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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說周建英了,就是周老三和周建設也眼紅。


    不過周老三想得更多,薑瑜以後上了班, 有了工資和糧食可以拿, 他們家以後不是更寬裕了?況且,小學老師這活多輕鬆啊,還有寒暑假, 周日,空閑的時候, 一樣可以去村裏幫忙掙工分嘛。


    周老三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連村小的王校長放了假一樣要上工掙工分補貼家用, 村裏、公社的幹部也都一樣。他有意忽略了, 王校長和這些幹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家裏負擔重,不掙工分補貼, 家裏就要餓肚子,而薑瑜可隻是一個小姑娘, 沒有負擔,她的工資和分的糧食完全夠她的開銷。


    不過現在最要緊的嘛, 還是要讓薑瑜先答應把工資交上來, 掙工分的事以後再說。


    周老三咳了一聲,腔調很緩, 像領導講話一樣, 先表揚了薑瑜一番:“還是小瑜你有本事, 會念書。咱們老周家出了個吃公糧的,好事啊,建英、建設,你們得向小瑜學習。”


    客套了兩句,周老三話音一轉,接著歎了口氣,口吻無奈又沮喪:“哎,這麽大樁喜事,本來應該好好慶祝慶祝的,可家裏……建設受了傷,上不了工,建英也摔了,醫生說這幾天得休息。要給他們倆補身體,家裏今年的工分肯定很少,分的糧恐怕都不夠吃……”


    拉拉雜雜說了一通,無外乎就是哭窮,暗示薑瑜把工資拿出來補貼家用。


    薑瑜裝作沒聽懂,假模假樣地安慰周老三:“周叔,你別急,翔叔最通情達理了,不會讓誰家真餓著的,有困難咱們找翔叔,他會想辦法的。”


    想個毛的辦法,不過是讓他們借村裏的糧,來年再勒緊褲腰帶還。周老三被噎得無話可說,他是個好麵子的,怕落人口實,做不出直接張口問薑瑜要工資的事。


    不過嘛,這屋子裏還有一個薑瑜的克星。周老三給馮三娘使了一記眼色,叫她開口。


    可馮三娘卻低下了頭,隻顧著吃飯,氣得周老三真想給她一巴掌。行啊,女兒成代課老師,尾巴就翹上天,不聽他的了,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收留了她。


    薑瑜裝作沒看見這夫妻倆的眉眼官司,幾口扒完了碗裏的飯,站了起來:“你們慢慢吃,我去林主任家拿小學課本,提前備課,翔叔相信我,我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績,不讓翔叔失望,不給咱們家丟臉。”


    她這番大話無疑又在戳周家人的心肺管子,周建英嫉妒得差點把筷子都折斷了。


    等她一走,周老三沒了顧忌,氣憤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嚇得馮三娘蹭地站了起來。


    “長翅膀了啊,不就當了個代課老師,就不把我這個一家之主放在眼裏了?馮三娘,你自己說說,當初被婆家排擠,都快活不下去了,是誰收留你,是誰給你們娘倆一口飯吃,又是誰辛辛苦苦掙錢,供你那個好女兒上學的,現在有出息了,就一腳把我給踹開了!”周老三指著馮三娘的鼻子罵。


    周建英也在一旁幫腔:“爸,有的人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誰還記得你當初天天吃窩窩頭老菜葉子,供人家上學的恩情啊。這不是親生的就是不一樣,你當初就不該浪費這個錢。”


    父女倆一唱一和,說得馮三娘無地自容。丈夫死後,她被婆家罵喪門星,婆婆、妯娌、大小姑子逢人都說是她克死了丈夫,她在婆家實在呆不下去了,這時候有人給她支招,讓她改嫁,找個男人就有了依靠。


    馮三娘經人介紹後,改嫁到了周家。周家的日子算不上天堂,家裏家外都是她一把手抓,但好歹不用受婆婆妯娌的閑氣,每頓能填飽肚子。更何況,周老三還好心地供薑瑜念完了高中,這可是十裏八村的頭一份,提起這個,誰不誇周老三一聲仁義。


