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桐教訓楊芷這番話, 雖然是避了人,可當天就傳到辛氏耳朵裏了。


    轉天, 辛氏將楊桐叫了去,歎道:“阿芷這個年歲正是倔強的時候, 她鑽進牛角尖了, 怎麽說怎麽勸都是錯,等過陣子她自己回過味來就什麽都明白了。往後有話千萬好好說, 不能再動手。”


    楊桐紅著臉道:“母親教訓得是, 隻是當時氣急,沒能忍住,以後再不會了……其實, 打了阿芷,我心裏也後悔。”


    辛氏溫聲道:“所以,動怒之前先想想, 能忍暫且忍一忍, 實在忍不住,也就不用再忍。”頓一頓,續道:“之所以叫你來,還另有事情托付你。你看你們同窗中有沒有那種品行端正, 肯上進的,最好是家在京都, 方便打聽的?”


    楊桐心知是在給楊芷打聽, 忙道:“有, 鹿鳴書院, 我們玩得好的就有幾人很不錯。”


    辛氏抿嘴兒笑笑,“不用急,不能隻看人,還得打聽家世。咱們不求富貴,普通門戶就成,緊要的是家裏要和睦,門風得端正,如果家中一大堆煩心事的就算了。”


    楊桐連連點頭,“好,我記住了。”


    楊芷被楊桐這一番教訓悶在屋裏好幾天不出門,連飯菜都是著人送進屋裏用的,楊萱本想進去勸她,都被素紋擋在門外,說楊芷要閉門思過,暫且不想見人。


    楊萱隻得作罷。


    五月中,黑貓生下來四隻小貓崽子,有兩隻通體烏黑四蹄雪白,另外兩隻則是黑白相間的花斑貓。


    黑貓護崽護得厲害,見有人來,立刻將四隻小貓攏在身側,嗚嗚地恐嚇,不但楊萱近不了身,就連每天喂食的丁婆子也不得靠近,每天隻隔著遠遠的將飯碗放下,掉頭就走。


    小貓崽見風就長,剛滿一個月,就已經像小毛團似的四處奔跑了,尤其喜歡靠在南牆根蜷縮起身子愜意地曬著太陽。


    而黑貓不再像剛開始那麽警惕防備,頗有些不管不問的架勢。


    楊萱請辛媛來看貓。


    辛媛看著毛茸茸的四個肉球覺得好玩,笑道:“之前阿箏不是想再養一隻貓,我看那兩隻黑不溜秋的很精神,挑一隻送給她好了。”


    楊萱不想黑貓母子分離,斷然拒絕,“不送。”


    辛媛撇撇嘴,“真小氣,你有四隻,分出來一隻都不成?”


    楊萱沒好氣地道:“就不行,你這是慷他人之慨,小貓還沒長大,不能離開娘親。”


    丁婆子聽聞,笑道:“小貓崽斷奶之後就可以送人了,等到三四個月的時候,即便不送人,母貓也會撕咬著把孩子趕走。它們可不像人似的,都喜歡一大家子圍在一起。”


    辛媛得意地說:“你看吧?”


    楊萱“哼”一聲,進屋尋到紙筆打算給秦箏寫信。剛研好墨,突然想起秦笙的生辰就是在五月底,她今年滿十五歲,該要行及笄禮。


    去年秦笙還說及笄時,要請楊萱給她當有司,可及笄禮都已經過了,秦笙卻隻字未提。


    事實上,從上元節之後,秦笙就再沒給她寫過信,而楊萱因為上元節那事,也沒打算跟她太過密切。


    不成想,轉眼間竟是五個多月了。


    可兩人即便再生疏,也不至於連及笄都不說一聲。


    楊萱心裏頗不自在,將手裏墨錠放到旁邊,問辛媛,“阿笙及笄請你了嗎?”


    辛媛一頭霧水,“她及笄,哪天?沒聽說過,你要備什麽禮?”


    楊萱嗔道:“五月二十八,都過去大半個月了,她這人也真是,一絲口風都不露。”


    得知辛媛也被蒙在鼓裏,楊萱感覺好受了些,寫信問秦箏要不要貓,又提起秦笙的及笄禮,說最近忙著照顧奶貓,把這事忘記了,請秦笙多包涵。


    從往常繡好的香囊裏,挑了隻意頭好的,裏麵放少許薄荷樟腦及冰片之物,權作祝賀。


    辛媛則把楊萱案頭兩方新墨用匣子盛了,算作自己的禮物。


    楊萱將信並賀禮給辛氏過目,打發秦嬤嬤送到秦家。


    兩家相隔不遠,不到半個時辰,秦嬤嬤就打道回府,一起來的還有秦家一位姓吳的嬤嬤。


    吳嬤嬤給辛氏行個禮,恭敬地說:“我家二姑娘看了信,歡喜得不行,說多謝府上姑娘想著她,又打算後天跟我家太太一道來府上看貓,臨時起意,不知道方不方便?”


