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忙叮囑,“三舅舅快收起來,千萬別丟了。”


    辛漁將竹簪複插在發間,笑道:“萱萱放心,舅舅天天戴著,丟不了,再者就是普普通通一竹簪,偷兒也瞧不過眼去。”


    楊萱點頭,由衷地讚歎:“還是三舅舅最聰明。”


    辛漁樂不可支,抬手輕輕拂一下她小巧的雙環髻,學著楊萱的語氣道:“還是萱萱眼光最好。”歎一聲,解開青布包裹卷兒,看到一塊塊的零碎銀子和小小的銀錁子,溫聲道:“萱萱的銀子舅舅收了,回頭就在院子裏種上花種上樹,再架上秋千架。”


    “舅舅還得教我怎樣做水田箋。”楊萱補充道。


    “好,”辛漁毫不猶豫地答應,“不過做紙太麻煩,要采枝、剝皮、選料、淹料十幾個步驟,大半年才能製成一批原紙。倒不如咱們直接買原紙,另外處理成紙箋,這樣……”


    話未說完,就聽門外傳來漢子的吵嚷聲,有人大聲吆喝:“他奶奶的,誰家馬車不長眼,把路堵成這樣怎麽過去?”


    辛漁顧不得多語,大步往外走,楊萱提著裙子緊跟著出去。


    門口站著四個十七八歲的男子,都穿土黃色裋褐,腰裏別著長刀,一看都是習武之人。


    其中站在車旁憤憤不平叫喊著的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


    而車夫正作揖打千地賠著不是。


    卻是因為巷子窄,馬車堵住了大半邊路,可靠牆仍有一人多寬的空隙,並不妨礙行人出入,即便是這胖子,也能暢行無阻。


    辛漁連忙道:“對不住,幾位爺,我們這就把車駕出去,勞幾位稍等片刻。”


    胖子罵罵咧咧道:“屁!要爺等,多大臉?爺沒那閑工夫。”


    辛漁彎腰賠笑,“很快,很快的,爺多體諒。”


    看著素來不羈的三舅舅在這些比他小十幾歲的孩子麵前點頭哈腰,楊萱莫名地感到難過,定定神,開口道:“幾位大人,實在是事出有因。我母親身體不方便,且路上濕滑,不得已才停到門口。若是妨礙大人通過,我們這就把車挪開。”對著胖子福一福,仰起頭道:“還請大人通融則個。”


    但凡男人都不會為難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況且楊萱生得美,鼻梁挺直秀氣,嘴唇小巧紅潤,一雙烏漆漆的眼眸似是山澗清泉,清淩淩地透著亮。


    整個人嬌嬌弱弱的,令人不願高聲,生怕驚嚇了她。


    胖子適才的暴戾之氣頓時散了大半,沒好氣地說:“不用了。”


    “嗤,”旁邊有人輕笑。


    楊萱循聲望過去,瞧見了那個人。


    他同樣穿著土黃色裋褐,可他身形瘦長,裋褐便有些空蕩。許是因為日曬的緣故,他的肌膚呈現出淡黃的麥色,五官冷硬,眉峰挺立,有種銳利的英俊。


    可那眼底卻冷鬱陰森。


    是的,盡管他唇角似是帶著笑,眸中卻有不曾掩飾的陰鬱。


    胖子大聲道:“笑什麽笑,老子不稀得跟個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蕭礪你有種,回頭我跟你過上兩百招,誰先趴下誰認輸。”


    蕭礪!


    楊萱身子猛地震了下,不可置信地再朝那個高瘦男子瞧去。


    蕭礪唇角噙一絲笑,“比就比,誰慫就是狗娘養的。”說罷,淡然轉身,朝著裏麵第五個門走去。


    胖子罵罵咧咧地擠過窄道,大步跟上去。


    楊萱呆呆地站著,始終無法把眼前之人跟她前世所見的那人聯係起來。


    蕭礪便是豐順三年的錦衣衛指揮使。


    那日,大雨傾盆如注,在地上濺起無數水花。


    蕭礪單膝跪在地上,大紅色飛魚服的衣擺垂在泥濘裏,而範直潔淨的皂靴正踏在他的膝頭。


    直到範直被內侍簇擁著走遠,他才起身,剛抬頭,正瞧見站在傘下的楊萱。


    楊萱記起來了。


    蕭礪的眼眸也是這般的陰鬱,陰鬱且凶狠。


    縱然隔著重重雨簾,她仍是感到如芒刺背般的不安,急忙移開視線,轉身走進屋子。


    田莊的媳婦們川流不息地往偏廳送茶水點心,送火盆飯食,蕭礪與他那些軍士們,則身姿筆挺沉默如雕塑般站在雨水中。


    而現在,蕭礪顯然還未曾發跡,隻是個最下等的力士或者校尉。


    也不知此時的他已經巴結上範直還是沒有。


    記得他成為指揮使時,年紀並不大,好像還沒有成親。


    夏懷茹曾講過件傳聞。


    京都曾有個官員意欲將女兒許配給蕭礪,豈料親事八字還沒一撇,女兒便哭鬧著剪了頭發要當姑子。


    親事自然沒成,官員倒是降了職。


    想想也是,那麽可怕的眼神,誰敢跟他朝夕相處。


    楊萱正想得入神,忽聽身後傳來辛氏焦急的聲音,“到底怎麽回事,吵吵嚷嚷的?”


