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柳府,柳不言與孫子柳升桓對坐在棋盤兩側,玉質的棋子落在同樣玉質的棋盤上,響聲清脆,滿盤的黑子密密麻麻,將白字緊繞,柳不言手心抓著的棋子,一把放回棋盤,“惟壬,你心不在焉便不下了罷。”


    柳升桓抬起頭,雙眉之間有著深深的刻印,“孫兒掃了祖父的雅興。”


    “無妨,我今日來,也不是為了同你下棋的。”柳不言一把年紀,精神氣卻不錯,說話擲地有聲,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道道壕溝,唯有眼眸透亮有光,讓人不會錯認,這便是大業權傾朝野的尚書令。


    柳升桓有些痛苦的移開視線,“不知祖父所為何事?”


    柳不言聞言麵色便沉下來,這是還要堅持?語調加重不少,“何事?你不知道我為什麽什麽事嗎?”


    “孫兒不知。”柳升桓能感受到祖父的怒氣,他站起身來俯首退讓,但嘴裏依舊說著不知。


    柳升桓的回答顯然讓柳不言很不滿意,他枯槁的手將桌上的棋盤一翻,棋子散落一地,劈裏啪啦的仿佛全都掉在了柳升桓的心上。


    “那個長公主到底是給你吃了什麽藥?今日你爹與我說,你不肯放手,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承中所言不假,你當初和我是怎麽說的?長公主不過是個女子,有用卻不值得用整個柳家來給你作陪!柳家偏房的青年才俊個個都可以去求這個指婚,你現在這般鬧,聖人真急了,是準備官位不要了,還是我和你父親一道告辭還鄉?!”


    柳升桓閉著眼,聽祖父教訓,他知道自己不該,然而自從南山寺回來,他一閉上眼便是蒼沐瑤那狡黠的笑臉,一顰一笑來回的在夢中出現,還有那日她一身素雅的羅裙勾勒出玲瓏的輪廓,驚鴻一瞬間讓早已經人事的他硬是在早上濕了褲頭,之後無論他在夜裏叫上哪個婢女服侍,皆不得盡興,那近在眼前,令他垂涎的身姿宛若高懸在犬首的骨頭,欲罷不能,隻差一點點,一點點聖人會同意指婚,他就能娶蒼沐瑤,到時候這女人便是自己一個人的。就隻有一點點而已,不是嗎?


    柳不言說了一通,柳升桓卻一語不發,瞧他呆愣的模樣,還是自己引以為傲的孫子嗎?他放柔了聲音勸道,“你的身份太過敏感,聖人有所顧忌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倘若聖人有半分鬆動,前日我告假,聖旨就該追著來了,可你看,來了嗎?聖人不允,斬釘截鐵的不允,你倒不如大方些,到時候讓柳家庶出的子弟娶了公主,柳家哪一個不聽你的差遣,到時候也是同樣的,何必非要磕的魚死網破?”


    “惟壬,柳家已經到了頭,我這尚書令是為半相,可聖人遲遲不提,你可知是為何?”


    柳升桓渙散的眼眸抬起來,不解,“孫兒不知。”


    “我老了,這朝中到處皆是我盤根錯節的根須,聖人不敢用,功高震主,他隻能把我壓在半相的位置上,繼續用在太子府便常隨的司馬老頭。”柳不言總算引得孫兒的注意,卻不記著說完,緩慢的語調頗有些滄桑的味道。


    柳升桓皺眉聽著,不懂這和長公主有什麽關係。


    柳不言喝了口茶水,繼而到,“所以從龍之功有多重要,我是先帝留下的老臣,而他是新帝忠實得擁護者,是以柳家如今若是不快些選上我們的船,待改朝換代,再權勢滔天,還總是低人一等。你願意這樣?”柳不言緩慢的話,給予了人思考的時間,柳升桓很快就懂了祖父的意思。


    他便是要自己記起最初的目的,當初他們是為何想要讓長公主嫁進柳家?如今他在堅持卻仿佛在本末倒置,不值得。


    柳不言擱下茶盞,便站起了身,“我言盡於此,惟壬,你一直是我柳家最出色的接班人,我也罷,你父親也罷都將你當做柳家的希望,你莫要在此時為了兒女私情自毀前程,你好自為之吧。”


    柳升桓俯身恭送祖父離開,這才直起身看向散落一地的棋子,俊逸的臉龐在夏日的陽光下明滅不定,驀然他鬆開了手掌走進裏屋。


    “桃俏,你去問問宮裏那位如何了?”


