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事物繁忙,弘文館隻是他學習的一站,勤政殿旁聽,六部輪番的學習讓他腳不沾地,於是接下來的幾天,蒼沐瑤去弘文館基本上都沒有見到蒼羿,反而是日日看到沈煜,沈煜得太子令照顧她,那可是真的在“好好”照顧。


    經義課講師提到,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讓在座幾位闡述其所表達的意思,蒼沐瑤一手簪花小楷寫的十分公正,緣著是新學生,講師秉著鼓勵的意思,拿出來單獨誇了一誇,大意是說蒼沐瑤一介女子尚有如此胸徑,在座諸位這麽多年學習,應當更甚之。


    為了取信於人,順勢便讓蒼沐瑤將自己的闡述念了一遍,長公主自小也是在念書的,翻譯一句子曰再簡單不過了,於是她侃侃而談,道子曰,治理諸侯國,理應嚴肅認真,恭敬對待自己的使命,講究信義,不欺愚百姓,節省開支不浪費,知人善用,倘若要役使百姓則要在農閑時間。


    副證這句話的則是她提到了河南府去歲十分出名的一樁事,河南府少尹改革當地農作物一事,小有所成,其收集資料十載,兢兢業業,挑取了河南多地的樣本,集結成冊才開始推進,知人善用,並在百姓中推廣反饋良好,如今已經調官回長安,在工部任職。


    旁的學生聽完皆給麵子的誇讚了幾句,便隻有沈煜冷聲道,“河南府若不是去歲農作物改革,今年旱災也不會如此嚴重,據悉長安城外蜂擁而至的十有八九皆為河南逃難而來,新作物高產,但卻難過酷暑嚴寒,有頗大的弊病,河南府少尹取材十載,卻拿出這麽個東西,各種原因他自己必然最是清楚,他不止欺愚百姓,更欺愚朝廷,這樣的父母官談何善也?”


    蒼沐瑤久居深宮,去歲的事情鬧得大了才略知一二,她又怎麽會把這件事和今歲的旱災聯係在一起,頓時啞口無言,最終還是講師尷尬的咳嗽一聲,隻道,“公主殿下闡明句子義理,用此案例並不為過。”


    沈煜不說話,不屑的眼神卻半點不掩飾,這赤果果嘲笑的樣子看的蒼沐瑤渾身難受,於是下了課便將水壺一灑,灑了沈煜一身,“誒呀,沈公子無事罷?沐瑤眼盲手鈍,沒有沈公子這樣的反應速度,實在抱歉,想必沈公子定然不會怪罪的,是吧。”眼盲手鈍四字念得是咬牙切齒。


    沈煜半身衣袍沾著水全貼到了身上,原本寬鬆的衣袍愣是在這時候將沈煜結實的身線勾勒出來,蒼沐瑤被他瞄著,不服輸的用眼神挑釁,將他從頭到底看了一遍,心裏嘖了一聲,徒有其表。


    “嗬,怎敢怪罪公主殿下,煩請公主殿下向講師告假,子墨回去更衣,下午再來了。”一腔怒火砸在棉花上,報複那一丁點的快感全都消失,蒼沐瑤麵色不虞,她才不會幫他告假呢,讓講師罵他去吧。


    沈煜一走,光祿大夫家的大公子蔣戚光、尚書令家的三公子李恩舟等人就圍了過來,這幾個在弘文館一直不上不下,平日裏便跟牆頭草似的,太子在的時候,沈煜怎麽著都是風度翩翩,太子一走,沈煜這個太子伴讀就沒什麽好怕的了。再者太子在公主和伴讀之間定然是偏幫公主的啊,沈煜平時仗著太子也沒少得罪他們,現在瞧見他欺負長公主自然同仇敵愾,“武夫家出來的人能有什麽顏色,公主殿下莫要動氣。”


    “是呀,公主殿下別放在心上,沈煜總有一天會被趕出弘文館的,這裏豈容得一個武夫的蠻子在這裏大放厥詞。”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幾乎將沈煜貶進了塵埃裏,這才讓蒼沐瑤的心情好一點,沈煜每次懟她都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可上輩子是怎麽滴?她雖不知道沈煜到底做了什麽,但記得鎮遠侯府最後是支持三皇子的,三皇子,即是周皇後的親子,也是柳升桓的主子,那時候太子殿下重病,這夥人便乘他病要他命,等太子一過世又迫不及待的逼父皇立新儲君,那時候宮裏是個什麽情況蒼沐瑤已經不可見,但知道最終傳位的旨意是父皇過世才出來的,到底是個怎麽回事,如今想來頗值得思量。


    “好了,先生該來了,你們都去坐好吧。”蒼沐瑤不欲聽他們再胡說,沈煜是討厭,但是和武夫卻沒什麽關係,大業重文輕武,就是同一個品階的文武官,待遇是全然不同的,是以鎮遠侯武官出生便一直被他們惦記在嘴上,蒼沐瑤經曆過上輩子的戰亂,深知當真世道亂了,這些隻會咬筆杆子的人是有多麽無用,所以,對武官,她並不鄙夷,相反更帶了些欽佩,保家護國,做的都是拚命的事情,為何不值得敬佩?


