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楊芷已開口問道:“是哪家公子這般有福氣投在父親門下?”


    楊修文和藹地掃一眼楊芷,笑道:“嚴苛地說,也不能算是弟子,他是阿桐的同窗,在書院裏另有師長。我隻是略加指點而已……他姓夏,名懷寧,祖籍山東,比你們兩人年紀都大,以後如果碰見要稱他一聲師兄。”


    果然!


    楊萱呆若木雞。


    既然夏懷寧跟楊修文有了師徒名分,以後他肯定會在竹韻軒出入。


    她不想再與夏懷寧有瓜葛,半點都不想,可又沒有理由阻止楊修文收弟子,隻能盡量避開夏懷寧,少往外院跑。


    楊萱沮喪不已,直到吃完飯跟楊修文到西耳房,親眼看著他畫好幾片疏朗有致的竹葉,這才覺得心裏舒暢了些。


    待她離開,秦嬤嬤遲疑著將打雷時候的情形跟辛氏說了說,“……二姑娘抬手把茶盅打了,又哭嚷不許人靠近,說別害她……那聲音聽著我心裏發怵,是不是被什麽醃臢東西衝撞了?”


    辛氏默默思量片刻,沉吟著道:“我也覺得萱兒有些地方不對勁,可仔細想又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能是什麽東西衝撞了,難不成是河裏的水鬼……要不再讓李顯家的往田莊跑一趟,訪聽訪聽都哪家孩子落過水,等中元節時候給他們燒些紙錢,再給萱兒和阿芷求個護身符。”


    秦嬤嬤點頭,“行,我這就跟李顯媳婦說。”


    李顯家的就是楊萱的奶娘,今年還不到三十,因楊萱不願天天讓奶娘跟著,眼下她就管著家裏人的四季衣裳,倒也不曾閑著。


    楊萱完全不知道秦嬤嬤與辛氏的打算,連接好幾天,她都在玉蘭院跟楊芷一起繡扇子套。


    閑暇時,那些她不願記起的往事就會潮水般湧上心頭,壓得她沉甸甸地難受。


    洞房那夜便是開始。


    十七歲的夏懷寧肩寬腰細,單手鉗製住她的兩隻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嫂子,娘再三吩咐我,我不能不從,這也是為嫂子好,為我哥好,等嫂子生下一男半女,我哥有後,嫂子後半生也就有了依靠。”


    說罷,俯身下來。


    楊萱不願意。


    說好的是嫁給夏懷遠衝喜,夏懷寧跟著入什麽洞房?這根本不合禮法不守綱常。


    她拚命地掙紮,卻抵不過夏懷寧的力氣,她用力地呼叫,卻隻聽到兩個婆子在門外嘻嘻哈哈地談笑。


    最終仍是教他得了逞。


    回門時,楊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給辛氏聽。


    辛氏沉默許久,低聲勸她,“有些地方是有這樣的習俗,兄長如果早亡,小叔子可以要了長嫂,替兄長延續子嗣……況且,你要是有個孩子,往後的日子能好過些。”


    既然辛氏也這般說,楊萱隻能苦苦忍著。


    好在,過了頭一個月楊萱的小日子便沒有來,而夏懷遠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楊萱懷著孩子守寡,順便給爹娘守孝。


    消停的日子隻過了一年多,等夏瑞過完百歲,夏懷寧就打著看望孩子的旗號往大房院裏去。


    進得屋裏,看兩眼孩子,那兩道火辣辣的目光就肆無忌憚地粘在楊萱身上。


    楊萱豈會不知他安的是什麽心?


    先前委身於他是迫不得已,是為了留個後,現在她有了瑞哥兒,再無可能行那種苟且之事。


    故而,每日裏早早梳洗罷,就抱著夏瑞往夏太太那邊去。


    一來能避開夏懷寧,二來夏太太幫著照看夏瑞,她可以騰出手來做點針線活計。


    夏懷寧也往夏太太屋裏跑得勤,看到楊萱的繡活兒讚不絕口,“嫂子這蘭草繡得真好,得空幫我也縫件繡蘭草的衫子吧。”


    楊萱譏諷道:“療屙炎帝與書功,紉佩楚臣空有意。靈均先生紉秋蘭以為佩,小叔是以靈均先生自比?”


    靈均便是屈原,先古有名的文士,性情高潔才華橫溢。曆朝曆代的才子學士多以空穀幽蘭自比,喜歡在衣襟處飾以蘭草。


    夏懷寧隻不過讀了三五年書,連童生試都沒考,有什麽臉麵往身上繡蘭草?


    夏懷寧麵皮紫漲,訕然無語,夏太太卻道:“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阿寧喜歡,你就幫他做一件。一件衫子也費不了幾天工夫,我給你照看著瑞哥兒,你趕緊做。”


    楊萱隻得應好。


    等從夏太太屋裏出來,經過回廊時冷不丁被人拖到暗處。


    夏懷寧一手箍住她,另一手捂住她的嘴,低聲道:“萱娘,你別瞧不起我,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刮目相看。”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楊萱又氣又惱,拚命掙紮卻掙不脫。


    可推搡之中,夏懷寧眼底埋著的火種像是一下子被點燃了,熊熊地著,聲音低沉又透著啞,“萱娘,這陣子我忍得苦,又想你想得緊……你依了我吧……我會用心讀書努力上進,等考取孝廉便帶著你和瑞哥兒外放,咱們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地過日子。萱娘,你信我!”


