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變故, 原本要慶賀楊芷生日的家宴也取消了。


    各人都在各自的住處用飯。


    飯後,楊桐到玉蘭院給楊芷送生辰賀禮。


    是他親筆抄錄的一本琴譜, 上麵不但有廣為流傳的名曲, 還有不少民間小調。


    楊芷驚喜不已, 一邊翻著一邊問:“真難得這麽多琴曲,大哥從哪裏抄來的?”


    楊桐回答道:“書院裏有位擅長撫琴的同窗叫張鐸, 他酷愛收集琴譜,我跟他借了兩本回來。”


    楊芷感激地說:“多謝大哥,抄錄琴譜肯定花費了許多時間,等讓萱萱做一次梅花湯給大哥補補。”


    楊萱知楊芷是借此來開解自己,佯怒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大哥是因為你花費工夫,怎麽扯到我頭上了?再說陽春三月,梅花都開敗了,到哪裏尋梅花去?”


    楊芷笑道:“那就做桃花湯, 我看那個模子說是桃花也能含混過去。”


    “切, ”楊萱撇嘴,沒好氣地問:“桃花能吃嗎?”


    楊桐想一想,開口道:“《千金藥方》說每日取桃花三瓣泡水,空腹飲用,可細腰身。《圖經本草》上說用酒浸泡新鮮桃花,可使容顏紅潤。看來桃花有駐顏之效, 吃幾朵桃花有利無害。不過, 你們姑娘家吃就好, 我是男子,容顏美醜不算什麽。”


    楊萱啟唇一笑,對楊芷道:“聽到了吧,大哥說不喝桃花湯,姐還是另外想法子還禮吧。”


    楊芷做無奈狀,歪頭想想,笑道:“先前的袼褙還剩了些,我給大哥做雙鞋吧。大哥抬腳我量量尺寸。”


    楊桐沒客氣,扯了長袍袍擺,抬腳踩在椅子上。


    趁著楊芷量尺寸的時候,楊萱提起楊修文那股無名火,“……莫名其妙地就拍了桌子,大哥可曾聽說過什麽?”


    楊桐皺眉,“我整天都在書院,回來後也沒聽到什麽消息,要不我問問鬆枝,他每天跟隨父親左右,想必應該知道。”


    楊萱搖頭道:“不用了,爹爹把我們趕出來就是不想我們知道,問了鬆枝肯定會驚動他。萬一再生氣呢?明天我問問娘。”


    楊桐道聲好,“我也打聽著,有信兒的話等明天告訴你。”


    送走楊桐,楊萱看了會書便洗漱上床。


    月色清淺,將玉蘭樹的影子映在窗欞上,微風一吹,影子搖晃不止,光怪陸離。春風自窗縫絲絲縷縷地鑽進來,滿屋子淡淡的甜香。


    楊萱大睜著眼睛睡不著,腦子裏全是那天辛漁說過的話,“如果聽到什麽不好的話,千萬別當真……舅舅雖然無能,可基本的道義是有的……”


    這就是說,即便三舅舅有什麽驚世駭俗之舉,也無需擔心,因為有可能是三舅舅故意為之。


    可三舅舅為什麽不讓她告訴辛氏,辛氏那麽牽掛他?


    如果當時她多問一句就好了。


    楊萱思來想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闔了眼,第二天卻是醒得早,匆匆地梳洗完就趕去西廂房。


    辛氏仍在床上躺著,像是尚未起身,而楊修文俯身站在床邊正解勸什麽。


    見到楊萱,楊修文神情明顯一鬆,溫聲道:“阿萱,過來陪你娘用早飯,我衙門裏有事,要早點過去。”


    不等楊萱答應,竟是急匆匆地離開。


    桌上擺著兩樣鹹菜、兩碟炒菜,一碟花卷一碟蒸餃,還有一小盆燉得濃稠的紅棗薏米粥。


    旁邊的碗跟筷子都是幹淨的,看來不但辛氏沒吃飯,楊修文也沒吃。


    楊萱走到床邊,低低喚了聲,“娘,起來吃點東西吧。”


    辛氏側身坐起來,斜靠在迎枕上,眼底有明顯的青紫,看起來很憔悴,“吃不下。”


    楊萱胸口一滯,卻笑著解勸,“娘以前不是說過,人要是不吃飯,一整天都沒有精神。我也沒吃,正好陪娘喝碗粥,再耽擱會兒,怕是要冷了。”


