹巴巴地看著。


    她有點難受,胸口悶悶的。


    這時,張山柴走了進來。“娘,柴都劈好了。”


    “劈好了啊,沒什麽事,你們去堂屋裏歇著吧。”林可欣頭也沒抬的說了句。


    張山柴憨憨地笑著。“娘我不累,還有什麽活要幹嗎?”他可不想坐著,離午時還早的很。


    “對啊,娘,我倆習慣了做事,歇不住。”呆呆地林春杏飛快的接了句。她算是看出來了,難怪二妹回娘家這麽大方,又這麽勤快,原來是想著巴結娘呢,畢竟那錢,也是靠編籃子掙來的。


    歇不住啊,林可欣有點苦惱,她滿心滿眼都是今個中午的飯菜,便隨口說了句。“歇不住,你們就自個看看,找點兒事情做吧。”


    這個時代的人,都是實在人呐,一個兩個都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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