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沒怎麽張羅,下午時間充足,林可欣的晚飯整治的很豐盛。


    有魚有肉還有兩道素菜,一道湯一道鹵味。


    六道菜,六六大順,寓意平安順遂。


    家裏大小加起來攏共才四個人,本來是不用這麽多菜。


    但林可欣心疼姐妹兩個,尤其是大妞兒,小小年紀就被迫早熟,才四歲,真的是太懂事了。


    她就想著,往後的人生,兩個小姑娘可以順順暢暢。


    不用吃太多苦,不用過份受盡委屈,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大妞兒小妞兒加起來才六歲,兩個小人兒肚子小吃得也少,林可欣晚飯向來不怎麽吃。


    好在還有岩哥兒這個半大的孩子,老話說得妙,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最後鍋裏的飯桌上的菜,倒是都讓他給掃了個幹淨。


    林可欣收拾廚房時,岩哥兒往屋後洗澡。


    大妞兒眼巴巴地看著姥姥,抿著嘴沒有說話,就差沒在臉上寫著幾個字:我想幫姥姥幹活。


    小妞兒是姐姐的小尾巴,很安靜的小尾巴,姐姐站著她也站著,姐姐看著姥姥,她也仰著小臉兒,巴巴兒的看著姥姥,圓溜溜地大眼睛,天真無邪懵懂無知。


    “大妞兒來幫我清碗吧。”林可欣往盆裏兌了點熱水,試了試水溫,剛好合適,便端到了桌上放著。“清洗好的碗,擱桌上放著,我拿回櫃子裏。”


    “好。”有活幹,大妞兒可高興了,咧著嘴笑,笑得眉眼彎彎。仔仔細細的把衣袖挽好,又對著身後的妹妹道。“坐著,我忙完事兒再帶你玩。”


    明明才大了兩歲,說話舉止間,卻仿佛大了好幾歲。


    岩哥兒洗完澡出來,拿了髒衣裳往井邊去。


    似乎是不知不覺中就養成的習慣,洗完澡順手把髒衣裳洗了。


    林可欣拿了幹淨衣裳進澡堂,見著便宜兒子洗衣裳,順嘴提醒了句。“你看著點屋裏的兩小娃兒。”


    “噯。”岩哥兒應了聲,甩了甩手上的水,大步往廚房去。很快,就見他拎了桶熱水出來。“娘,你試試水溫,燙的話我再兌點冷水。”


    “這樣剛剛好。”林可欣很滿意。便宜兒子要做什麽事,她從來不會阻攔,更不會幫忙,頂多也就是在旁邊滿臉欣慰的看著,仿佛在無聲的說著:我的兒啊,長大了啊。


    兒子大了,當娘的就享福了。


    今個晚上沒什麽星星,月亮也是暗淡無光。


    林可欣早早的就帶著兩外甥女回屋裏睡覺,至於關門窗之類的瑣碎事,現在啊,都由岩哥兒操心著。


    要問岩哥兒如今是什麽心情,大概是:不過短短小半個月,他就清清楚楚的明白頂梁柱這三個字的深刻意思了。


    屋裏屋外,大事小事一把抓,也徹底懂得這麽多年母親的辛苦。


    委實不容易啊!


    窗外,天剛剛蒙亮,整個村子尚在沉睡中。


    床上的大妞兒已經睜開了眼睛,她輕輕側頭,看了眼依舊在熟睡的妹妹和姥姥,眨巴眨巴眼睛,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會,就見她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拿了衣裳小心翼翼的朝窗口去,就著窗外的天光,麻利兒的穿好衣裳。


    走到屋簷下,恰巧碰見從屋內出來的舅舅,她張張嘴,細聲細氣的喊了句。


    “怎麽就起來了?”岩哥兒隨口問著,大步往廚房去。


    “睡醒了就起來了。”


    岩哥兒熟練的點了灶火,把熱水燒起來,大妞兒見著,就擱旁邊遞柴木。岩哥兒漱口洗臉時,她也跟著漱口洗臉,岩哥兒往屋旁菜地去,她也跟著去了。


    說是姥姥,但很少見麵,更別提相處。


    也就是有姐姐在,小妞兒才不害怕。睡夢中,可能是感覺到姐姐不在了,她睜開眼,迷迷糊糊間發現旁邊真的沒人時,整個人都懵了,呆呆傻傻的坐在床上,眼珠子嗒噠嗒噠的落,連個聲兒都不敢發。


