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與司馬妙如皆是長安舉足輕重的貴女,針鋒不過三兩句,涼亭裏的目光便都已經聚集過來,那才氣衝天的沈三姑娘自然也已經看到了,作為主辦的人,她雖有些不快有人在她辦的文會上起些幺蛾子,可她也不怕事,畢竟名聲擺在這裏,她亦不是第一次辦文會了,難免總有些意外。


    是以當柳思帶著蒼沐瑤上亭子的時候,沈三的笑容還算柔和,隻是她終究是有些氣難平的,就算瞧見了人,還是先背過了身,對花吟詩一首,秋日裏菊總是最出眾的,一首菊詠,端是柔腸萬卷,亭子裏的誰不是人精?沈三不愉快了,她們哪能讓來人舒服呢?


    碩大兩個人站在麵前,愣是沒有人搭理,你一言我一語的捧著沈三,柳思這心揪的啊,麵色越來越難看,倒是蒼沐瑤看的津津有味,饒有興趣的附和還點點頭,末了待她們詞窮才跟上一句,“確實好詩,沈三姑娘無愧長安第一才女。”


    蒼沐瑤不常和女子一道交流,言談之間自然也與旁人的舉動不一樣,弘文館探討之前皆是抱拳行禮,她下意識也就這樣說話了,待做完才想起來,這不是弘文館,不過也沒什麽關係,長公主就是不行禮亦沒人能把她怎麽樣。


    隻是這一舉一動讓身旁的姑娘們全都皺緊了眉頭,這人又不懂規矩,又狂妄,還學男子行禮是怎麽樣?外地來的嗎?外地也沒這樣的,好生無理,“喂,你要入文會首先要自報家門吧,這樣冒冒失失的來打擾,還要我們三姑娘接納你,是不是也太異想天開了?這若是什麽奇奇怪怪的人都能與我等一道談詩論文,豈不是貽笑大方?”


    蒼沐瑤看向這開口的姑娘,不認識,說著旁人不懂禮貌,自己一聲喂難道就是禮貌嗎?笑話,她眼眸一轉直接看向沈三,麵前這個沈舒月與自己印象裏的沈舒月有很大的區別,上輩子緣著兩人地位懸殊,她成婚前便隻聞其人未見其身,第一次見她便是在成婚兩年後,她作為柳升桓貴妾來給自己行禮的時候,那時候的沈三眉宇間永遠有一種淡淡的憂愁,身嬌體弱的模樣,頗得柳升桓的心,而麵前,女子意氣風發,很是有精氣神。


    她有些恍然,區區相差兩年的時間,一個人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變化,並且她始終那麽討厭的沈三,確實是上輩子的那個人嗎?心裏的疑惑她隻放在心裏,麵上依然是微笑著,“都說是文會,那就以文交友,身世何足掛齒,隻可惜我詩文不佳,但琴藝尚可,可否借沈姑娘的琴一用?”


    蒼沐瑤說的不無道理,完美的繞過那姑娘挑釁的話,自己台階下的漂亮,卻讓沈三有些下不了台,琴棋書畫詩酒茶,她最差的便是琴,所以在沈三的文會上,鮮少有人會提出彈琴這件事,今日擺著琴也不過是應應景。


    沈三的丫鬟瞧著自家姑娘就要發火的模樣,趕緊低聲道,“此人大約是外地來的,外地人不懂規矩,但外地也有外地的好處,咱們長安城素來是最繁華昌盛的地方,她便是當真琴藝了得亦帶著揮之不去的地氣,小姐其實用不得動氣,待她彈上一曲,自己打了自己的臉罷了。”


    沈三安靜的聽完麵色雖沒有變,心裏卻讚同的鬆了口氣,沒錯呀,外地來的,就算真彈得好,大家都說不好就成了唄。


    於是清高的沈三姑娘清了清嗓子終於跟蒼沐瑤說了第一句話,“可。”


    真是居高臨下啊,蒼沐瑤想笑,這輩子還沒人這麽對她說過話呢,居然有點新奇是怎麽回事?


    柳思自覺的給她端凳子,調琴,片刻後,蒼沐瑤端坐琴旁,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沈舒月,“啪”一聲,第一下蒼沐瑤竟狠狠的拍了一下琴麵。


    哪有人是這樣彈琴的?但與她一同學琴的柳思刹那便知道了蒼沐瑤要做的事情。緊接著流暢的旋律才從指尖傳出,隻是這拍打琴麵的手亦未曾停下,鏗鏘的曲調加上敲擊琴麵的破音完全破除了古琴的溫婉,彈出了一首宛若鐵蹄過境的《行軍曲》。


    這是什麽彈法?在座除了柳思可以說沒有一個人會,偏偏這曲調無可挑剔,不過眨眼便讓人心潮澎湃,仿佛當真在麵前看見了一場千軍萬馬一同呼號的行軍,然在座都是貴女,想象都是匱乏的,便隻能任由心頭狂跳,一股子英氣在眉宇間盤旋,橫衝直撞的敲擊心頭,出不去回不來。


    沈舒月亦然,這彈法她沒見過,可這首曲子她聽過,從第一個旋律出來,她的麵色便蒼白起來,《行軍曲》在貴女們的圈子裏不流行,可在陣前是時常有人彈得,她的父親、祖父、家裏的每一個男人都會哼唱,這是一個武將的褒獎,可在此刻她聽在耳朵裏卻隻有諷刺,她麵前這個女子,在諷刺她的出身,一個武將出身的女人居然站在長安才女的頂端,這就像一個笑話,笑話她以自己的家族為恥,想學長安貴女文氣,偏生一家子全是武將,她生是武人,死也在武人墓,她姓沈!