    以前,小瑜那孩子也跟她一樣感激周老三。可自從落水後,不知怎的,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自私又有主見,一點都不體貼她了。她現在是根本做不了那孩子的主。


    麵對父女倆的責難,馮三娘有些心酸,從自憐自艾中回過神來,捏著打滿補丁的衣擺,硬著頭皮說:“為了感謝林主任推薦她去學校,小瑜以後每天放學要去林主任家給她的孫子小偉補課,以後晚飯就在林主任家吃了。小瑜說不能白吃林主任家的,所以把錢給林主任,糧食拿回家,當時翔叔也在。”


    這才是為何周老三示意她讓薑瑜把錢交出來,她沒動的原因。


    馮三娘本來就膽小盲從,對周老三這個丈夫唯命是從,同樣對強勢的村長和林主任她也不敢反抗。當時在衛生院裏聽薑瑜這麽說,她就隱隱覺得不妥,可麵對林主任的冷臉,她不敢有異議,隻能默認了。


    聽到翔叔也在,周老三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林春花那娘們本來就難纏,再加一個沈天翔,他壓根兒說不過,更何況,他還欠著沈天翔一隻雞和一塊臘肉呢!


    周老三也是一個欺軟怕硬的,牽涉到這兩個人,他也隻能暫時偃旗息鼓了。


    “行了,我知道了,洗碗去,建英也受了傷,明早你多煮一個雞蛋。”


    聽說又要煮雞蛋,馮三娘心裏叫苦不迭,現在家裏就一隻老母雞,一個月頂多下一二十隻雞蛋,建設每天一個,建英又要吃,她上哪兒變去?更何況,家裏的鹽又要吃光了,火柴也隻剩半盒了。


    但她不敢在這個關頭上再觸周老三的黴頭,隻能答應。


    ***


    薑瑜放下碗就去了林春花家。


    她去的時間剛剛好,林家也正巧吃完飯。


    瞧家她來,林春花讓大孫女去洗了一隻大涼薯過來,剝皮,切成幾塊,盛在大碗裏,端上來招待薑瑜:“自家種的,你嚐嚐。”


    薑瑜拿了一塊涼薯,咬了一口,清脆甘甜,水分充足,口感非常不錯。


    “好吃。”薑瑜讚不絕口,又咬了一口。


    林春花就喜歡她的直爽不扭捏的性格,等薑瑜吃完一塊,她又把碗往薑瑜麵前推了推:“喜歡就多吃一點。”


    薑瑜剛吃過飯,哪還吃得下,忙擺手:“吃飽了,別浪費了。”


    見她不是客氣,林春花沒再勸她,轉而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關切地問:“怎麽樣?你回家,他們沒為難你吧?”


    薑瑜特意過來就是給她通氣的:“沒有,放心吧,他們倒是想我以後上繳工資,不過都被我擋了回去。”


    “那就好,我看你這孩子雖然年紀小,但心裏是個有成算的,跟著老王好好幹,攢點錢,過兩年你也該說親了,得好好收拾收拾。”林主任語重心長地說。


    雖然這些年提倡婦女也能頂半邊天,男女都一樣,可在農村,丫頭怎麽都比不上小子,薑瑜的爸又走得早,誰會為她打算?她得自己替自己打算,不要搞得說人家的時候,連件沒補丁的衣服都拿不出來。


    說親?薑瑜打了個寒顫,她這具身體才15歲啊,過兩年也不過才17歲而已,在她的觀念中,十幾歲還隻是個孩子,該天真爛漫地坐在教室裏接受教育。不過這在鄉下再正常不過,而且現在的最低結婚年齡是18歲。