    辛氏默了默,起身穿上外衫。


    她仍是穿著之前的湖綠色襖子,先前懷著胎兒,襖子做得有些肥大,現在穿在身上,空蕩蕩的,看上去非常瘦弱。


    懷胎十個月,辛氏半點沒長肉,反而更加瘦了些。


    辛氏將頭發簡單地綰成個圓髻束在腦後,淨了臉,在桌旁坐下。


    楊萱已經盛出兩碗粥,又夾一隻蒸餃放在辛氏麵前的小碟中。


    辛氏溫聲道:“阿萱你吃,我自己來。”將那隻蒸餃吃了,又淺淺地喝了小半碗粥就放下筷子。


    楊萱心裏藏著事兒,原本也沒什麽胃口,可她年紀小餓得快,昨夜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沒了,肚子裏空落落的。


    一隻蒸餃剛下肚,就將餓勁兒勾出來,竟是吃了兩隻花卷,兩隻蒸餃,喝了整整一碗粥。


    才心滿意足地將筷子放下。


    辛氏唇角綻出一絲溫柔的淺笑,抬手替她拭去腮旁一粒飯渣,喚文竹將杯碟撤了下去。


    楊萱喝口茶,漱過口,因見辛氏眼底發青,眸裏布著細細的血絲,料定她夜裏也沒睡好,便道:“娘再歇一會兒吧,睡個回籠覺,養養精神。”


    辛氏搖搖頭,“不用,我不困。阿萱,你將秦嬤嬤找來,讓她吩咐張奎套車,我要出門。”


    楊萱大驚失色。


    辛氏還沒出月子,而且春天正是風大的時候,倘若被風吹著傷了元氣,一輩子都會頭疼。


    連忙勸阻道:“娘要去哪裏,有事情吩咐我就是。”


    “這事你辦不了。”


    “我能辦,”楊萱又道:“我長大了,您讓我試試?”


    辛氏溫柔地笑笑,語氣很堅決,“你真辦不了,去找秦嬤嬤吧。”


    楊萱不動彈,繼續問:“娘,娘,昨天爹為什麽發那麽大脾氣,舅舅做了什麽?”


    辛氏猶豫好半天,才下定決心般,開口道:“本不該跟你說,可是……你知道也好,你爹也是沒法子,不能怪他。”


    卻原來是辛漁不知從何處知道京城有處耍錢的地方叫逍遙館,最近都在那裏胡混。


    這幾天突然走了狗屎運竟然贏了錢。銀子在手心還未捂熱,便被人慫恿著去了杏花樓。這下可好,贏得錢盡數揮霍了不說,還倒欠杏花樓八十兩銀子。


    杏花樓將人扣下了,放話說三天之內拿著錢贖人,如果過了三天,就送到順天府大獄。


    辛漁在京都沒有別的親戚,隻能報出楊修文的名號。


    如果杏花樓的小廝悄沒聲地將楊修文叫出來,借八十兩銀子,興許人就贖回來了。可小廝不知道怎麽想的,到了翰林院門口,二話不說,吵吵嚷嚷地喊著楊修文的名字,讓他帶錢去杏花樓贖人。


    翰林院盡是飽學之士,其中還有不少大儒,怎容得如此傷風敗俗之事?


    當下便對楊修文側目而看。


    楊修文又羞又囧又氣,甩著袖子出去對小廝道:“我不認識什麽辛家三老爺四老爺的,他的事情別扯在我身上。”


    小廝扯著脖子嚷,“我不管,是辛三讓我來找你,說他是你的小舅子。小舅子出事不找姐夫還能找誰?你別想賴銀子,少一文都不行,若是今明兩日見不到銀子,你那小舅子就等著去下牢獄……連婊~子的錢都賴,真沒天理了,虧你看著斯斯文文的像個讀書人。”


    楊修文何曾受過這種羞辱,頓時勃然大怒,斥道:“辛三早被辛家驅除家族,現今與我半點關係都沒有。你就是說破天,我也絕不可能給你半個銅板。”說罷便要進翰林院。


    可抬頭瞧見同僚們在裏麵探頭探腦指指點點,又沒有臉麵進去,隻能滿腹怒氣地往家走。


    楊修文素日最重聲名,平白無故地受此屈辱,怎能忍得住,所以進得家門就把怒氣發作到辛氏頭上。


    楊萱隱約有些明白三舅舅的用意。


    可三舅舅做點什麽不好,為什麽三番五次地敗壞自己的名聲?不管是賭錢還是逛窯子,都是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事情。


    楊萱有心勸慰辛氏,又無從開口。


    遇到這樣的事情,凡是上點心的人,都不可能不生氣。


    沒辦法,隻好問道:“娘套車是想去哪裏?”