    隔日,算經課,大業管家通常都是女子,所以在算經上從來都不遺餘力,蒼沐瑤更是算術一把好手,不通旁人需要一筆一劃的去計算,她的心算從來都快速精準,到了這算經課自然胸有成竹,講師題一出,她不待旁人作答便小聲說道,“什麽?沈公子說這題已經知曉答案了?先生,沈公子好生厲害,可否請他一答?”


    講師不可置否,蒼沐瑤一臉壞笑,直勾勾的瞧著沈煜,這麽快的速度,就是她都不可能算得出來,她倒要看看沈煜怎麽答題。


    麵對蒼沐瑤的幸災樂禍,沈煜十足的淡定,他皺著眉頭,沉聲道,“公主殿下何必將這個出彩的機會讓給我,你方才說的數字沈某還未參透,不過你那麽自信,應當是對的,我這就說出來請講師判評一下吧。”


    蒼沐瑤的笑容僵在臉上,這人怎麽可以如此不要臉麵?轉眼就把自己撇了個幹淨,且誰曉得沈煜心裏有沒有答案,若是隨口說一個,講師豈不是以為是她算錯,她才不可能算錯!陰險,蒼沐瑤瞪他,卻不見沈煜側目,情急之下手指直接伸向了他的腰側使勁的掐,請他閉嘴吧,容她算一算,算一算再說。


    沈煜吃痛,到嘴的話頓了一下,便是這電光火石之間的停頓,蒼沐瑤開始心算,嘴唇不由自主的囁嚅,片刻後,低聲道,“共需九千五百八十文。”


    沈煜微不可見的勾了勾嘴角,繼而朗聲道,“共計九千五百九十……”


    八十!蒼沐瑤心急,手指再次用力,剛想再說一遍,手指卻被人抓住了,寬大的袖子下麵,骨節分明的手一個個的將她的手指頭掰開,而後狀若無意的拍了拍,才繼續道,“不對,九千五百八十文。”


    嘲弄,沈煜的一舉一動都寫著嘲弄二字,於是下節課沈煜再次離席換衣裳。


    弘文館這打打鬧鬧的日子過得飛快,月餘一晃而過,蒼沐瑤每日起身都忍不住要咒罵沈煜兩句,大玉聽得耳朵都已經要起繭子了,卻還是要跟著主子一並編排,不然公主殿下一個不舒服折騰的還是她們,是,公主殿下變折騰了,大玉並不明白是為什麽,隻知道如今的公主殿下一日比一日有人氣,會氣會笑,還會耍小性子,原本天天念叨在嘴上的規矩,似乎已經很久沒出現了。


    她想不出什麽緣由,隻能猜想,是不是去了弘文館被那些公子哥們同化,有時候做出來的事兒根本就不像個姑娘家,反倒是更似紈絝的世家子弟,大玉說不清楚這是好是壞,但小玉卻覺得好極了,這樣的公主殿下才夠瀟灑,這才像大業最尊貴的公主殿下,何必事事謹小慎微,把自己活成一本女則呢。


    蒼沐瑤性子暫且擱下不提,她的身體反正是日漸的好了起來,於是心思活泛了的長公主開始向太子討要自己的承諾,說好的南山寺遊玩,拖了那麽久,是不是該成行了?


    太子殿下也不推諉,請示了聖人,幹脆帶著弘文館所有人一起走了一趟宮外教學,幾位講師同學子們一並上南山寺,論禪。


    南山寺是長安城最負盛名的佛寺,香火旺盛,前山和後山會區分開來,有大山門小山門之分,小山門供百姓們上香祈福,大山門則供達官貴人們上山論禪、齋戒。弘文館一行人來自然走的是大山門,緣著是臨時起意,後山並沒有清場,他們進來的時候便聽說早有一批人已經在後山住下了。


    蒼羿好脾氣,同主持商量了一下,尋了另一方的廂房並未多想,但蔣戚光、李恩舟等人卻不能接受了,憑他們的身份在長安城裏橫著走都是要有人讓步的,哪裏來不長眼的知道弘文館眾人上山還不避退?十四五最是衝動的年紀,幾人腦袋一熱便去一探究竟。


    過去一瞧,好嘛,也不是太陌生,原來是國子監幾位頗具盛名的才子在此開小詩會。弘文館國子監同為教育機構,一方有特權,另一方民間提拔出了不少名臣,都是同樣的傲氣,雙方素來看不順眼,一語不合自是起了爭端。文人有文人鬥法的法子,也不知道誰先提議,既如此,那不如以詩論勝負。


    弘文館禁不起激,點頭同意,國子監眾生聞言神秘一笑,往廂房裏請示了一下,請出一尊大佛,柳升桓。


    長安城第一才子柳升桓其人怎麽樣不說,這名聲倒是實打實的,弘文館大呼上當卻已經來不及,戰書已下,文人傲氣從由不得人質疑。


    兩方人馬尋了個敞亮的地方各坐一邊,蒼沐瑤是裏頭唯一一個女子在這時候便變得尤其的醒目,柳升桓失態的站起身,輕呼,“沐瑤……”


    蒼沐瑤垂著眼眸,心裏無數個後悔,她挑的是什麽黃道吉日,就能碰上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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