    還是林可欣覺得不太對勁,努力的撐開千斤重的眼皮瞄了眼,這一眼瞄過去,頓時就精神了。“小妞兒,你咋哭上了?”慌手慌腳的把人往懷裏抱。“不哭不哭,怎麽了?跟姥姥說說,是不是做惡夢了?沒事兒,姥姥在呢,夢都是反的,沒事兒的啊。”


    哄了好一會,懷裏的小娃兒沒哭了,林可欣後知後覺的掃了眼屋裏。“咦,大妞兒呢?”抬頭瞧了眼窗外,天色大亮,隱約可以聞見陣陣飯香。“不會已經起來了吧?”喃喃自語間,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她得趕緊去看看。


    連外衣都沒套,林可欣就抱著小妞兒出了門。


    “娘。”


    “姥姥。”


    岩哥兒還訥悶母親怎麽會起這般早,看到她懷裏淚眼汪汪的小妞兒時,他有點兒明白了。


    “……你倆起得挺早啊。”沉默了會,林可欣幹巴巴的笑著幹巴巴的說了句。


    小妞兒細細聲的喊了句。“大姐。”想讓抱又不敢伸手的模樣。


    “我先帶她回屋。”沒穿外衣,大清早兒的,還是有點涼啊。林可欣就怕凍著懷裏的小娃兒,這時代,連個小小的發熱都能要人命。


    大妞兒本來想跟著進屋,岩哥兒拉住了她,指了指她的手。“先洗手。”


    “舅舅,我是不是嚇著姥姥了?”


    岩哥兒想了想。“沒有。”


    “我明天起床時,跟姥姥說聲吧。”


    “不用。”頓了頓,岩哥兒又說道。“你可以跟小妞兒說,她還小,醒來看不到你會害怕。”


    “好,我知道了。”


    林可欣替小妞兒穿好衣裳,小娃娃到了地上,就搖搖晃晃的往門外去,扶著門框跨過高高的門檻。她隻得加快手上的速度,三兩下穿好衣裳,披頭散發的把人送到大妞兒身邊,這才拿著梳子梳頭,自個梳完,還得給兩外孫女梳,順便教大妞兒梳頭。


    然後是張羅早飯,早飯是包子,韭菜肉餡,還有幾個饅頭,蒸好後,切成片,裹上蛋液煎兩麵微微泛黃,味道也很好。小妞兒格外愛吃,連肉包子都顧不上吃,雙手捧著塊饅頭片,小口小口認認真真的啃,恍若小鬆鼠般模樣兒很是可愛。


    “娘,一會我去趟下曲村?”家裏多了兩個小娃兒,總不能一道帶過去,故岩哥兒才問了句。


    想著出嫁的林春花,粗粗算著都快四年了,至今未懷有身孕,林可欣就有點兒愁,她必須過去看看,不去看看,這心裏頭啊,就沒法踏實。真有個好歹,她得幫著撐腰,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林寡婦的閨女被欺淩。“我也得過去看看。”


    岩哥兒不太放心母親一個人出村子,瞅了眼兩個外甥女。“那,帶上她們一道過去?”


    “也行。又不是旁個,沒甚問題。”


    下曲村就在平陶村隔壁,走路也就片刻功夫。


    大妞兒堅持要自己走路,林可欣也沒勉強,牽著她的手,小妞兒則由岩哥兒抱著。


    才到下曲村,在村口就碰著了個鄉親,單手扛著個鋤頭,有點兒吊兒郎當的意味。“喲,林寡婦過來看你閨女呢?聽說你去趟桃溪村,把張家削了頓狠的,罵了個狗血淋頭啊。”他打量了幾眼大妞兒和小妞兒。“這是春杏生的兩閨女呢?你是準備擱林家養著呢還是怎麽著?”


    “劉三伢你這消息還挺靈通呢。”林可欣扯了扯嘴角。


    “都道平陶村也有了個揚婆子,跟你有關的事,都不用過夜就能滿天飛。據說,昨兒還把你那同宗的嫂子也削了頓?是不是真的?林寡婦啊,我看你現在可真是了不起啊,逮誰咬誰呢。”他樂樂嗬嗬的說著,滿臉的笑意,純粹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林可欣故意嚇唬他。“你猜猜,我會不會站在這裏把你給削一頓狠的?”


