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姐妹跟李顯媳婦花費了二十多天,終於將楊芷的裙子做成了。


    湖色的十二幅湘裙,裙擺上繡著碧綠的蓮葉和大朵的粉色蓮花。看上去本是有些豔俗,可湘裙外又另外籠了層輕容紗,將蓮葉與蓮花罩得影影綽綽,飄逸若仙。


    襖子便是用的那匹茜色的府綢,式樣極簡單,既沒有繡花也沒有收腰,卻是在領口與袖口處均鑲了道約莫寸半寬的湖色襴邊,正與湘裙呼應。


    辛氏看慣了楊芷素淨的打扮,乍看到她穿這樣明媚的茜紅,眼前一亮,上下端詳楊芷好半天,不迭聲地道:“看著跟換了個人似的,阿芷以後就該如此打扮……這裙子做得好,最出彩就是這層紗,美而不妖,豔而不俗。”


    楊芷自己也頗為滿意,聽辛氏誇讚,更覺歡喜,微紅著臉道:“是萱萱想出來的點子,本來我還擔心穿著怪異,不成想真的好看。”


    楊萱連忙邀功,“花樣子也是我描的,本來還想幫姐姐繡花的,怕繡不好,就讓素紋繡了。”


    言語裏很有些遺憾。


    辛氏笑道:“不忙繡衣裳,先繡出十幾張帕子,十幾隻香囊,做十幾雙襪子,等不看針也能把線繡平整,那會兒就能繡大件物品了。”


    楊萱點點頭,“我抓緊練習,過年的衣裳我想自己繡。”


    辛氏道聲好,又道:“等正月裏閑著,讓李顯媳婦教你們裁衣裳。裁衣裳可是考校眼力和手藝,那些有經驗的裁縫打眼一瞧就知道你用幾尺布,穿多大鞋。我年輕時候不愛針線,到現在也不敢動剪子,你們可別學我。”


    楊萱兩人“吃吃”笑著應是。


    正說的熱鬧,丫鬟文竹進來,笑盈盈地道:“太太,姑娘,外頭夏公子來送節禮,正在二門等著呢。”


    “趕緊請進來,”辛氏打發走文竹,笑歎聲,“日子過得真是快,好像才過了中元節,這一眨眼就要過中秋節了。”


    楊萱聽到夏懷寧就覺得難受,起身道:“師兄來了,我跟姐到裏間避一避。”


    辛氏不甚在意地說:“不用,又不是外人,”頓一下,續道:“咱家也該把節禮準備起來,要不讓秦嬤嬤帶著你們倆準備?”


    楊芷雙眼亮晶晶的,遲疑著問:“我們倆能行嗎,要是出了差漏怎麽辦?”


    楊萱則毫不猶豫地道:“反正有往年的例,照貓畫虎就是了。而且,不懂的地方可以問秦嬤嬤。”


    辛氏含笑點頭,“跟咱們有來往的人家不多,總共就七八家,都是你父親的同僚或者同窗,十幾年的交情了,不會太挑剔禮數。再者,你們擬出來禮單,我也得看兩眼。”


    楊芷輕舒口氣,“有母親掌眼就好,我怕禮數不對被人笑話。”


    “姐一向仔細,考慮得周到,”楊萱笑笑,抬眸,通過半開的窗欞瞧見夏懷寧的身影,頓時沉了臉,沒再吱聲。


    緊接著,文竹撩起門簾笑道,“夏公子來了。”


    夏懷寧穿件寶藍色長衫,闊步而入,站定後,先朝辛氏長長一揖,“夏懷寧見過師母,”又朝楊萱姐妹拱拱手,“兩位師妹安好。”


    楊芷忙站起身,下意識地抿了抿鬢角碎發,端端正正地回禮,“師兄安好。”


    楊萱隨著敷衍了事地欠欠身,嘴唇動一動,沒有出聲。


    夏懷寧目光落在楊芷的裙子上,停過數息才移開,從衣袖掏出張淺綠色紙箋,恭敬地呈給辛氏。


    紙箋上寫著“弟子夏懷寧奉月餅兩斤,敬請師父師母笑納”等字樣。


    辛氏略略瞧一眼,笑道:“懷寧是臨顏體字?看著間架有些像,但幾處筆畫卻不規整,寫捺的時候先逆鋒向左起筆,轉筆後需得略頓一下,才顯渾厚。”


    夏懷寧再度行禮,“多謝師母指點,弟子受教。”


    他就沒正經練過字,前世單忙著研讀經史子集了,因科考字跡需得工整,他忙中抽閑練了幾個月,談不上字體,隻求工整能認。


    這一世,他倒是想正經八百地練出筆好字來,至少不能差楊萱太多,所以尋了本字帖著實練了些時日,可他握筆姿勢和運筆習慣已成定勢,一時半會兒根本改不了,所以辛氏一眼就瞧出不當之處。