    辛氏笑道:“我天天閑著,巴不得秦太太跟我來說會兒話。什麽時候想來便來,不必勞煩嬤嬤專程跑一趟。”


    過得兩日,秦太太果然帶著秦箏過來了,卻是不見秦笙。


    秦太太神情非常憔悴,眼底一大片青紫,臉頰像是有些浮腫的樣子。


    楊萱納罕不已,卻不便問,行過禮就拉著秦箏去了廚房門口。


    秦箏果然很歡喜,指著那兩隻黑色的,“不知道是公還是母,我家的貓是公貓,想再養隻母的。”


    楊萱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給你問問。”說著叫了丁婆子來。


    丁婆子抱起小貓崽看了看,“都是公的。”指著稍大的那隻道,“秦姑娘拿走這隻吧,這隻壯實好養活,不過這麽大的小貓要磨爪子,喜歡撓人,姑娘當心別被撓著。”


    秦箏道:“我不怕,現在家裏養的這隻就性子野,我不知被抓過多少次。”


    山茶提了竹籠過來,將籠門打開。


    丁婆子見裏頭鋪著棉布墊子,擺著兩隻線團,又有兩隻青瓷碗,一隻用來喝水一隻用來盛飯,很是周到。知道是個喜歡貓的,遂放心地將小黑貓塞進籠子裏,關好門,叮囑道:“快帶到別處去,讓大貓瞧見怕要難過。”


    三人忙提著籠子回到玉蘭院。


    小黑貓乍乍到個新環境,“喵嗚喵嗚”叫個不停,山茶很有經驗,用木棍撥弄著線團逗它玩。


    楊萱吩咐春桃沏茶端來點心,笑著問道:“阿笙怎麽沒來,我還生她的氣呢,說好及笄禮請我當有司,怎麽事到臨頭反悔了?”


    秦箏沉默片刻,低聲道:“長姐被送到落楓山了,沒在京裏,就沒過及笄禮。”


    楊萱心裏“咯噔”一下,急切地問:“幾時的事兒?”


    “記不清哪天了,反正是四月初。”


    此時在正房院,秦太太正擦眼抹淚地跟辛氏訴苦,“……都說生兒育女都是討債鬼,這話一點兒不假,都是存心氣我的。先前哭著鬧著不肯定親,這會兒又吃了秤砣,非得跟著那人去。可那人根本不是個東西,正月裏拿著隻耳墜子,非說是阿笙許給她的信物,我當著他的麵把丫頭們叫來詢問,一個兩個都說阿笙的耳墜子逛燈會時掉了,這事兒你家二姑娘和辛家姑娘都知道。”


    辛氏道:“燈會人多,免不了丟三落四的……那人還真不知羞恥,大街上隨便撿件東西就是信物?”


    秦太太擦把淚,續道:“一個武夫,能指望有什麽禮儀道德?當時,我也這麽說,可過了兩個月,那人竟然拎著件小衣再次上門。原本我還想,他要是真心求娶,雖然是個鰥夫,可架不住阿笙願意,也就成全他們了,誰知道他竟不是要娶,是要抬回家做妾的,我怎可能答應?可恨阿笙不知道怎麽被豬油蒙了心,要死要活非得跟著去。我家老爺氣得要打死她,我好說歹說把秦笙送去落楓山了。落楓山山前是觀楓寺,山腳還有個點楓庵,隻希望那人能有點廉恥之心,別鬧到佛門淨地裏。”


    辛氏長長歎口氣,“這都是什麽事啊?阿笙這孩子一向知書達理,怎麽就突然轉了性子?”


    秦太太道:“我也不知道,阿笙打小就沒讓人操過心,莫名其妙就沾上這人了。我尋思著阿笙跟你家二姑娘合得來,想問問她知不知道什麽蛛絲馬跡。好端端的小衣,怎麽就跑到那人手裏了?”


    楊萱已聽秦箏大致講過緣由,正長籲短歎,聽聞秦太太喚她,心裏已有了準備,幾分真幾分假地道:“……燈會上確實遇到過那個周路,阿笙說先前議過親,在平定州阿笙被人糾纏,還是周路替她解圍,回到京都也偶遇過一次。阿笙倒是跟他說過幾句話,不過我正在給阿桂挑簪子,而且四下裏亂糟糟的,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興許就是那時候阿笙掉了耳墜子被周路撿了去。”


    秦太太看她片刻,有氣無力地問:“後來呢,近來阿笙可跟你提過那人?”


    楊萱搖搖頭,“這半年我們沒見麵,也沒寫信,而且寫信總不穩妥,經過好幾道手,不免被人瞧見……前天我還生氣阿笙,怎麽及笄都不告訴我一聲。”


    寫信要經過丫鬟婆子,送到對方家裏,還得經過門房,二門的婆子,再送到對方手裏,保不齊有人閑得難受打開瞧一眼。


    秦太太心知肚明,恨道:“哪裏有什麽及笄禮,臉都被她丟盡了!可不管怎地,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也不能把她扔在庵堂裏不管啊?”嗚嗚咽咽又開始哭泣。


    楊萱被她哭得心酸不已,也跟著落了幾滴淚,低聲道:“要不哪天我去落楓山勸勸她,看她到底是什麽想法?”


    “那太好了,”秦太太一把抓住楊萱的手,“你幾時去,伯母陪你去,伯母不用你白跑,少不得把車馬費和辛苦費都折算給你。”


    楊萱道:“伯母太見外了,我跟阿笙合得來,怎麽也該看看她。”


    秦太太淚眼婆娑地點點頭,“那就定在三天後,大後天伯母來接你,行不行?”


    楊萱道聲好。


    送走秦家母女,辛氏當即沉了臉,冷聲問楊萱:“你現在膽子倒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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