    “嘿,我又沒惹你。”劉三伢嘴裏這般說,心裏卻有點打怵。“得,不跟你扯皮,地裏還有一堆活。”


    說是下地,劉三伢一個拐彎就進了個屋裏,還沒擱下鋤頭,嘴裏先嚷嚷著。“林寡婦過來了,還真給猜著了,她如今厲害,氣焰上來了,竟也想起替出嫁的閨女撐場子呢,今個薑家不知道得有多熱鬧。”


    “薑家。”屋裏的漢子,吧噠吧噠兩口旱煙,一臉的嘲諷。“劉大嘴巴昨兒去竄門,說起林寡婦在桃溪村的事,薑家人當場就變了臉色,憑著現在的林寡婦,薑家不是對手,都是些窩裏橫的貨色,沒啥熱鬧可看。”


    劉三伢奪過旱煙,自己吧嗒了兩口。“你不過去?你不過去我過去,看他們說得邪乎,我還真想瞧瞧,林寡婦到底有多潑辣,原先她說話連聲音都不敢大,有氣無力像是一隻腳踩著了棺材板。”


    “去,閑著也是閑著。”


    將將要到薑家門口,林可欣遠遠地瞧見一個婦人,有點眼熟,她細細地看了眼,翻了翻記憶,然後,她笑了,很是熱絡的揚起嗓子喊。“她大嫂,開成媳婦,這是打哪去呢?”


    不遠處的婦人,聽著這聲腔,愣了下,待看清說話的人,頓時就有點雙腿發軟,臉色變了又變。“是是,是是親親家啊。”看著是在笑卻又像極了要哭般,眉眼透著慌亂。


    “噯,今個得空,我過來瞧瞧春花。”林可欣舉起手裏的野豬肉。“岩哥兒碰巧打著了隻野豬,鄉親們聞著味兒,一窩蜂似的跑過來買,自家也沒剩多少,拿點過來給你們嚐嚐鮮,這都老些年沒吃著野豬肉了吧,如今野豬難得呢,得往深山裏去。”


    開成媳婦磕磕絆絆地應著。“是,是是啊,春花啊,春花在地裏呢,她姥姥你們先進屋坐,我去地裏喊正好媳婦回來。”說話間,就恨不得拔腿就跑。


    “行啊。”林可欣點點頭,往薑家院裏去。“親家,在屋裏忙什麽呢。”


    聽見動靜卻根本不想出來的薑婆子,這回是想躲也躲不了,隻能硬著頭皮上。“她姥姥過來了,屋裏坐,快屋裏來。”


    “我還以為親家沒在呢,剛剛在門口碰著她大嫂,說了會話兒,都沒見親家出來。”


    薑婆子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沒,沒呢,上了年紀,耳朵不太好使了。來,喝茶喝茶。”


    “岩哥兒打的野豬,特意送了點過來給親家嚐嚐鮮。”林可欣把野豬肉遞了過去。“放辣椒爆炒,味道香得很呢!”


    薑婆子眼神兒略略發亮。“她姥姥可真客氣。”麻溜兒的接過野豬肉。


    “這不叫客氣,也就我家那不爭氣的閨女,嫁得這麽近,左右就幾步路的腳程,平時呢,也不見回去看看我這當娘的,她不惦記我啊,我惦記她啊,這不,厚著臉就過來瞧瞧,總不能空著雙手上門不是,回頭啊,親家可不得說我不懂禮數。”林可欣說話軟裏帶刺,眉眼含笑卻又仿佛處處透著冷。


    還是自個家裏呢,薑婆子卻頗有些坐立不安。這煞神,果然是來者不善啊!都怪張金水,偷雞就偷雞,好端端的推人幹什麽,一把推死了也就罷了,瞧瞧現在,這一摔竟是摔成了個煞神,說話可真不中聽啊!


    林春花被大嫂催促著,急急忙忙往家裏趕,扶著門框氣喘籲籲,怯怯懦懦的衝著薑婆子道。“娘,我回來了。”呼哧呼哧的直喘氣,汗水都快流進眼睛裏了,她抹了把臉,隨後看向母親和弟弟。“娘,岩哥兒。”


    “跑這般急幹什麽,摔著了怎麽辦?來來來,快坐這裏。”林可欣起身去扶她。“你這孩子,以前在家裏吧,傻呼呼,這嫁了人怎麽還是老樣子,她大嫂啊,還得勞煩你打盆水過來,瞧把她給累的,我又不著急。”


    開成媳婦哪裏敢說不,不帶猶豫的就跑進了廚房打了盆水過來。


    “在堂屋裏洗臉像什麽樣,去廚房裏洗,收拾好了再過來。”薑婆子不太高興的說了句,聽她的語氣,還是刻意壓了壓情緒的。


    林可欣笑了笑。“水都端過來了,就在這裏洗,又不是別人,不用太講究。”


    薑婆子橫了眼自家大兒媳。“地裏的人都回來了?”