    林春花的話激起了薑瑜的危機感,她得多存點錢,等形勢好轉了就去最開放的南方沿海地帶,住大別墅,吃香喝辣。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薑瑜收起發散的思緒,正色道:“林嬸子,以後我晚飯都在你家吃,那我每個月給你3塊錢吧。你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隻要你們不嫌我能吃就行。”


    現在的大米是1.5毛一斤,黑市可能要貴一些,兩三毛,她每天在林家吃一頓,半斤大米足夠了。當然,林家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吃大米,肯定還會放些雜糧,到了青黃不接的年後,甚至可能碗裏都看不到一粒米,所以這三塊錢薑瑜給得不算少,當然也沒有超出夥食費太多。


    這是長年累月的事,林春花沒有拒絕:“行,那嬸子就不跟你客氣了。”


    “哪裏的話,我還要多謝嬸子幫忙呢!”這話薑瑜說得真情實意。真說起來,這件事是林春花吃虧,以後村子裏多舌的人肯定會偷偷議論,說林春花貪她的錢,林春花這是幫她背了黑鍋。


    為了報答林春花的仗義,她以後多用靈氣滋養他們一家子的身體,讓他們沒病沒痛,健健康康地過完下半輩子吧。


    薑瑜麵露感動,握住了林春花的手。


    林春花忽然覺得好似有一陣柔和的清風刮了過來,拍在她身上,把她渾身的疲憊都拍走了,甚至連因為長時間勞作酸痛的肌肉都舒展開來,像是泡在熱水裏一樣,舒坦極了。


    馮三娘抹了一把淚,傷心地說:“建設他被打穀機弄傷了,胳膊上劃了好大一個口子。”


    這個時候農村都還是那種腳踩的老式打穀機,村裏的兩台打穀機都是雙人打穀機,兩個人踩,然後一左一右站著另外兩個人負責把稻穀分成一把一把的,遞給踩打穀機的人,俗稱遞把子。


    周建設幹的就是遞把子的活兒,不知道是昨晚嚇了一大跳還是沒睡好的緣故,今天幹活的時候周建設老是走神,遞著遞著就有些恍惚,一不小心直接把稻穀遞進了打穀機裏。打穀機卷起稻草就往裏拽,周建設沒反應過來,直接被卷了過去,若非踩打穀機的那個人反應快,把他拉開,就不是劃傷那麽簡單了,隻怕周建設的整條胳膊都要廢。


    死裏逃生,周建設嚇得腿都軟了,一屁股坐到了水田裏,連自己的手臂被打穀機的鐵皮給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都沒察覺。


    還是旁邊幹活的人看他胳膊上都是血,反應過來,叫來了沈天翔。


    經過昨晚的事,沈天翔是真不待見這周家父子。遞把子多輕鬆的活兒,周建設這麽大個人了都幹不好,還鬧出這種事故。心裏再不耐煩也沒法,沈天翔還是就在旁邊幹活的王二麻子把周建設送去衛生院縫了十幾針,又讓人去通知周老三。


    周老三聽說兒子出了事,嚇得扔下鐮刀就跑去了衛生院。


    衛生院很小,藥物缺乏,沒有麻醉劑,醫生沒打麻藥就給周建設縫上了,疼得周建設哭爹喊娘的。


    周老三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可把他給心疼的。


    好一通折騰,快到中午時,周老三才在王二麻子的幫助下,把周建設扶回了家。當時馮三娘正在做飯,米還沒下鍋,就看到父子倆一身是血地進來,嚇得瓢都掉到了地上。


    知道周建設的傷是這麽來的,薑瑜很是無語,這家夥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打穀機把稻草卷走了,他不知道鬆手嗎?


    他一出事,這個所謂的家恐怕又要低氣壓一陣了。幸好她換了個養牛的活,可以借著幹活的名義早出晚歸,不受影響。


    雖然不待見周建設,不過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薑瑜關切地問馮三娘:“那他好些沒有?”