    楊萱根本不相信,也沒打算信。


    科考舉仕猶如大浪淘沙,談何容易,就憑夏懷寧那點學識還大言不慚地說考舉人?


    況且即便他現在就是舉人,她也絕不可能毫無廉恥地與他偷情。


    夏懷寧見她不應,野性上來,用力將她抵在牆邊,伸手用力撕扯她的衣衫。


    楊萱傻了眼,她完全想不到夏懷寧竟會無恥下作到這個地步。掙,掙不脫,逃,逃不掉,堅硬的牆壁透過單薄的襖子硌著她的背,涼而且硬。


    絕望之中,淚水仿似開了閘的洪水,“嘩啦”噴湧而出,瞬時濕了滿臉。


    夏懷寧怔住,連忙鬆開手,急急地道:“萱娘,對不住,我是一時衝動,並非有意唐突……你別哭,我以後再不這般待你。”


    夏懷寧果真再沒有對她無禮過,可發生過的事情對於楊萱來說,仍舊像吞了隻蒼蠅那般難受,吐,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硬生生地堵在嗓子眼裏。


    好容易,上天垂憐她,教她有機會重活一世,誰成想冤家路窄,剛回來一個月,偏偏在自己家裏遇到了他。


    楊萱有口難言,隻暗暗打定主意,以後少往竹韻軒跑,能不碰見就不碰見。


    過得七八日,楊萱磨磨蹭蹭地終於將扇子套繡好了。


    米白色的雲錦料子,青翠碧綠的竹葉,頂端開口處束著石青色的纓絡。由於楊萱故意藏拙,扇子套的針腳並不細密,竹葉的配色也缺少層次,可看上去卻有幾分童稚的拙樸。


    楊芷誇讚道:“萱萱的針線真是長進了,繡得比我強多了。”


    楊萱做出得意的樣子,樂顛顛地呈給辛氏瞧,“娘覺得好不好?”


    辛氏自不會打擊她學習女紅的熱情,笑道:“好看,尤其上麵兩枝,葉葉挺拔,很有竹之氣節。要是針腳能再勻稱些就更好了,不過你才剛開始學,能繡成這樣已然相當不錯了。”


    楊桐下學回來拿到扇子套愛不釋手,當即將折扇裝進去,別在腰間,“這下方便多了,以後我天天帶著。”


    楊萱不好意思地說:“大哥別跟人說是我繡的,免得被人笑話。”


    楊桐笑道:“萱萱繡得很好,沒有什麽丟人的。不過女孩子的針線不好讓別人知道,我不會在外麵亂講。”


    楊萱信任地點點頭。


    楊桐是君子,對兩個妹妹又非常愛護,他說出來的話必然會做到。


    第二天,楊桐腰間別著扇子去了鹿鳴書院。


    書院裏大都是七八歲到十四五歲的學童,對這種小飾物並不在意,也沒人多嘴詢問,隻有夏懷寧注意到,眸光閃了閃,含笑訊問:“阿桐這扇子套很別致,不像是外頭買的。”


    因為有了夏懷寧拜師楊修文的關係,楊桐便不將他當外人,解釋道:“是二妹妹繡的,她剛開始學針線,給我繡了這個……圖樣是我父親所畫。”


    夏懷寧恍然,“上次雷雨天,二姑娘去找先生便是為此?剛學針線就繡得這麽好,二姑娘手真是巧。”


    楊桐不想在外麵評點自家妹妹的女紅,隻但笑不語。


    夏懷寧臉上便顯出幾分懊惱。


    早知道是用來做花樣,他也畫竹葉了,興許二姑娘能挑中他畫的竹子。


    可這懊惱隻展露瞬息便已不見。


    夏懷寧又問:“上次買回去的涼團,師母跟兩位師妹可喜歡?先生說後天休沐,要帶我進內宅拜見師母,我想再買些點心帶著,不知師母喜歡什麽口味?”


    楊桐道:“那幾隻涼團口味極好,隻是我母親身子不方便,不太吃外麵的東西,不必破費。”


    夏懷寧笑道:“這怎麽叫破費,而是正經的禮節,去拜見長輩再不好空手去的。我別的東西置辦不起,幾文錢的點心總該買一些,那就這樣吧,我挑著新鮮樣子多買幾種,說不定就有師母愛吃的口味。”


    楊桐不好再推辭,隻得笑著答應,“那就勞煩你了,正好中午你可以留飯,母親是揚州人,家裏廚子做一手地道的揚州菜。”


    夏懷寧毫不客氣地應了。


    休沐那天,夏懷寧果然帶著四色點心去了楊家。


    說是四色,其實四隻紙包裏分別包著兩樣點心,合起來足足八種。


    楊修文引他進正房拜見辛氏,又喝了拜師茶,然後吩咐人將楊芷姐妹喚出來廝見。


    楊萱萬般不願,卻不能不出來,垂頭喪氣地跟在楊芷身後進了屋。


    兩人對夏懷寧福了福,招呼聲,“師兄。”


    夏懷寧急忙作揖還禮,抬起頭,那雙幽深的桃花眼便定在楊萱臉頰上,久久不願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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