    “沒呢……”


    “哎喲!春花啊,你這胳膊是怎麽回事?咋都青青紫紫的。”林可欣當即捋起她的衣袖。“這是怎麽回事啊!”周身氣息都變了,凶巴巴的望著薑婆子,順帶掃了眼旁邊的開成媳婦。


    “我這哪知道,指不定是她自個在哪碰的。”薑婆子掀了掀眼皮。“正好媳婦,你這在哪碰的啊?瞧著怪嚇人,先前怎麽就沒見你說起這事兒。”


    林可欣瞅著林春花畏畏縮縮的唯諾樣兒,就曉得不能讓她開口說話,忙接道。“這可不行,必須得去鎮裏找個大夫瞧瞧,看看到底是怎麽傷的,萬一是被人打的呢?我家這閨女打小腦子就傻,她傻,我這當娘的可不傻。”


    “去鎮上就不用了吧,就這麽點小事,用不著找大夫,咱們鄉下人沒這麽金貴,再說,連個奶娃兒都知道疼呢,真有哪兒不妥當,正好媳婦肯定會說出來,我瞧她好的很,用不著用不著。”薑婆子想,這林寡婦果然難纏。


    “我說呢,這一進屋,咋發現親家改了性情,原來是心虛啊。”林可欣皮笑肉不笑。“我自個的閨女,嫁進你薑家,薑家人不疼惜,我這當親娘的總歸惦記著,我說請大夫,便一定是要請大夫給看看,不僅要看,還得仔仔細細的瞧個清楚,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打傷我閨女。”


    “她姥姥話張嘴就來,誰還不會了?凡事得講個證據,你是哪隻眼睛看見我打你閨女了?你問問她,我有沒有打過她!”薑婆子指著林春花。“正好媳婦,你說,當著你親娘的麵,你說給她聽,這傷是怎麽來的。”


    “我,我……”林春花看看婆婆,又看看親娘,猶豫了良久。“我,我自己摔的。”她低著腦袋,雙手緊張的捏著衣角。


    “看吧。”薑婆子得意的瞥著林可欣。“親家,你說話可得過過腦子,對著人張嘴亂噴糞,不說別的,得想想你家岩哥兒呢,他正是尋摸媳婦的年紀,可別因為你這個親娘而白白壞了名聲,老林家可就這麽一根苗兒了,因此娶不上媳婦,我看你怎麽麵對林家列祖列宗。”


    林可欣冷眉冷眼的回。“這事,還真不勞親家操心。至於我是不是張嘴亂噴糞,一會啊,咱們到了鎮上,問問醫館裏的大夫,我這閨女身上的傷,到底是她摔的還是別人打的,當大夫的出來行醫治病,總不會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岩哥兒,你去村裏借個牛車,多幾個銀錢沒問題,能借到牛車就好。”


    林岩鬆點點頭,抬腳大步往外走。


    得意的薑婆子有點慌。“幹什麽,幹什麽,林寡婦你這事管得也太寬了點吧,都說了是她自個摔的,怎麽著,你連自個親閨女都不相信了?再說,要不要請大夫,也是我薑家的事,跟你林家有什麽關係?可別忘了,正好媳婦是嫁進我薑家的媳婦,以後死了也進我薑家的墳,當我薑家的鬼。”


    “我呸!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閨女,是吃你家大米了還是穿你家衣服了?嫁進你家就成你家人了?臭不要臉!莫不是忘了,這世上還有和離,我林家的閨女始終是我林家的閨女,至於你薑家的媳婦,我這個當娘的,瞧著不樂意了,我還真能讓她回來繼續當我林家的閨女。”


    走到屋門口的林岩鬆,忽得回頭說了句。“姐,你放心,林家始終是你的家,一輩子都是。便是娘走了,還有我,總歸不會餓著你。”


    聽聽這意思,薑婆子人都快氣炸了。“林寡婦你別太猖狂!都道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有你這麽當親娘的?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讓親閨女被當成棄婦休回家?人家後娘都沒你這麽惡毒,我看呢,你純粹就是不想讓你閨女活,你這是想要她的命!”


    “急眼了?”林可欣嗤笑。“就這麽怕我帶著人進鎮裏看大夫?威脅誰呢這是?是我?還是我家春花?嗬。今個兒我還就要帶著春花去鎮裏,我要讓大夫仔仔細細的替我閨女檢查檢查,你們啊,就盼著我家閨女沒什麽大事兒,真有個萬一,我把話撂這放著,就別奢望能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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