    夏懷寧趁機向辛氏請教書法。


    辛氏並不藏私,將紙箋上錯誤的筆畫盡數指出來,又吩咐楊萱研墨,準備親自示範給夏懷寧看。


    書案不長,夏懷寧正站在楊萱身側,垂眸便可以看到她耳垂上瑩潤的珍珠耳釘和耳後細細的絨毛。


    夏懷寧頓時想起那對在她腮旁輕蕩的赤金墜子,忍不住長吸口氣。


    鼻端傳來清淺的茉莉花香。


    是久違了的,屬於她的味道。


    莫名地就感覺陣陣淒楚,像是流浪的旅人終於尋到暌違已久的夥伴,而眼眶也忍不住有些酸澀。


    夏懷寧忙側頭輕咳兩聲斂住自己的情緒,待轉回頭,見楊萱已經研好一池墨,遠遠地避到屋子的另一側。


    夏懷寧頓感失落,卻強打起精神看辛氏如何起筆運筆。


    看過兩遍,自己又練習了幾個字,才開口告辭。


    臨出門前,下意識地回頭,正瞧見楊芷俯身整理籠在羅裙上的薄紗。


    薄紗被撩起一角,露出裏麵粉豔的蓮花。


    夏懷寧腳步滯了滯,朝門口打簾的文竹掩飾般笑笑,大步離開。


    直到走出二門,心頭的疑惑才一點一點浮現出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種雙層的穿衣方法是他考中秀才那年才開始盛行的。


    應該是豐順元年。


    江南織坊出了一種新布料叫做葛紗。葛紗既透氣又吸汗,夏日穿起來非常涼快,美中不足就是太過輕透,觀之不雅。


    也不知誰想出在葛紗外頭籠一層輕容紗的點子,完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豐順帝即位後,連開兩年恩科,京都街頭到處都是進京趕考的士子,幾乎每個人都是這種內層一件淺灰或者淡青的葛紗短袍,外罩一層素紗的穿法。


    這種風尚很快從男子流行到女人身上。


    夏懷茹就曾做過一件差不多的裙子,湖色羅裙上繡著粉色蓮花,而且比楊芷身上的更大朵。


    夏太太指點著她罵:“你一個寡婦每天穿成這樣到處招蜂引蝶,還要不要臉?”


    夏懷茹根本不理會她,扭著腰身道:“橫豎娘看我不順眼,跟我穿成什麽樣子有啥關係?就像萱娘天天穿得那麽素淨,娘不是也沒給好臉子看,照樣將人攆到莊子上去了?”


    夏太太麵皮有些掛不住,斥道:“滿嘴胡唚,萱娘是嫌家裏吵鬧,連兒子都不要,自個躲清靜去了。”


    夏瑞已經三歲,略略懂些事了,瞪著一雙烏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爭吵的兩人。


    夏懷寧不願讓夏瑞聽這些汙言穢語,一把抱起他往自己屋裏走。


    夏瑞伏在他肩頭奶聲奶氣地問:“叔父,娘是真的不想要我了?”


    夏懷寧鼻頭一酸,卻強作出笑容,答道:“沒有,瑞哥兒這麽乖,你娘怎可能不要你?她是生病了,怕過給瑞哥兒,才去莊子上住,等病好了就回來陪你。”


    夏瑞摟住他的脖子,委屈地說:“我想娘了。”


    ***


    他也想她!


    夏懷寧深吸口氣,仰頭看天。


    已經入了秋,天空蔚藍高遠,一團團棉絮般的白雲緩緩地飄動。


    耳邊傳來楊桐關切的聲音,“怎麽了?”


    夏懷寧掏帕子拭拭眼角,“剛才眼裏進了隻飛蟲,有些癢……你的字寫完了?”


    楊桐不疑有他,笑答:“寫完了,正準備進去找你。”


    楊桐每天都要練習二百個大字和二百個小字,先前夏懷寧來時,他正在練字無法分~~身,所以才讓夏懷寧獨自進了內院。


    “師母見我有幾處筆畫寫得不規整,親自教導我幾遍,所以耽擱了些時候,”夏懷寧邊解釋邊跟在楊桐後麵走進清梧院。


    楊桐道:“我母親自幼練習顏體字,比我父親的字更顯功力。我們兄妹三人從小都是母親親自寫字帖教導描紅的,回頭我找找以前的字帖還在不在,等征得母親同意後,可以借給你用。不過,我父親說近年朝廷多推崇台閣體,我去年開始書習台閣體,要不你跟我一道練習?”


    夏懷寧對顏體仍是執著,遂道:“我底子不好,還是按部就班從基礎練習吧。”


    楊桐笑笑,沒再強求。


    而此時的正房院,文竹正將夏懷寧提來的食盒呈在辛氏麵前。


    拙樸的鬆木盒子沒有上漆,仍保留著鬆木原色,裏麵襯一張素白的細綿紙,並排擺著兩隻油紙包。


    油紙包用麻繩捆著,貼了紅紙,上麵蓋了福順齋的印章。


    盒內另有一張淡綠色的紙箋,寫著“冰糖桂花、五仁、蓮蓉和豆沙各一”的字樣。


    看字體就知道出自夏懷寧之手。


    辛氏歎道:“看著年紀小,考慮得真是周到,難怪得你父親青睞……就憑這份細密,以後也少不了大造化。”


    邊說邊打開油紙包,一包是混糖皮,另一包卻是酥皮。


    楊萱最愛吃酥皮月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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