    名為桃俏的婢女應聲,急匆匆走出柳府,隱沒在了街角。


    大明宮,長樂殿有貴客,前幾日蒼沐瑤大肆送了用禮出去,這不後宮裏鶯鶯燕燕結伴前來還禮,才送走良妃,賢妃,又迎來周皇後與淑妃,本來就美女如雲的長樂殿更顯富麗堂皇。


    稀奇的是,迎來送往這一天,長樂殿裏的婢女皆穿著綾羅綢緞,隻是腰間的令牌變成了各宮的,看著便令人賞心悅目。


    蒼沐瑤今日這麽多的客人,弘文館是不要想了,隻得穿著盛裝一個個的寒暄,長公主的地位尊崇,又有何寶林的事情在,有點腦子的都看得明白,討好長公主總是沒錯的,今兒不來,誰要是挨著後頭了,到時候一個個去冷宮陪何寶林吧。


    皇後大約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場景,等她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與淑妃二人給她帶了個好東西來,“今日是累著了吧,這血燕剛剛燉好,是你淑妃娘娘一天的成果,暖暖嗓子。”


    皇後作為她的嫡母,與旁人自是不一樣的,蒼沐瑤放鬆的軟倒在榻上,“真累,母後您每日要那麽多嬪妃請安,是怎麽挨過來的?太累了。”


    她愁苦的模樣逗笑了兩位娘娘,淑妃掩著嘴道,“皇後娘娘可不需要同她們多廢話,請安便是請娘娘安好,怎麽能讓娘娘費心呢?”


    蒼沐瑤噘著嘴,一臉豔羨,“還是母後厲害。”


    淑妃已經許久都沒見過蒼沐瑤了,不由歎道,“我聽娘娘說公主殿下如今活潑多了,原還不信,現在瞧著何止是活潑了,還更惹人疼了!”


    蒼沐瑤爬起來這才給淑妃見了禮,“淑妃娘娘說了半天便是說我不行禮嘛,這就給您見禮,您這跟著母後來,讓您看笑話了。”


    淑妃哪裏是這個意思,禮到一半便被她扶了起來,“長公主說笑呢,臣妾哪有。”


    幾人又說笑幾句,淑妃忽然指著窗口的美人竹問了句,“這美人竹……臣妾記得唯有蜀地有,你這居然養活了?”


    蒼沐瑤對著竹子沒什麽印象,視線往大玉一飄,大玉便接道,“是,當初這竹子進貢來,奴婢特意去問的養法兒,就這一小盆,可講究著呢。”


    皇後似乎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走過去摸了摸,“我怎麽一直沒發現這竹子,最近才來的?”


    大玉正想說話,淑妃先開了口,“皇後娘娘您貴人多忘事,這是柳少卿去歲探親帶回來的啊。”


    “哦?”周皇後想了想,還是沒印象,“有這事?”


    淑妃點頭,“有!臣妾宮裏也得過一株,奈何沒養活,可否請教長公主這養殖的法子?”


    要說蒼沐瑤方才還在放鬆談心,柳少卿這名詞一出來,她便立刻警覺起來,長樂宮的擺設不久前她才剛整理過一遍,柳思所帶來的物件被一樣不差的丟了出去,倒是忘了這個禦賜的美人竹,說是禦賜來源確實還是柳家,被淑妃那麽一提她才想起來上輩子她美人竹也養的很好,隻是不是大玉養的,而是她。


    深宮裏的公主沒有那麽多機會出去,身邊常帶著些柳升桓的東西容易遭人詬病,於是除了柳思偷偷帶來的一些信物,她最寵愛的便是這竹美人竹,養護的法子不過是片刻便在腦海裏顯現出來,她記得一清二楚,因為這是柳升桓親自教給她的,還道日後看見竹,便想到他,若是美人竹枯萎了,他便會心痛。


    現在回想起來蒼沐瑤一陣惡寒,“淑妃娘娘想知道讓大玉教給您便是,又不是什麽稀奇的法子,不過是要細心一些罷了。”


    淑妃謝過蒼沐瑤,感歎道,“我常聽宮女們說蜀地出俊男靚女長得精巧,卻有些耿直,就好像這美人竹,中通貫直,認定了的念頭便不容易更改,是以史上諸多癡男怨女多出於蜀地。”


    周皇後聞言,麵色有些猶豫,手抬了抬,視線轉而看向了蒼沐瑤,恰巧和蒼沐瑤一眼對上,蒼沐瑤心知周皇後想說什麽,心底下又是一暖,隻是她搖搖頭,意思讓淑妃接著說罷。


    淑妃沒看見二人的眼神,繼續道,“大秦朝著名淮陽王便是如此,一生癡戀肖皇太妃,明知是不羈的戀情,卻不惜葬送自己的江山,要美人不要江山,實在是令人感歎,長公主,臣妾聽聞柳尚書令一家也出身蜀地,父子二人皆隻有一妻一妾,在長安城裏當真算是十分專心的人家了,而柳公子近來似乎是為情所困,告病在家,臣妾知道不該,可心底下隱隱竟有些豔羨這位被柳公子欽慕的女子,如此良人若是臣妾家有小妹,定然不肯放過。”


    蒼沐瑤垂眸眼皮子俏皮的掀了掀,忽而湊近了淑妃勾起嘴角,微翹的桃花眼明明笑意暈染,卻讓淑妃從腳底開始泛起了涼意。


    銀鈴般的聲音帶著微涼的夜風,翩然而至,“隻可惜柳公子乃長安第一才子,就是沒有鍾情的人,那說媒的人都踏破門欄,別說那正室妻位,便是去做個妾,皆有諸多女子願意,淑妃娘娘已經嫁入宮門,想再出宮嫁人除非父皇將您賞出去,誒呀,但嫁過人的皇妃,柳家如何肯收,娘娘若是當真羨慕,本宮可以去為你說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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