    馮三娘又抹了把淚:“疼得叫了好久,剛睡著,建英才打了水過去給他擦身體。平時有空,你也多幫幫忙。”


    薑瑜無語,真想摳開馮三娘的腦子看看裏麵究竟裝了什麽東西,周建英可是周建設的親妹子,給他打水擦身體洗腳還說得過去,她這個繼妹可是跟周建設沒半點血緣關係,兩人又都是十幾歲這個敏感的年齡,合適嗎?她就是再想拉近女兒與周家的關係也不是這個拉法吧。


    算了,早知道這個便宜媽不靠譜,反正再過兩年就擺脫她了。薑瑜懶得跟她扯,轉而道:“我去幫你做飯吧,周叔幹了一上午的活,肯定餓了!”


    果然,一提起周老三,馮三娘就不提這一茬了,打起精神進了廚房,先把米下了鍋,想了想,她又去櫃子裏拿了隻雞蛋出來,看見薑瑜,解釋了一句:“建設受了傷,給他吃隻蛋,補一補。”


    薑瑜吭都沒吭一聲,她連雞肉都吃上了,還稀奇一個雞蛋?


    今天中午吃的是南瓜飯,照樣是南瓜多,米飯少,馮三娘把僅有的那點米飯都盛在了周建設碗裏,然後讓薑瑜給周建設端過去。


    薑瑜可不想跑腿,故意說:“我怕我會流口水!”


    馮三娘被她的直白驚呆了,愣了一下,召來周建英把飯給周建設端了進去。


    吃飯的時候,周老三又說:“建設受了傷,流了很多血,要好好補補,免得落下了病根,你把家裏的老母雞殺一隻燉給他吃吧。”


    家裏總共就兩隻母雞,下的蛋除了偶爾給周老三父子吃一個,餘下的都拿去供銷社賣了換鹽和火柴。殺了一隻,以後上哪兒拿錢換鹽去,馮三娘有些愁,可繼子受了傷,她要不答應,別人肯定說她苛待繼子。


    “嗯,晚上就殺。”馮三娘低著頭答應了。


    隻是這些,並沒有讓周老三滿意。他扭頭看了一眼女兒:“建設受了傷,最近不能上工,小瑜那兒又把一挑穀子掉進了水裏,還要扣公分,今年咱們家的公分不多,分的糧食肯定不夠吃。建英,吃了飯,你也去上工。”


    周建英不滿地嘟起了嘴,天這麽熱,稻草那麽紮人,讓她下田,她爸還真是偏心。


    “不要,他們倆闖的禍憑什麽要我來給他們倆收拾爛攤子?”


    周建英這時候完全忘了,她嘴裏吃的糧食也是要用公分換的。


    薑瑜坐在一旁當隱形人,這個家裏的公分多一點少一點她都不關心,反正多了她也吃不了什麽好東西,少了也餓不了她。


    再度被女兒挑戰一家之主的權威,周老三拉下了臉:“不去也可以,那這飯你也可以不用吃了。”


    這下輪到周建英不說話了。她從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整整一天一夜顆粒未盡,餓得腦袋發暈,渾身乏力,那種滋味她再也不想嚐一遍了。


    薑瑜原以為這件事就這麽完了,哪想,到了晚上,這場火竟然燒到了她的頭上。


    晚上,她割完牛草回來,正在燉雞湯的馮三娘就把她拉到了屋子裏,小聲說:“小瑜,媽跟你商量個事。建英她身子弱,手腳沒你利索,今天去曬場曬穀子,把穀子翻得到處都是,別人都拿了八個公分,她才拿了六個,還被記分員給批評了。我看不如這樣吧,你跟她換換,她去割牛草,你去曬場曬穀子,這樣家裏也可以多拿些公分。”


    薑瑜瞥了馮三娘一眼,指出一個事實:“周建英比我還大一歲!”


    馮三娘絲毫沒意識到薑瑜已經動了火氣,敷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可這孩子從小沒媽,什麽都不會,也沒人教她,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咱們是一家人,應該相互幫助,同心協力才能把家裏弄得更好,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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