    卻原來,她跟陸氏在屋裏聽見動靜,也跟著出來看看情況。


    辛漁簡略地將事情經過講了講,笑道:“沒什麽大事,許是那幾位受了上峰排喧,拿旁人撒撒氣。”


    辛氏歎一聲:“這個地方就是這點不好,進進出出要麽是刑部的捕快,要麽是錦衣衛的軍士,一言不合動刀動槍的。往後你可得謹慎些,別一時逞口舌之快跟那些人鬥氣。”


    辛漁無奈地道:“阿姐盡管放心,我也是三十幾歲的人了,活了這麽大把年紀,連這點都想不透?”


    辛氏笑笑,“行啊,往後你好生過日子,別再跟以前似的沒個正形。等過陣子我再來瞧你。”


    辛漁道:“我知道,天氣冷,姐不用來回跑,也免得姐夫不樂意。我指定好好的。”


    辛氏沒再啃聲,回頭又叮囑陸氏,“你好生勸著他,年紀不小,也該有個子嗣了。”


    陸氏含笑點點頭。


    辛氏再沒多言,喚楊萱上了馬車。


    馬車裏火盆已經滅了,北風不住地透過車窗的縫隙往裏鑽。


    文竹忙抻開薄毯搭在辛氏腿上。


    辛氏靠在車壁上,突兀地就歎了口氣。


    楊萱覷著辛氏臉色,小心地問:“娘,爹爹不高興咱們來瞧三舅舅嗎?”


    半晌,辛氏才點點頭,“你爹說你三舅舅既已除族,便跟辛家沒有關係,咱們瞧他這一次也是全了情分,以後最好不要來往。”


    楊萱不滿地說:“爹也真是,三舅舅就算不是辛家人,那也是我的三舅舅……娘把銀子給了舅母沒有?”


    陸氏扶著辛氏往裏間走的時候,她瞧見辛氏把銀票往陸氏掌心裏塞。


    辛氏煩惱地搖搖頭,“她死活不收,說如果收下,你三舅舅就要跟她合離。”


    楊萱睜大雙眸,篤定地說:“才不會,三舅舅頂喜歡舅母。”


    辛氏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你又知道了?”


    “嗯,是的啊,舅母比甲上繡著淩霄花,三舅舅最喜歡淩霄花了。他以前告訴過我淩霄就是‘苕之華,芸其貴矣’的陵苕。”


    如若兩人感情不好,三舅母肯定不會在衣衫上繡三舅舅最喜歡的花。


    就像她,看到蘭草就覺得厭惡一樣。


    辛氏臉上終於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那就好,我還生怕你三舅舅破罐子破摔,什麽都不顧及……這樣有你舅母勸著,日子總能過下去,等生下一男半女,就更得努力上進了。”


    說話間,馬車已經停在楊家門外。


    楊桐正指揮者著兩個小廝往院子裏搬花樹,一盆是已經坐了花骨朵的茶花,還有盆結滿了綠色小果子的不知名的植物。


    見到兩人下車,楊桐笑著解釋:“懷寧剛送來的,他另外有事兒先走了……他昨天去豐台買了幾棵花,這叫一品紅,現在有了花骨朵,差不多正過年的時候開,圖個喜慶。那盆是金桔,再有二十幾天果子就變黃了,金燦燦的也是好兆頭。”


    辛氏歡喜不已,“懷寧真是有心,趕緊搬進去,別凍壞了。”


    楊桐便道:“一品紅放廳堂,把金桔放母親屋裏可好?”


    “不用,”辛氏笑道,“把這盆金桔放你屋裏,到時候佳句頻出金榜題名。”


    楊桐樂嗬嗬地應道:“多謝母親。”吩咐小廝分別送進去,一邊跟辛氏閑聊,“前幾天懷寧倒是提過童生試,父親說懷寧有九成把握能過,我的希望不大,想等兩年再說。”


    辛氏道:“等兩年也好,書讀得多了,寫出文章更有理有據,況且你年紀又不大,不用著急。”


    楊桐略帶幾分惆悵地說:“話雖如此,可懷寧比我還小一歲……唉,不過父親建議等他考過童生試之後,等下一科再考鄉試。父親說這一科的主考官有可能是嚴倫嚴大人,嚴大人的詩文辭藻華麗酷愛駢儷,懷寧文風樸實,恐怕不討喜。不如暫緩一科,興許下一科會更換主考官,屆時將鄉試會試一並考了。”


    其實夏懷寧也是這樣打算。


    盡管前世他被點為探花,可實在是僥幸中的僥幸。


    豐順帝登基後,急需得用之人,遂連開兩年恩科,取中的士子也較往年多。等到第三年正科時,因為有才學的都在前兩年被取中了,他在瘸子裏麵拔將軍,考得一個不錯的名次。


    殿試時候要做策論。


    豐順帝自幼習武,又是率直之人,最討厭華而不實過分雕琢的文字。偏偏夏懷寧詩文讀的不多,想華麗也華麗不起來,隻能平鋪直敘。


    可這樸實直接的文風恰恰入了豐順帝的眼,更兼夏懷寧年歲不大,豐順帝龍心大悅,朱筆一揮將他點為探花郎。


    這一世,夏懷寧固然比前世多學了些時日,但三年一取士,有才學者比比皆是,且朝中多盛行對仗工整辭藻絢麗之詩文,夏懷寧半點討不到好處。


    他自信童生試是囊中取物,可能不能考中舉人卻沒有十分的把握。


    所以也就聽取楊修文的建議,打算二月考了童生試之後,等上三年再考鄉試。


    而此時,夏懷寧正在家裏被夏太太罵的灰頭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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