    “夠了!停下!”沈舒月倏地站起身,“你這是何意?琴者當愛琴重琴,爾這般傷琴毀琴竟還引以為傲,入文會?怕不是癡人說夢吧!連琴者都不配如何決斷你這琴音是否好聽,離開這裏!”


    蒼沐瑤的指尖離開琴麵卻沒有停下這令沈舒月無法忍受的調子,幹脆開口唱起了《行軍曲》,略帶著沙啞的嗓音與她平日裏說話大相徑庭,上輩子她不愛唱歌,便是因為這嗓子,這輩子倒覺得這破鑼嗓子用在此時,相得益彰。


    “你!”沈舒月不能說曲子有問題,找了琴的麻煩,誰知蒼沐瑤還能無縫銜接歌聲,偏生歌聲亦宛若沙場冷冽,令她回憶起了不愉快的童年,這一下又一下的專挑她的軟肋在攻,此人到底是誰?!緣何對她有如此深的敵意?是,敵意,沈舒月也不是傻子,到這個份上還不知道蒼沐瑤是來找茬的,可真是蠢萌了。


    “我沈舒月自問未曾見過你,緣何今日來此踢館?文會講究以和為貴,我讓你停下你卻不聞不問是何意?”既然不好相與,沈舒月第一反應便是將自己立於正反麵的正麵,無論如何不能先輸了氣勢。


    反應速度挺快的,蒼沐瑤這才停下歌唱,“沈姑娘誤會了,我是真心想要加入文會,隻可惜我這手呀粗苯,嗓子呢也不好,再可惜詩文、對弈、繪畫皆不在行,唯有那麽些雕蟲小技,誰料沈姑娘還不喜歡,既然如此我就不繼續打擾了,隻是將來還有些小姐妹想入文會,我定然會告誡她們沈姑娘不愛這……《行軍曲》。”


    沈舒月的手一寸寸收緊,怒急了也不能發火,這就是赤果果的威脅了,今日從頭看到尾大家都沒反應過來問題出在哪,這人卻還一字一句的點題,這一下不對了,原想幫沈舒月說兩句的一個個都閉上了嘴,說行軍曲不好?得罪沈家,說行軍曲好?沈舒月明顯不喜歡。


    空氣在這一語後凝滯,蒼沐瑤看著她不說話,沈舒月一口氣憋在喉嚨裏也說不得話,柳思的眼咕嚕一直在轉悠,很快站好了位,正準備說點什麽,便聽見逛遠了的幾人匆匆跑回來,“沈姑娘,弘文館恰散了課,好些人往這走了,沈姑娘咱們要不要避一避?”


    放在以往沈舒月是要避的,可今日亭子裏氣氛僵硬,大家都沒動,不一會便迎麵撞上了弘文館散課這些公子哥兒,蔣戚光素來跳脫,走在最前頭,看見姑娘也不避諱,紈絝之態立顯,輕佻的吹了聲口哨,而後被太子狠狠瞪了一眼,幾人未曾想前麵有人,可瞧見了不打招呼也不合禮數,於是站定在亭下一一作了揖。


    沈舒月自然要回禮,抬頭點頭的功夫,雙方便將對麵的人都看了個清楚,蔣戚光驚呼,“嘿!長公主你怎麽在這?”


    長公主三個字如雷貫耳,一時間亭內的姑娘們麵麵相覷,等等?長公主叫什麽名諱來著?蒼沐瑤,沐瑤……


    齊刷刷的跪了一地,沈舒月亦難以置信的看向蒼沐瑤,可她不懂為何長公主一來就對自己如此敵視,她低著頭,腦袋迅速轉動,很快有了個念頭,莫不是因為柳升桓?長安眾人皆傳二人才是長安城真正的郎才女貌,難道是因為這個?是了,早先長公主可不是大病一場也要嫁去柳家嗎?是了是了,柳思這都在邊上陪著呢!她恍然趕緊叩首。


    “長公主殿下恕罪,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之前對您言辭不善還望公主殿下海涵,您琴藝超絕、歌聲美妙,才是為長安城之最,與柳大才子齊名。”


    一語雙關,自以為讓了名還拍了馬屁,可偏要指出隻是琴和歌,餘下的是誰大家心裏清楚,蒼沐瑤笑出了聲,她上輩子怎麽沒發現沈舒月那麽耿直啊?


    幽幽的女聲似乎在回應沈舒月的話,眼神卻老遠飄向了沈煜,“沈三小姐不用這樣的惶恐,但是你這禮行的不虧,畢竟很快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啊。”


    沈舒月茫然,一家人?


    蒼沐瑤冷笑,怒氣轉了個彎,直往沈煜去,“沈煜,那麽大的事情你鎮遠侯府盡全然不知?是覺得本宮不夠格,亦或者委屈了你鎮遠侯府的大公子?!”


    這便是強行遷怒了,沈煜從太子身後跨出,嘴角微揚的模樣卻仿佛看不見蒼沐瑤刻意的找茬,難得竟還咧嘴對著蒼沐瑤笑了一下,蒼沐瑤心裏一沉,沈煜這樣十有八九要遭,等等,她找茬一點毛病都沒有,這人還能怎麽脫罪?


    “沈某不敢,公主殿下千金之軀,豈能說的這樣隨便,不過既然公主殿下如此急不可待昭告天下,沈某自當從命,沈舒月,這是你未來大嫂,我鎮遠侯府絕不會有半點不願意,你便在此地先叫一聲大嫂吧,想來你大嫂不會空著手來看你。”


    去你妹的大嫂!蒼沐瑤沾沾自喜了不到五秒鍾,沈煜這個混蛋就反過來占她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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