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在船艙裏,透窗翹望。撐篙的哥哥一回頭,妹的臉兒紅似火,關了窗,驚掉了哥哥的船槳……”


    戴紅花的歌女低著頭,素手輕撥琵琶,琵琶聲緩緩,如玉珠墜在銀盤上,圓潤清脆。她嗓音清脆,又帶有吳儂軟語的腔調,聽曲的公子眯著眼睛,手指頭敲著桌子,打著節拍,已然是醉在其中。


    這是一艘熱鬧的花船,四周已經夜了,船艙依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半煙在梳妝台前坐了很久,麵前擺滿了胭脂,眉黛,絨花,今兒是她梳攏的大日子,房間還像模像樣地擺上了一對紅燭。


    她攥著手帕捂住眼睛,眼淚卻越流越多。揭開手帕,銅鏡裏麵的人兒眼睛紅紅,也正看著她。柳葉眉彎彎,似煙似霧,帶著一絲愁緒。


    她都快認不得自己了。


    八歲那年,江南大旱,哀鴻遍野。


    娘第一個病死,爹帶著家裏麵姊妹四個逃荒,路上餓死了三個。那天走到秦淮城外,爹走不動了。他還喘著氣,一隻禿鷲卻已經停在旁邊的枯樹枝上,等著新鮮的屍體吃。


    她不忍心爹暴屍荒野,為了五十錢的棺材板錢把自己賣進了花船。


    頭兩年,在後廚那邊打雜,總算能吃飽飯,漸漸的,蠟黃的臉蛋白皙了,衣服也撐不住,身段曲線都出來了。


    那天,送菜回來,被滿臉橫肉的王廚子摸了一下,驚得摔了酒壺,被媽媽看見了。王廚子倒打一耙告她偷奸耍滑,她嚇得臉色發白,以為要被打死。


    卻聽見媽媽嗬斥了王廚子,把她攙扶起來,上上下下,轉著圈打量她,時不時在她的腰,臀私密處捏幾下,她的手滑膩膩好似毒蛇,每一處都仿佛帶了冰,她聽到自己上下牙齒格格直響打顫,最終聽得媽媽吩咐道:“好好養著姑娘。”


    於是她就成了姑娘,有了單獨的房間,還有兩個小丫頭“伺候”她。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自己一生的命運注定了。


    媽媽在她身上砸了不少錢,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房中媚術,鞭子和金玉堆成的虛榮成就了她,她漸漸地有了名妓的樣子,媽媽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十二歲,雛妓半煙的名頭已經紅遍秦淮。


    無數的公子哥兒在他身上砸下了千金萬金,媽媽自然樂得合不攏嘴。客人裏有一位年輕的崔公子,每次來總是聽她撫琴,唱曲,不像其他人對她動手動腳,她還有幾分好感。


    隻是,真心,從來不奢望,花船上這樣的故事太多了。


    沒想到有一天,那位崔公子情真意切對她說,讓她等他,他會帶她出去,脫離火海。她聽了,也隻笑了笑,然而,一年過去了,那位公子居然真的帶了一疊銀票說要贖她,隻是老鴇見崔公子迷戀她,又不甘心輕易舍了這一棵搖錢樹,有意刁難,又加了一些籌碼。


    崔公子並沒有退縮,讓她再等一等,最多十天,就能攢夠媽媽說的數目。


    一縷希望的光芒刺破了不天天日的黑暗,透進她的心,她開始悄悄盼著。


    十天後,她十四歲了,等來了一個消息,媽媽說今日她大喜之日。


    給她挑了一個位高權重的客人,是一個總督,媽媽恭喜她有了靠山,她卻從小丫頭嘴裏知道了對方是一個花甲之年的老頭子。


    這樣的客人她見得很多,他們的皮膚鬆弛,似人皮袋子掛在身上,每次靠近敬酒,都能聞到一股腐朽的氣息,但他們卻鍾愛青春的容顏,年輕的身體,年紀越小越喜歡。


    她丟掉淚浸濕的帕子,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站起身來,打開門,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她腳步匆匆,一路上,路過無數的廂房,唱歌的,賭色子的,爭姑娘的,聲音嘈雜。


    很快,她站在了船舷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一隻紅色的燈籠隨著江風,輕輕擺動。


    沒有什麽值得留戀了,她縱身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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