    辛氏無奈地回答:“還能去哪兒,首要的先把人贖回來,否則送去大獄,不管有理沒理,一準兒要扒層皮下來。”


    去杏花樓的確不是楊萱能辦成的事兒,可楊萱也不想讓辛氏出去奔波,遂道:“娘牽掛三舅舅,可也不能不顧及自己的身體。況且昨兒已經過了一天,說不定三舅母把人接回家了呢。還是先讓秦嬤嬤去水井胡同問問,如果人回來了最好不過,要是沒回,秦嬤嬤正好帶著銀子跟三舅母跑一趟接人。”


    辛氏想想,點頭道:“先去問問吧,如果沒回來,我親自跑趟杏花樓。不為別的,你大舅把他趕出門,你爹不認這個小舅子,我這個當姐姐的認他,管他,我不怕連累名聲。再者,我也想趁機勸勸他,不能破罐子破摔,別人瞧不起他,他就更應該活出個人樣來。”


    楊萱默然無語,出門找到秦嬤嬤打發她去了水井胡同。


    再回到西廂房,辛氏又吩咐她,“你往東次間去,在衣櫃最底層左邊的抽屜有一隻匣子,把匣子拿過來。”


    楊萱又顛顛去了東次間,打開抽屜,裏麵果然躺著一隻海棠木的匣子。


    匣子約莫尺許見方,塗著朱漆,盒蓋上繪著國色天香的圖案,四隻角上分別鑲著螺鈿,盒蓋上掛著把小巧的銅鎖。


    非常精致。


    楊萱心潮澎湃。


    前世,她三朝回門,辛氏就是把這隻匣子交給了她,裏麵盛著辛氏幾乎大半輩子的積蓄。


    她居住在田莊,平常沒什麽花費,匣子基本沒有動過。


    也不知夏太太會不會原封不動地交給夏瑞?


    楊萱拿著匣子心神不定地將交給辛氏。


    辛氏自荷包裏掏出鑰匙開了鎖,裏麵放著田契房契等文書還有十幾張銀票。辛氏取出兩張小額的,又找出一張三百兩的,將匣子仍然鎖上。


    楊萱不解地問:“怎麽要這麽多,不就是八十兩嗎?”


    辛氏道:“贖了人回來不能再讓他遊手好閑,總得給他尋條出路,你三舅舅鬧騰這兩次,是別指望科考了,我想讓他盤間鋪子,做個小本生意。”


    楊萱想起辛漁的用意,勸道:“娘別一下子給這麽多,萬一三舅舅又拿去賭了呢?先過上三兩個月,如果三舅舅真能聽得住勸,再置辦鋪子不遲。”


    辛氏思量片刻,歎道:“也是,你說的有道理,且等一陣子吧。”複開鎖,將那張三百兩的銀票放進匣子裏。


    過了不大工夫,秦嬤嬤回來了,歎著氣道:“舅太太在家裏哭呢,昨兒往左鄰右舍借銀子,借了個遍,也沒人借給她。剛才又去當鋪,可那家裏都是些破銅爛鐵,哪有件像樣的東西,東湊西湊連十兩銀子沒湊出來。”


    辛氏“騰”地站起來,“我去趟杏花樓。”


    秦嬤嬤忙勸道:“太太身上惡露沒幹淨,即便不怕風吹,可也不方便在外麵行走。我伺候太太這麽多年,辦過的事怕有上百樁,太太要信得過我,我就跑這一趟腿。”


    辛氏淡淡道:“我信嬤嬤,可我想親自去。”


    語氣雖輕,卻是堅決。


    楊萱見攔不住,咬牙道:“我也跟著去。”


    辛氏掃她一眼,“去便去吧,到了之後老老實實地留在車裏,不許下去走動。”


    楊萱答應聲,飛快地回屋換了衣裳。


    辛氏也重新打扮過,穿了件銀紅色穿花百蝶褙子,頭發梳成如意髻,戴一支赤金牡丹花簪,臉上敷了鉛粉,又淺淺撲一層胭脂。


    整個人富貴又清麗,令人不敢小覷。


    出門時,秦嬤嬤拿一件雲緞披風籠在辛氏肩頭,又將帽子扣在她頭上。


    三人坐上馬車朝杏花樓馳去。


    剛走到碾子胡同,楊萱就敏銳地察覺到空氣裏多了脂粉的香氣,而車外胡琴檀板的咿呀聲,歌女舞姬的嬉鬧聲,還有公子哥兒的調笑聲,交織在一起真真切切,仿佛撩開車簾就能看到說話之人。


    楊萱斂住心神,坐得筆直,半點不敢往外看。


    行了約莫盞茶工夫,張奎停下車,“太太,到了。”


    辛氏叮囑楊萱,“好生待著”,扶著秦嬤嬤的手下了馬車。


    車簾晃動,楊萱瞧見旁邊小樓門口站著的女子,分明才是三月天,她們卻早已換上了輕薄的紗衣。


    透過紗衣,能看清她們身體的輪廓,以及肚兜上的圖樣。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穿這樣的衣服,真是……傷風敗俗!


    楊萱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急忙收回目光,老老實實地坐在車內。


    等了好一會兒,才見車簾掀動,辛氏麵色慘白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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